碧空如洗,只有几朵白云幽幽飘过。
见愁视线放向远方,忽地将视线放到街头那幸福的一家三口。
女孩的父亲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小女孩,小女孩开心的笑了。女孩的母亲也笑着嘱咐了女孩两句。因为隔得远,见愁没有听见女孩的母亲说了什么,但见愁可以猜得出,那母亲应是嘱咐女孩不要吃太多甜食吧。
她的思绪渐渐也飘到了远方。
还记得她被抛弃那天,好像也是一个晴天,虽然看不到,但她的皮肤能感受到那时的烈日灼灼。
那时,她叫孟闲,见愁这个小字还是后来湄浅取的。
孟闲,孟家的大女儿,她知道她自出生起,就是不受欢迎的。要不,怎会给她这样的名字。孟闲孟闲,不就是多出来的人吗。
在她三岁那年,孟家迎来了长子,孟闲自然更不受待见了。只不过五六岁,她已经学会了做饭、喂鸡、喂猪等杂务,有时还要上山拾柴、到河边挑水。家里的人是极其疼爱她的弟弟的,她也疼爱。所以,就算弟弟将自己当做丫鬟使用她也是甘愿的。她不是才女,也不是侠女,不会有公子来娶她,更不会有大侠救她于水火,她深谙此道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忍忍就好。她也曾经傻傻的幻想过,假如她做得足够好,家人会不会心疼她一点?
八岁那年,她冒雨去收晒着的谷子,淋湿了身子,连续发了几天的烧。可没有人会怜悯她,她只能强撑着无力的身体,麻木的继续干活。她总以为像往常一样烧几天就没事了,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她瞎了。
白天和黑夜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此时起码她不用再干那些又脏又重的活了,还暗自庆幸着。
她躺在床上,已经有了睡意,如果外头没人说话的话,她也许会睡着。当她听到自己的父母对话时,心里最后一点烛火也灭掉了。
“她就这么躺着,就像养着一个废人,真是晦气。”是父亲的声音。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要不把她卖给老孙家做童养媳?”是母亲的声音。
“她若只是哑了也罢,但她都瞎了,啥活也干不了,谁要她?”
“那总不能白白养她吧,儿子还要娶媳妇呢。”
“要不把她扔了?”
“这········”
孟闲眼角划过一股温热的液体,她不能哭出声,要不会被发现的。孟闲知道自己再不干活就要被抛弃了,不行,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第二天,孟闲如往常一样,闻鸡而起,起身淘米煮饭。她跌跌撞撞,无措的摸索着,手脚不知撞到了多少东西,无论有多么疼,她都忍了下来,把泪水悉数噎在了肚子里。可她看不见啊,于是她把房子给烧着了。幸亏家里人发现的早,及时灭了火。可父亲不由分说,上来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他气急败坏的说:“你这个扫把星,害了你自己不够,还想害家里人,你怎么这么恶毒,你给我滚!”她跪下,死死地抱住父亲的大腿,哭喊着求他原谅。“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你们不要抛弃我。”她只感到父亲的身子僵了一下,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算了,你先给我跪着。”
如果她能看见,她一定会注意到父亲有青又白不自然的神色。
或许是他们终于懂得心疼她了,那几日全家人都待自己极好的,好得让她忘了父母那夜说的话,也忘记了他们对她做过的事。
一日,父亲带她出门,他说快要入冬了,想要要为她和家人添置一些衣物。多么拙劣的谎言,可她还是信了,直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静,静的只剩下她和父亲的脚步声和啁哳的鸟叫声。她不自觉的抓紧父亲的衣袖,她问;“不对,父亲,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父亲停下脚步,她也停下。“阿闲,我们没走错,这是你该去的地方。”
心底那个恐怖的想法越来越真切,她自己告诉自己不这样的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还是要抛弃我是吗?”蓦的,父亲扒开她紧抓着的手,自己仓皇的跑走了。手上最后的温度消失,她没有去追,只是静静地听着走得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她只是定定的站着,没有哭喊挣扎,因为她明白那只是徒劳。
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瑟瑟的如鬼哭幽冥般瘆人的声音。入夜后,有低低的的虫鸣,还有,狼的呼嚎。
原来,父亲是把自己抛弃在了深山老林。一个瞎掉的女儿走丢了,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里饿死或者被狼给咬死,应该不足为奇吧。她冷笑。
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山上夜间的温度降低得快,她在冷风中打着颤。虽然她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不断靠近。但她已经想象出来狼在月光下眼睛发出的幽幽绿光,和那贪婪的眼神。
见愁很茫然,她不知道她该到哪里去?她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希望可以找到一些东西来保护自己。
