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确实没有过多久,穆守一人单骑挑了那蛮夷,狠狠挫了他们威风,此番离谱传闻却快马加鞭传入庙堂之上,他很快就被召见。
一身戎装银甲,发冠一丝不苟地束起,穆守一步步踏入殿堂,目光瞥见自己的父亲,打量他的目光中有几分惊讶与赞许,他心下叹息,复又目不斜视单膝跪在龙椅之前。
当今圣上喜爱武官,反倒是对文官不闻不问些。
“朕闻说你在先前那场战役之中战功显赫,可有什么想让朕赏赐给你?”皇帝这么问道,俯视阶下银甲少年郎,威严不减,似乎只要不是这天下,他都能给得起的模样。
穆守微微勾唇,笑得极浅,用轻佻的语气道:“启禀陛下,臣自然是要功名,要官位。”
“哦?”皇帝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装作先前不知情的模样,似是要给穆守在世人眼中的误会解开,“早就听闻穆家长子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少年郎,却原来还是流着穆家血脉的,骁勇善战,如此厉害角色,只是寻常加官进爵未免可惜,你说是不是?穆丞相。”
穆丞相拱手道:“回陛下,犬子不过一次胜仗,不足为奇,何况还有红将军相助,与他并没有什么……”
“父亲,这可就是你说的不对了。”穆守毫不留情的用那纨绔子弟特有的轻浮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披挂上阵为将领的战役,讨要赏赐有何不可,你说是不是?皇上。”他竟是大逆不道的模仿了皇帝的语气,忽的挑眉抬起头直视皇帝眼眸,端的是大不敬又无所畏惧的姿态。
皇帝大笑起来,似是很赏识穆守一般,兴致昂然的问道:“那不如,朕将尚且动荡的北地彻底放手交与你守护,将你提至从二品军衔,仍旧以御北将军为名,再封你守将之号,如何?”
穆守一抱拳,大礼便行了下去:“谢皇上恩典。”
穆守就这样真正离开了朔京,镇守于极北之境,期间边境被外敌侵犯无以计数,三位将领虽说如此疲累,但依然尽忠职守,将整个国家都牢牢护住。
皇帝大喜,赐予这位新上任的,在极寒极北之地抵御蛮夷入侵的将领一把金柄长刀还有一面与之几乎等高的盾牌,刃面略宽,一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的蛟,另一面是花,是那彼岸花,据传是听从了仁将惜之的建议才打造出来的,将这刀点缀的极为漂亮精致,而那盾则是以饕餮为纹,似有血盆大口吞噬人命。
红将军镇守东方,威慑远方那与永华几乎实力相当的两个国家,红将军家世代都尽力守护,维持着三国鼎立局面,不过到了这一代,虽说楼尘还因为骁勇善战得了个杀将称号,但似乎百姓称颂更多的,还是红将军与夫人的伉俪情深,惹人羡艳。
至于惜之,又于那江南被各路豪绅吹捧,试图与之结亲,都被拒绝了,自此这白衣惜之禅心永固的名声就此传开,惹得他总在那自己成长的苦寒寺愁眉不展,只能诵经求一时宁静。
百姓们对待三位用生命守护他们的将领十分尊敬,并称其为“边城三将”。
其中人们最常提及的果然还是仁将惜之,说他宅心仁厚,能文能武,是为最好的将帅,足以统领三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皇帝却似乎并未觉得他是威胁,将他留在朔京那些年,就早已看透这仁将没有野心,而且,现在的他足以用来制衡世代继承红将军之名的杀将楼尘和那目前最有前途的守将穆守。
皇帝这回是彻底放下心来,眼见着太子秦霜也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还与诸位将军私交甚好,又有了天子之威,便早早退了位,安心当太上皇去了,秦霜接手那成堆的奏折是哭笑不得,感情这父皇早就想当甩手掌柜了,还特意留了一堆麻烦事给自己。
穆行这御前侍卫也得了提拔,成了禁军统领,官拜三品,只是鲜少管事,仍旧就近居于宫中,守护着秦霜,在外人看来,这样貌风华绝代勾人心魄的少年,是皇上的男宠,而非侍卫,更别提禁军统领了,怕不是靠美色上位的,这谣言当然只敢私下里说,但这又怎么逃得过他们的耳目?两人皆是觉得好笑。
“不若将错就错,令我瞧着柔弱无辜千娇百媚些,自然能令图谋不轨者放下戒心露出马脚来。”穆行这么说着,磨墨的手势从那寻常男人的姿势变作二指翘起,“毕竟当年,也是皇上引荐了臣的,不是么?嗯?”
