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愁和其他道友在海上漂泊了几天,可是终究一无所获。正当大家灰心丧气之事,海上传来了缥缈的歌声,隐隐约约,并不真切,差点让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哪里来的歌声?见愁走上甲板,环视四周,太阳正在热烈的释放自己的光彩,让她睁不开眼。海风吹起她的发梢,带来属于大海的腥咸气息。海面上波光粼粼,好似无数条小金蛇在竞相游动,晃得让人眼花撩乱。
苏遇是众人中和她最谈得来的。苏兄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声音润朗:“海上风大,湿气重,孟道友还是回船舱来好。”
见愁回头,撞上他关切的视线,不自然的又把头转向他处,谢绝道:“多谢苏兄关怀,我是旱鸭子,现在头晕得慌,还是呆在这里好了。”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苏兄的眼神莫名的熟悉,熟悉得让她害怕。
苏兄也不勉强她,只是劝告她,“海里不安生,孟道友要小心些才好。”
对于他的劝告,见愁略微惊讶,正想问他是不是也听到了歌声,一回头,哪里还有人影。
这歌声弱如游丝,没有一会儿就被海浪声和海面的白鸥的叫声盖过。见愁有些不安起来。
不一会儿,歌声好像被什么刺激了似的,越来越大声,也离船越来越近。这让见愁不禁警觉起来。
歌声凄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似在倾诉爱而不得的千年爱恋,又仿佛是埋怨负心之人,过了一会儿,歌声绵绵,如痴如缠,如怒如默,仿佛是千万年缥缈无依的孤独,最后沉默爆发了愤怒。
船上的众人先是被这歌声吸引,身临其境一般。渐渐地,众人头痛欲裂,疼得开始抱头满地打滚。见愁发觉不对劲,自己赶紧堵住耳朵的同时不忘大声告诉众人不要听这歌声。可是为时已晚,其他人早已深入歌声中无法自拔,纷纷自残。
一碧万顷的大海好像受到这歌声的影响,变得深沉起来。白茫茫的海雾以诡异的速度遮天蔽日,将船包围起来。周围陷入一片昏暗,可歌声并没有停。大海开始暴怒,巨浪排空,一道又一道巨浪前赴后继、铺天盖地的向船扑来。滔天大浪澎湃不止,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只等着一个适当的时间一口将船吞入。
大船飘摇不止,狂风巨浪袭来,船上的人吐的吐,倒地的倒地,有的已经直接血流不止而昏死过去。在大海面前,船简直渺小得就像一片叶子,漂泊无依。
狂风夹杂着巨浪,势如破竹,风声、浪声、呼嚎声、惨叫声以及诡异的歌声混作一片。
见愁一时间头昏脑涨、天旋地转,再加上被厚重的海雾迷了眼睛,胃里早已翻江倒海。她赶紧凝息静气,运功护住命脉,好一会才缓过来。
忽的,她看到一个影子,快速的向海面划过。她还未看清是什么,已经有比较有见识的人大声呼出:“是美人鲛!”
美人蛟是鲛人的一种。听闻,美人蛟不似其他鲛人一般丑陋,生来就有惊人的美貌。喜欢唱歌来迷惑来往的打渔人,再引来滔天巨浪杀掉他们,沉尸海底。可鲛人终究是鲛人,他们生来冷血,喜欢独来独往,偏偏又害怕寂寞,所以往往会利用歌声引来活物,再杀死他们,这样被杀的人就可以永远陪在美人鲛的身边了。
船已经被海浪冲得快要破碎。
已经有人大喊:“漏水了,快跑啊!”
