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千雨身子大好,也歇了那么十来天,她鲜少再下车走动,真是懒散了,只愿抱膝坐在马车一角,那双杏眼失神望着一处,看得静很是心疼:“说是要到那名为百酒酿的城中去,据说算得上是特别的城,专制美酒佳酿,那边儿可是皇上特许能够自治的,城主也是听闻我们要路过,特地来邀请呢。”
“邀请么?那倒有趣,我也想尝尝看呢。”千雨听进去了,眼眸亮了亮,她忽而掀帘望向外面骑着马的穆守,似是感到她炽热视线,疑惑望来:“何事?”
“将军,我也可以饮酒嘛?”千雨眸子里好似揉碎一片阳光,闪烁着晶亮,她满心期待让穆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颔首就再不看她了,那耳尖都泛起了红,旁人看来似乎也只是热的。
“静姐姐可听见了?”千雨缩回身子,乖乖坐好。
百酒酿离得不远,在午间便到了。
城内当真是一派繁华景象,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酒香,光是闻着就令人沉醉,幸而其中住宿酒家闲置的多,又有一座神庙能让神官们歇脚,安置起一众人来格外方便。
城主曲鹏来迎接,特来邀请穆守前去城主府上品一品新酿,穆守与他其实早前有过些许交情,前些年偶尔也会与惜之楼尘一道来这城中小聚,便结识了这被人称作扶摇公子的少年城主,当真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一十有八的年岁,张扬红袍,剑眉星目,微弯眼眸向他伸出手来。
“御北将军有礼,是许久不见了,便想着来邀您同饮。”这扶摇公子礼数周全,穆守也不好多做退拒,只是他自己也知道酒量如何,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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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城主府中设下酒宴,千雨自然不能错过,央了老神官许久才得以出行,静千叮万嘱才将她交给来接人的武清,这武将军也真是败给这位侍女的唠叨,甚至跟着千雨一道应付起来才得以脱身。
“神女,席上烈酒便罢了,将军特意叮嘱了说要让他们备些果酒花酿来,兴许是你口味。”武清将她安置在自己与穆守席位之间,方便保护,又是叮嘱几句才作罢。
扶摇公子到底是少年城主,不论是那仪态口才都是极佳,千雨望着那主位上的红袍少年,一时失神,那身姿当真像极穆行,只是容貌还是差上几分的。
他笑着回望过来,起身就过来敬酒,穆守稍有警惕,侧首看向千雨,她目光定定的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走来,笑着举起酒盏,那是浅粉的花酿,在鼻尖萦绕着阵阵甜香,她并未起身,就这么受了扶摇公子的敬酒,努力摆出端庄姿态,小口抿了酒:“好香。”
“正是呢,这是咱们城中女子最是推崇的百花酿,神女喜欢就好。”扶摇公子弯眸,这才来敬她身旁的穆守与武清。
千雨垂眸不再看他,省得自己又要念起阿行了,阿行日日一封家书,当真是要累坏了信使,她举杯挡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酒过三巡,众人都是放开了些,那警惕氛围消散开来,穆守觉得自己烈酒上头,眼眶都红了一圈,抿唇又要抬杯,却被千雨按住了腕子。
“莫要喝了,伤势还未大好,军医不是都叮嘱过了。”千雨要去夺穆守手里的酒,却见他衔住杯沿,单手捏住了她的皓腕。
见过好几次穆守醉酒,千雨被他拉住手的刹那并不意外,他总是如此的,卸下一身防范,大约也因此只在信任的人面前喝酒吧。
不过今日兴许也是佳酿醉人,才让他如此贪杯。
千雨乖顺坐在穆守身边,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看着那双与自己夫君相似的桃花眼迷蒙望着自己,有些无措和茫然,她该如何去安放自己这摇摆不定的心?