穆行的嗓音早已不复当年那般沙哑,因着为了歌舞保养极好,故而是婉转动听的,那尾音上扬,带了几分撩人,秦霜身子微颤,蹙眉道:“私底下可莫要如此,渗人得紧。”这言下之意,自然是答应了穆行此番提议。
经那穆守一战功成之后,穆行归来,秦霜随口问了近况,穆行因与哥哥相关,便滔滔不绝讲述起来,一来二去,彼此也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性子,便私下更似密友,时常琢磨些好玩的点子作弄朝中大臣,这番也算是其中之一,用以回敬他们的揣度。
至于这穆守,一去极北,便是三年,就连新皇登基都没有赶回来,答信上说战事吃紧,不便离开。
百姓们大约都要忘了他的模样和那朔京四公子之一穆守的传闻,就在这时,他将那北方蛮夷最大的一支部落一举击破,让他们签下三十年不犯的约定。
这回当真是战功显赫,凯旋而归,他策马而来,慢悠悠穿过城楼下洞开的大门,嘴角挂着俊美无双的笑,几乎整个朔京的人都来到此地,都想看一看那个边城三将中最神秘,最少露脸的将军。
此时的他们怕是忘了,穆守曾经是个怎样花名在外的纨绔公子哥儿。
穆守毫不在意夹道相迎的众人目光,手勒缰绳,御马缓缓前行,端的是英姿飒爽,百姓们见了他,又是为了他的英姿倾倒,又是畏惧他的煞气缠身。
于是人们站在道路两旁,想上前看个真切,又不敢上前,只能等他走远了,才围拢上去远远望着背影,有些胆大的呼唤一声“穆将军”,穆守也会回眸颔首,那薄唇扬起的浅笑得体温柔,是有翩翩佳公子风范的模样,到底是大家公子,礼数总是周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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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御北将军守将穆守的事情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穆守回来的本就不早,又要满足百姓好奇,配合他们步子缓慢行进,纵然习武之人身子强健,如今也是有些疲累的。
夕阳下的皇宫里,这位身量极高的将军换了一袭朝服,抱着御赐的刀,倚着赤红的房柱,一双桃花眼却有犀利锋芒,但望着那西沉的落日也渐渐安详。
本是极美的画面,却因为他周身缠绕的凌厉煞气而无人敢近前,只能远远看着他。
“哥哥!”远处跑来的红艳人影提着长长拖曳着的衣摆,连声音都带着雀跃。
“都这年岁了,怎的还这么莽撞?”穆守含笑望去,就见穆行笑得天真,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自幼憧憬着的哥哥。
穆守抬袖替弟弟拭去额上汗珠,浓重的血腥气在穆行鼻尖萦绕不散,他却喜欢极了哥哥身上的气味,无论是他们年少时庸脂俗粉的味道,还是如今的血腥味儿。
他懒懒倚着哥哥,开口问:“家里老爷子可有什么说法传来?我这宠臣可是又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穆守摇头:“倒不是父亲有说法,只我念着你过得可好,便特意私下来瞧瞧你。”
“我可不信,哥哥昔日里可不是与我越远越好么?三年都不曾回来的。”穆行虽是这么说,却环着穆守挺直的腰,一手搭上他坚实的宽肩,两双相似的眸迎上,穆行美眸中流光微转,呵气如兰,“哥哥,可是想我了?”
穆守倒是不以为忤,咧嘴笑道:“你这般被人瞧见了,我这御北将军的名声是要也不要?”
“要那虚名作甚?你若是在意那些,可还是我认识的哥哥?”穆行咯咯地笑,退开了一步,弯眸打量穆守,“哥哥这些时日可真是愈发硬朗了,幸而不曾回来呢,不然那些个姑娘每每见了得胜还朝,驭马而来的你,可不思之若狂?”
“怎么?我可闻到了酸味儿。”穆守用刀柄挑起穆行那尖瘦的下巴,眯眼,“你哥哥我招姑娘喜欢,不好么?”
穆行一笑,精致妆容点缀下,那张皮相妖娆如花:“那是自然,打小,哥哥就同我在一处,岂能容得他人觊觎?”