对于这种结果,美人蛟似乎很满意,像是嘲弄一般,那貌美如花的美人蛟竟然露出水面来,对见愁粲然一笑,那神情倒是无辜的很呢。美人蛟拥有美丽的脸颊,但耳朵却长得像鱼鳍一般,头发是紫色的,湿淋淋的贴在她的额头和胸口,连眸子也是瑰丽的紫。可惜她一笑,露出了里面锐利如匕首的尖牙,硬生生的破坏了美感。她的上半身凹凸有致,可惜下半身像带鱼一般滑溜溜的。
那笑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和挑衅。
见愁浑身湿淋淋、黏腻腻的,全都是海水的腥咸味。忍不住一肚子火,准备拔出青霜剑,和那鲛人决一死战。青霜剑拔出一点,就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按住。见愁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惊讶、疑惑和愤怒明明白白的写在她脸上。那手的主人不是苏兄又是谁。
美人鲛察觉出危险,又隐没到水里。
见愁彻底怒了,“你干嘛阻止我。”
苏兄明明身上是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此时却没有任何害怕,甚至竟然有波澜不惊、处之若泰的气度,顿时让见愁自行惭愧起来。
苏兄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道:“杀美人鲛不能用这剑,要用专门杀鲛人的猎鲛箭。”
他认真的神情让见愁一恍惚,忽然想起了那个在思过院专心抄经书的少年。
就在她还在恍惚时,苏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只宛如冰雕一样晶莹透明的弓,弓上没有弦,和一只没有箭头的箭,放在她的手里。他的声音好像山涧里的泉水一般清澈,“箭只有一只,阿闲,你只有一次机会。”
危急关头,她顾不得其他,连他的喊的“阿闲”都抛到了脑后。
船在猛烈摇晃,好像在做最后的挣扎。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带着凌冽的视线扫过四周,视线始终追随着那海雾中跳跃的黑影。她嘴角轻微勾起,一股嗜血的杀气从她的眼睛里溢出。她调整了好几次,终于稳住了重心。她把箭放在弓上,咬牙使劲往后一拉,那弓竟然霎时显出一条闪着寒光的弦来。但伴随着箭冲出的一瞬间,弦又不见了。
你只有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畔。
箭离弦而出,划破了空气,发出鸣笛一般刺耳的声音,没有箭头的箭瞬间自燃起来,径直的刺中海雾中那窈窕的身影。几乎同时,歌声停止了,可是漫天的巨浪已经把船给冲得支离破碎,浪就像一匹野兽,贪婪的吞噬着船上的一切。
见愁也被浪花击中,落到海中。四面的海水向她灌来,耳朵、鼻子、眼睛和嘴巴全都被海水给堵住。只给她剩下腥和苦咸。她挥动四肢,剧烈挣扎,她是旱鸭子,最讨厌水了。很快她就被海水埋没和吞噬。
早知道就好好学学游泳了,就算学会狗刨也不错啊。可惜没有早知道。
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到有什么力量在牵引自己,拉扯自己,但是她的四肢是软绵绵的,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见愁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岸了,准确的来说是到了蓬莱。
她要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倒地不醒的苏遇给死死地抓在手里。她靠近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微薄的温热气息绕过她的手指,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活着。
见愁试了好几次才挣脱他的牵制。
她起身环顾四周,不禁赞叹:不愧为神仙居住的地方。
仙雾缭绕,灵气四溢,山灵水秀,仙鹤悠然自得的展翅翱翔,时不时发出闲适的鸣叫。花儿竞争芬芳,树木蓊郁,芳草萋萋,鸟儿欢快的鸣叫,蜜蜂嗡嗡,忙前忙后。这些小动物竟然都不怕生,偶尔还会跑到见愁和苏遇身边左瞧瞧右望望,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在他醒来之前,她勘察了一下路线,还顺路找了些果子充饥。可当她的手碰到果子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哭喊道:“求求你不要摘我。”原来蓬莱灵气充沛,连果实草木都有了灵识。
见愁为难了,她可以强撑着不吃东西,但是昏过去面色苍白的苏遇就不可以了。她一脸愧疚的说:“抱歉了,我下辈子做果子让你吃回来好了,抱歉啊。”她终于狠心来采下几个果子,但不忍心多摘。
果然是仙家宝地出来的果子,苏遇醒过来吃了两个后身体就回复得差不多了。见愁也尝了一个,味道酸酸甜甜,还带着花朵的芳香,一入口,灵气就漫走她的全身。
休息整顿好,二人就重新上路了。
蓬莱很大,二人走走寻寻,还是没有看到紫芝的半点影子。
不知不觉,几天又过去了。
终于有一日,南边的天空中爆发出一阵紫色的灵力,很强大的灵力。这灵力很纯净,能够荡涤身上的污秽,给人一种犹如醍醐灌顶、气脉通透的舒适感。那是紫芝,见愁和苏遇相视一眼,心有灵犀一般朝紫气弥漫的地方跑去。
天空布起了乌云,准确的来说是翻滚的雷云。云朵厚重得像泼墨的松软棉花,闪电像紫色和金色的蛇在雷云中狂舞,然后交织缠绵。雷声轰隆,吓得所有小动物都躲了起来。见愁知道那是紫芝在应天劫。
见愁和苏遇赶到时,地面已经躺着几具烧焦的尸体,那是强行抢夺紫芝而引起的惩罚,活生生被天雷给劈死。
紫芝是一朵淡紫色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晶莹的状如蘑菇的物体。它的周围散发着由淡淡紫色灵气围成的圈,一圈又一圈,越往外颜色越淡,灵气越稀薄。
稍微靠近紫芝就觉得同体舒畅,灵力充沛,假如吃到这棵千年紫芝又会怎样?先赶到的人已经贪婪的盯着那紫芝了,眼神里是狼群捕食时的那种兴奋和谨慎。又有人不知死活的上前,可还没碰到紫芝就被天雷给劈成了两半。
其他人眼睛里流露出了害怕,但是,“富贵险中求”,还是有人会飞蛾扑火。
见愁也要上前,却被身边的人拉住袖子。
他的眼神忽明忽暗,让人猜不透。“紫芝有那么重要吗,比你的命还重要?”
