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守领着自己麾下一队人马到了北境军营,觉着自己大抵是与神女太亲近了,又是那那外界的暑气实在扰人,竟是归来之后,对着严寒不太适应,也不知为何,这夏日里,偏生就是极北之地冷得像是冰窟窿,四季里头,没有一日是有差的。
守门的将士自然是认得他,二话不说就放了行,他一路策马到了主帐前才下来,掀帘而入时所见的,就是苍灼严手拿兵书要涨红了脸艰难侧着身子要避开慕桃夭喂食稀粥。
“啊,穆将军回来了,怎么都没差人通传一声?”慕桃夭看到穆守撞见也不羞,“可算好了,肃华能随我回去好生修养了。”
“肃华兄受伤了?”穆守大步过去,担忧看着苍灼严,眉眼打量他仍旧挺拔的坐姿,愣是看不出哪里伤到了。
自己那日被砍中背后,也有好几天直起腰板都疼得默然抽气。
苍灼严抬手挡在当即要凑上来扒拉他战甲的慕桃夭,叹息:“不妨事,小伤罢了,你前脚刚离开北境,那些个蛮子后脚就来偷袭,我也是太久不曾驰骋沙场,竟是措手不及,才被伤到了左肩。”他忽而停住话头,望向穆守,“我怎记得,北境蛮夷不善骑射,蛮力倒是更大些,这回来的竟都是些御马骑射的家伙,我才被流矢射中左臂,又被砍到肩头。”
“是了,我一朝功成那一役同样与从前听你说的截然不同,好似那些蛮人都开了窍,许多手段都用上了,才险些没有招架住,落入他们陷阱之中。”穆守点头表示赞同,“现今似乎疑点重重,看来还是需要好生查探一番。话说,此次我护送神女向北来,在外面那神庙落脚,到时还需要肃华兄将她平安送回朔京了。”
“那是自然,那神女,我听闻还是你弟妹?”苍灼严应下来,右手支着头,垂眸神色嫌弃的看了一眼摆在面前案上的稀粥,“神女可同惜之一样,是只食素斋的?”
慕桃夭一听,乐了:“你还没和穆将军提及,那一役,你还落了马,摔断了胳膊,军医叮嘱说你这身子骨千疮百孔,既然有机会,正好可以修养一番了,于是就这么清汤寡水的度过了一月余。”她掩口轻笑,纤指戳了戳苍灼严的眉心,“安心吧,神庙里不食素斋的……但是,酒是绝不可以碰的。”
“知道了知道了,夫人,既然阿守来了,那咱们即刻启程吧,莫要让阿清久等。”苍灼严闻言,原本无精打采的模样倒是显出了几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看向穆守,“交给你了。”
才刚交代下去,苍灼严立刻就起身拉起慕桃夭的手就要往外走,但是走到门帘前就挺住了,从一旁架子上将毛领斗篷、绒帽仔细给慕桃夭穿戴整齐,才重新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扬起一抹笑牵她走出去。
穆守觉得那温柔笑容实在扎眼,他伫立在那里,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眸,不知究竟是掌心火热还是眼眸因为泪意开始发热。
他坐到了苍灼严方才坐的位置上,尚且还有些余温在。
寒风从偶尔被吹动的门帘缝隙中漏进来,他垂眸看向面前那碗被遗忘的稀粥,探手摸了摸碗,已经凉透了。
“还是回来了……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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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雨那头与武清颠颠倒倒好不容易将自己掩藏心底许久的梦境描述了一回之后,长吁一口气,武清久久不能回神。
静端来茶点,弯眸笑看他们:“说的累了吧,喝些茶。我们神女那会儿第一回梦见,就只同我还有神官大人讲过,后来大人叮嘱她不可随意同外人说道,才令她憋了这许久。”
“现如今却告知我,没关系么?”武清挑眉,有些疑惑。
千雨轻轻摇头:“无妨的,我信得过武将军,也是我突然想说出来罢了,大约是这里与朔京相距甚远,我也放松些了吧。啊……我实在说不上来为何要忤逆师傅将这事儿告诉你啊。”她忽然挠了挠头,似乎十分懊恼的样子,略有些烦躁将凉茶一饮而尽。
“那,可曾与穆行将军说过?”武清按捺自己心里的忐忑,心说自己莫不是如此特殊?但又惶恐,虽说自己心里倒是有些将她当做自己妹妹,这身份上仍旧是说不过去的。
“不曾呢,阿行他待我好,但是此事终究不好教他担忧,何况,梦见别的男子,当然不好同夫君说道,你说是不是。”千雨笑弯了一双眸子,似是点缀着窗外星辰,武清也觉得时候不早,眼见着静似乎要开口留饭,忙寻了个借口离开。
说实话,这静姑娘实在唠叨,比他家母亲还操心些,招架不住。
千雨用了晚饭,又在神庙里散散步消食过后,就回房睡下了,到了北境之后天气确是凉爽不少,越往北越是舒服,也不知究竟是缘何如此,她也懒得去思量,反正总是如此,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起之前赶路时那炎炎酷暑,即便是夜里也热得辗转难眠,现在可谓是恰到好处的感觉,不冷不热,刚刚好的凉爽。
她不知不觉就沉入睡眠之中。
那梦境之中,她今日下午与武清絮絮叨叨大半日的银发男子又出现了,约摸也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她这么告诉自己。
同过往梦见的一般,银发垂直足跟铺散在身后地面上,稍稍侧首来看她的也还是那双宛如雨后晴空的浅蓝眼眸,月白的长袍刚好被他看似消瘦的身躯撑起。
她如往常那般望着这个男子在书架前忙碌,时而在水镜前掐算着什么,又是时而在书册上写写画画,银发披散下来,他就挂在耳后,偏头继续书写。
只是今日,大不相同了,千雨正看得入迷,那男子就忽而抬眸与她视线撞在一起:“长大了啊。”
“嗯?”千雨陡然一惊,却也没从梦中醒来,那片白茫茫的天地之中,他们相对而视,令她不知所措。
那男子也只看了她一眼,就又垂眸书写起来,嘴上却仍旧似是在同她讲话:“成亲之后如何?夫家待你如何?”
千雨的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回答他,这熟稔的语气也不知到底是为何,总是眼前人生得好看,她也无法平常心面对他,只是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侍奉的神女竟是不知晓自己侍奉神明的模样么?那神官是将你守护的太过了些。”男子停下笔,将书册放回书架上,手中的笔转了一圈消失在掌心,他踱步到千雨面前,稍稍躬身与之平视,“我是离怨,你们永华的祈祷是我需要聆听的一部分。”
千雨大惊,后退一步将距离拉开老远,只是仿佛仍旧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唇间呼出的凉意:“是……是星辰之神?”
“正是。”离怨笑了,眼眸中不似千雨见惯了的黑瞳那般如有星辰,反倒是仿若盈了阳光,闪烁着光辉,“小丫头,长大了,我才好与你沟通,但也不会夜夜来叨扰,大可放心。明日祭天仪式过后,你能与我梦中相会之事,便不再需要隐瞒。”
千雨似懂非懂眨眨眼,应了一声,就似乎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身子轻飘飘向后倒去,她一瞬惊醒,还未回味过来,若是只当做梦一场也就罢了,可她看见了枕边落了一根极长的银色发丝,这明摆着是离怨留下提醒她的,这么一来,也绝不是梦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