“千雨……”穆守趴在桌上,垂着头,含糊念叨着身旁少女的名字,千雨轻轻应了一声没接话,可是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接下来的话,她抬眸,眼见着一旁几个亲信都要看过来了,才匆忙要抽手。
只在此时,穆守复又开口了:“那日所说的……我对你……”他似乎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将额头靠在千雨肩上,轻声呢喃着,“我只有你,唯一的神女……能置于心尖……”
千雨眼眸躲闪着观察周遭,应当是没人听见他的话,只是自己该如何回应,应当是不该的,可是为何听见这话如此震撼……她心都搅到一块儿去了,是何等的痛,密密麻麻的绣花针刺在心上一样。
是了,何谓情深何谓相思,要是当真说的明白,又如何能有那些无可奈何呢?
她觉着自己大约是要深陷其中了,这深渊绝境无法自拔,那是何等的苦痛。
思念穆行么?当然的。新婚燕尔,那好不容易卸下的心防,好不容易两心相印,如何能放弃?她欢喜他的,这样出色的男儿,貌美又深情,谁人不喜?光是读着家书都能触动心弦了。
只是穆守呢?这人又如何?也不知情从何起,就一往而深么?不可能的。他何等克己的人,哪怕身处险境也守礼至极,未曾听他说出半句诉衷肠的话,哪怕今日这般烈酒入喉,他也只是说的如此含糊不清,暧昧无比。
千雨觉得自己动摇了,她应当都是喜欢的,割舍不下,无所适从。
她扶着穆守肩头,将他交给满脸抱歉的武清,听这跟了他多年的副将说着这年轻将军如何酒量小,又酒品差得很,总在军营里闹腾,第二日酒醒亦是不让人省心。
她忽然发现自己都知道,每一件小事,每一个习惯她似乎都有留意,生气的姿态总是怒而不发,着急的时候也总是手比嘴快,醉酒之后那几首艳曲似乎也听过几回,唯独第二日酒醒的模样,她还从未见过。
为了避嫌么?也不是。那回初见的次日,他就是还迷糊着与她相视,她笑话他的前日醉态,他也未曾生气,还有那日他们三人同行游闹事,晨起他也是酒还未醒的,只是脾气从未有旁人说的那样差劲,反倒是呆呆傻傻的有些孩子气。
兴许那时,她就留意他了。
那个仅是口头定下过的未婚夫婿,后来,她嫁给了别人。
听闻是他自己拒绝,又是穆行主动争取的。
那会儿她只想着,幸好穆行愿意娶自己,那样好看的人,他表现得好感令她动心了。
千雨目送着穆守被人架走,自己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呛得她直咳嗽,眼泪不由自主就涌出来,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她低垂着头,默默离开了喧嚣的大帐,回到神庙安排的自己房间里。
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而已,她疲惫坐在床榻上,身子向后躺下,就这么合上双眼:“若是能……不,不能的,我在想什么,身作神女,岂能这样枉顾伦常……”
“你在嘀咕什么呢?夫人。”
“阿行!你怎么来了?”千雨骤然清醒几分,长睫忽扇,眼神躲闪。
“扶摇传信于我,说在阑城见到我夫人,当真是娇俏可爱,还说你遭遇险境,已经脱身,都是哥哥与你都不曾在书信上说的。”穆行笑容渐深,却蕴着冷意,他身子压着千雨不让她挣扎,那双桃花眼中满是忧虑。
千雨双手抵在他胸膛上:“这不是无甚大碍么,你起开,若是让师傅瞧见了,你可完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可安好。”穆行当真起身,坐在千雨身旁,“明日我就要赶回朔京。”
“你与扶摇公子认得?”
“你夫君我为官之后人脉甚广,多得是你不只晓的人物。”穆行笑了,被千雨轻捶了一下。
他亦是向后躺倒又侧身将千雨揽在怀里,眸中映出了千雨似是盈着一潭春水的眼:“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那时可害怕?可恨我无法陪伴你身侧,终是帝君重于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