她挣脱他的束缚,带着抱歉,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轻轻的说:“对不起。”
她义无反顾的向前,留给他只是一个背影。
苏遇垂下眼帘,掩盖不住那份失落和孤独,苦涩的笑了,似是自言自语,“我早该知道了。”然后主动的帮见愁解决掉其他想争夺紫芝的人。
见愁不仅要使用避雷符躲避天雷的攻击,还要防止其他人的偷袭。一时间分身乏术,幸好苏遇后来牵制住其他人,见愁才能离紫芝更进一步。
见愁翻滚跳跃,几次险些被天雷击中,但是她的衣袍就没那么幸运了,被雷电击中后直接焦黑着起了火,她猛地在地上翻滚才将将火给熄灭。只差一点点了,她的指尖就要碰到紫芝了,她的脸终于展开了笑颜。可是事实是,一道天雷劈下,虽然苏遇奋不顾身的扑到她身上带她滚了几圈避开了。但是雷电激起的碎石却击中了她的,并且嵌入了她的背后和大腿。见愁觉得自己的肝胆已经受创,伤口火辣辣的蚀骨的疼,直接血气翻涌,吐了一地的血。血染红了她的衣裙,她还感受到血液不停的往外流,热乎乎的。
可是固执如她,她是孟见愁啊,她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弃救韩枢的机会。
她刚要起身在战,可被人按住了肩头。
她看着他,一时间相顾无言。他目光炯炯,眼神里是愤怒是恳求,“你要紫芝,我去给你取。”
他转身奔向紫芝。
见愁的心突突他,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害怕涌上心头。她的眼泪盈眶,不自知的划过脸颊,她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声嘶力竭般朝他喊:“回来,湄浅!你给我回来!”她咳了几口血,血红得惊心动魄,和她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回来······”最后这句话喊出时是那么软弱无力。
听到“湄浅”二字时,他回头对她灿烂一笑,受宠若惊一般。他终于退去了易容术,露出了他原本清隽的容颜。
她认出来自己了,这已经足够了。
湄浅终于摘到了紫芝,但是他也倒在了雷电和鲜血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他拔起紫芝的一瞬间,一道凶猛的天雷硬生生的将他的背劈裂,鲜血迸溅,他的背焦黑了一片。
她咬紧牙冠,吃力的靠双手慢慢的爬向他的身边爬过的地方流下一片狰狞的血迹,她的喉咙已经喊得沙哑,她的泪已经流干。终于鼓起勇气微微颤颤的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庞,陪伴了自己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熟悉容颜。
再也没有了,没有人会在思过院外默默地守候自己。
再也没有了,没有人会趁着自己睡着为自己上药了。
再也没有了,这世间再也没有湄浅了,湄浅·······
见愁带着紫芝回到韩家,没有看到韩枢,只有韩枢的棺材。
白绫随着寒冷得刺骨的夜风飘来飘去,风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麻木的跪在韩枢的棺椁前一夜,没有流泪,因为泪已经流干了。
她重重的在韩枢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翩然离去。
她没有再回韩家,因为她怕紫芝的诱惑会给韩家带来灾祸。
果然,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开始以各种借口追杀她,不及邪门妖道干干脆脆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今夕何夕,何时归兮?黑道白道,何为我道?朝起暮宿,何为归处?
那个狂风骤雨冲击着她的身体,地上血水和雨水水乳交融。无数呐喊着人挥舞着利器向她杀来。她跪在地上,雨帘模糊了她的视线。衣服残破,道道血痕和血窟窿布满她的身体,她的惨白脸上也是红艳艳的伤口,只是在雨水冲刷之下白了许些。
她苦笑,终于仰头一口吞下了紫芝。
要怎么样随他们了,但是我不能失去湄浅用命来换的紫芝。这是她唯一的执念。
紫芝终于和她融为一体。它强大的力量修复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灵力爆满,流过她的四经八脉。最明显的变化是,她匍匐在地上,感觉到一阵抽筋拔骨的疼痛后,她的身体竟然变年轻了。已经二十多岁发育完全的女子在那之后居然变回了及笄之年的妙龄女子,可她还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外貌的变化的。
像魔鬼附身一般,她的眸子充满了浓浓的杀意。这世间没有溪风道观的孟闲了,有的只是女修罗孟见愁。
她凌空而起,头发披散,像魔鬼的爪牙。明明还是那张不施脂粉的清丽面容,可却吓得他们退避三舍。
她鬼魅一笑,那张纯洁的面容此时却千娇百媚,通红的眸子告诉了众人她的可怕。
只是刹那,青霜剑一挥,一道泛着寒冷的剑光闪过,血色翻涌,所有人的头颅纷纷落地。
一个头颅滚落在她脚下,她熟视无睹,伴着雨帘,淹没在逐渐幽暗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