权倾天下的风流将军谁人不喜?只是穆守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修罗转世,还是令人避之不及的。
“来,我瞧瞧,果然我穆守的弟弟可真真儿美极,我瞧这簪子也就你配得上了,便去买了来。”穆守替穆行插上发簪,弯眸打量起来,满意地点头。
穆行攀上他胸前:“皇上前些日子提起,穆将军的煞气,可不能总是让惜之来清除,咱们国家也不是没有神官,他那得意徒弟也就是神女,听闻美貌与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穆守微微一笑,把他从身上一把扯下来:“唔,我对此也有所耳闻,只是常年征战,没见过就是了。”
其实也不过四年而已,只是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歌声悦耳的孩子。
毕竟谁有说过神女仅此一位呢?
两人絮絮说着近况,不知不觉便已经夜幕降临,星光点缀着黑暗,这对看似截然相反的双生兄弟就来到了会客厅中。
武将们的庆功宴一向是轻松自在,他们觥筹交错,兀自嬉笑怒骂,秦霜自己也是重武轻文的主,爱极了这样的气氛,不自觉地也融入其中,他自放心的下,有面前这镇守三处的三名猛将,还有……他望向那大殿正中被舞姬们簇拥着的华美至极的男人,低笑出声。
穆守与楼尘见了那视线,相视而笑,皆是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两人都抬头一饮而尽,端的是飒爽英姿,只穆守孑然一身自然不会有什么人拦着,倒是楼尘这个有家室的,被一双素手搭上了结实臂膀,他侧首,温柔一笑,纯金的面具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另一边的硬朗线条也被阴影勾勒的格外俊朗,他夫人风轩竟是看得痴了一瞬,随即便拉下脸来,重重拍了他一下:“让你少喝些少喝些,你这样可伤身了。”
“夫人教训的是。”楼尘对内人百依百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他低头笑着将额贴上夫人面颊,并无诚意的赔罪,立刻转移了话题,“儿子呢?把他就这么丢在女眷那儿?上回可就被那些夫人小姐们捏的小脸通红。”
“少来这套,我可知道你那些心思,那是喜爱他,再说了,你儿子都三岁了哪能捏坏?”风轩撇撇嘴,那爽利脾气和她扮相可一点都不相符,她冲穆守笑道,“抱歉啊穆将军,他总贪杯,可苦了你了。”
穆守挑眉,纨绔子弟的名声早就在外,贪杯一词,不该是说楼尘才是,何况还是这么个性子的夫人,才不会说起什么客套话才是。
风轩清浅一笑,攀着楼尘的肩,竟满是柔情与关怀,也难怪楼尘对她一片痴心了:“我自然看得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说我夫人也是个能洞察人心的主,能不知道你小子都是装得好么?”楼尘再次举杯,向着穆守敬了一下,却被风轩劈手夺过一饮而尽,穆守见了笑得开怀。
穆守虽不常回朔京,却是与另外两位将军关系密切,时常有书信或是私下小聚,楼尘自然也了解了这个后辈性子,可叹的同时也很是欣赏。
“说来肃华家闺女可就是掌上明珠了,碰都碰不得,你瞧,这回也没带来呢。”楼尘仍是思量着要抓着孩子话题,风轩愣了愣,望向苍灼严与他夫人慕桃夭那边,两位夫人私下也是经常往来,熟悉得很,慕桃夭与她视线相接,忽的笑了,怀中小丫头也是招了招手,风轩明白过来的时候,楼尘早已一杯下肚,气笑了的她只得捶一下夫君肩膀:“敢逗我玩乐,睡书房吧你!”
惜之坐在另一边沉静极了,自斟自酌,看着怡然自得,却不显得格格不入,对于其他武将的敬酒也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抿唇搛菜,眉眼中难得泛起真正笑意的也不过是看着楼尘哭丧脸向夫人求饶的时候。
眼前红色翩然飘过,旋了一圈的穆行在他们两桌之间站定,扬起风情万种的微笑,宽大的舞衣袖掩口,眼波流转,那双描画了精致线条的眼眸藏满的是沉沉的杀气,但即便如此,他竟是比风轩方才那抹微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美大约是天地间都无人能及的,哪怕是一母同胞的穆守都比不过那份柔美。
他冲着自家哥哥一笑,雪白的胸口从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些,那胸肌线条也是看起来恰到好处,穆守眸光一沉,蹙眉移开了视线,穆行笑得更欢了,信步走到哥哥面前,跪坐在地,状似无骨的侧着身子倚在矮桌上,一手支着头一手从穆守那儿拿过酒盏慢慢饮尽,有一滴酒顺着他的下巴脖颈一路淌入他衣领之中,他将酒盏又放回穆守手中,轻轻笑出声:“哥哥,你也少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