但有些胆大的狼已经在跃跃欲试了。领头的狼后腿一蹬,扑到在她身上。她无法分辨狼会在什么地方扑到自己身上,只能从地上摸起一个石块,做最后的抵抗。她手臂猛地一痛,狼的爪牙刺进她幼嫩的皮肤,她也终于分辨狼的脑袋在哪里,用石头猛地砸过去,那只狼还是不肯松口。血腥味渐渐蔓延开来,狼群闻到血腥味已经疯狂了,直接一拥而上。有的咬住她的手脚,有的咬住她的脖子,血腥味和狼的皮毛的骚味涌入她的鼻腔,撕裂的痛感无限放大,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老天,如果要我死,可不可以痛快一点。
这是孟闲的最后一丝意识。
待她醒来后,她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死。但她稍微一动,身体就如被撕裂一般难受。一个小丫鬟见她醒了,十分高兴。
又过了几天,从小丫鬟的话里了解到,是她家家主救了自己。也就是名满天下的昌黎的韩氏家主韩枢。那日韩枢从京都抄小道连夜赶路回昌黎,路上恰巧遇见了一个被狼群攻击的小女孩,便顺手救了下来。
那几日,小丫鬟眉飞色舞的话噼里啪啦的说了一箩筐,把她的家主里里外外夸了个遍。什么风华绝代、盖世英雄的标签全都给韩枢贴上。孟闲只是静静的听着,浅浅的笑,她不知道韩氏家主是不是有那么好,但单单从他救她这一方面来看,应当是个好人。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他了。
又过了几日,韩枢终于来看她了。
“你可好些?”他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十分稳重可靠。他也不过三四十岁摸样,相貌儒雅英俊,还带些威严。
她挣扎着起来给他叩首谢恩,却又被他按着坐了回去,他道:“你尚未痊愈,不必多礼。”
让韩枢惊讶的是这个小女孩虽然年纪小,可她顽强而坚韧的生命力令人赞叹,也正是如此,她才活了下来,要不然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
孟闲还是很懂事的。“多谢家主相救,孟闲今生无以为报,只有贱命一条。若家主不嫌弃,孟闲愿意为家主当牛做马一辈子。”
明明还只是个小女孩,却用这如此严肃认真的语气同他说话,他不禁被她逗笑了。他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会学的大人那一套?你不必谈什么报恩不报恩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你也不过是出于仁义罢了。我今日来,只是问你可还有家人在世,我好送你回去。”
孟闲抿着唇,沉默了一下,才说:“孟闲没有家人。”
经过深思熟虑,韩枢又道:“那你可愿意留下来?”
日光从窗子透过,照在她的脸上,流光溢彩。她又惊又喜,连忙应道:“愿意,我,我愿意留下。”
上天总归是怜悯她的,韩枢不仅留她下来做丫鬟,还将到昌黎行医的叶神医请来,替她医好了眼疾。叶神医是个任性的大夫,他乐意医谁就医谁。不过,好在见愁走了运气,叶神医乐意去医治她。
经过长达两三个月的治疗,时隔多日,孟闲又重见光明。
这一切,多亏了韩枢和叶神医。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遇见对她好的人。
后来,她又遇上了另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个弱不禁风的小道士。
她曾暗暗发誓,她孟闲一定会护好身边的人。
思绪拉回现在,见愁一口闷了手里的一杯茶,又满上。她垂眸,自嘲的笑了笑,孟见愁啊孟见愁,你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要护住他们,如今,他们还不是一样的死了。
你真是失败。
过了一阵,她起身整理好自己,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变成了漫不经心的笑,她又变灰了那个无所畏惧的女修罗。
一回到千影阁,见愁就撞上了黎静臣的贴身护卫柳越行。
柳越行顶着张冰块脸,像询问犯人似的问:“你今日去哪里了?阁主有事传唤你。”
看见柳越行冷冰冰的神色,她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行吧。”
欸,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混呦。
见愁到大堂找了一圈,没找见着黎静臣,便干脆奔向他的房间。
“黎静臣,你在里面吗,我进去了。”她边说便推门进入。
哪知黎静臣正在更衣,只见入眼的是雪白的肌肤,真是春光无限啊。
见愁看见这场景,推完门后的手一顿,浑身一僵。她敢发誓,她可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出去!'’黎静臣脸色一黑,朝她喝道。
呆住的见愁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关门退了出去。
见愁随后又想,反正那家伙又看不见,那家伙身材还不错,不看白不看。打定主意的她又进了房间,哪知一件衣裳就飞了过来蒙住了她的脸。等她挣脱衣裳的束缚,黎静臣已经换了件白色的衣裳端坐着了。
她总觉着黎静臣有些怪异,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原来是黎静臣眼睛上蒙的丝带不见了。
而且,此时他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见愁惊愕道;‘'黎静臣,你的眼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