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熹又径直回到凡间去了,经过宅邸上空时,她无意间看到了宅邸后的那片菜地。
她见菜地中间的三花树全都变得光秃秃的,一片灰白,便觉不安。
昔日,四十九棵花开满枝的花树上全都冷冷清清的,非但不见粉嫩的娇花,就连绿叶也是不见一片的。
廿熹正为美景逝去而不满,却听见一声柔弱的叹息声。
原来,树林中还有一人——俏和尚莫离。
廿熹顾不得离她,只一一查看那些花树,不禁疑惑起来,“这树林中可是洒了我从献艺那里求来的仙药,为何花还是开败了呢?难道献艺是糊弄我的?”
莫离轻轻地走过来,拈着一根树枝,缓缓压低。
他细心地嗅着树枝上的余香,仔细品着。
“风卷伶仃枝,不见花瓣雨。烈日仍灼心,回眸已深秋。”
廿熹听莫离做了一首深秋叹词,不禁叹服,“和尚,你这咬文嚼字的本事,也是长了的。”
“岂敢,贫僧只是感叹,哪有开不败的花呢?女施主,花开花落,本就是寻常的事。”
“是啊,花有开时,也自有落时,我怎会突然这般感伤呢?”
说到这里,廿熹便不再那么伤心了。
莫离轻轻说,“三花树名为三花,皆因花开三季而得名。这一季很快就去了,想来,离花树重开之日不远了。”
“嗯。”
廿熹想,许是万事万物自有起轮回命数吧!即便是得了献艺的仙药,这花树还是逃不过一年只开三季的传统。
廿熹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和尚,等花儿再开时,咱们再一起来赏花。”
“遵命。”
莫离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他虽然没有束发,可好歹也未剃度。
廿熹看着他满头散落的头发,忍不住笑他随遇而安的模样。
“和尚,到时你可要记得带些肉来,我想吃加肉的炖菜。”
“贫僧定会带女施主最喜欢的里脊来。”
“太好了,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意。”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廿熹一想到要吃美味的炖菜,心中就乐开了花。
莫离却为她的一句话,一个笑颜而在心中默默雀跃。
就在这时,思源突然来了。
“公主,我终于找到你了。”
“思源,你不和你的献艺在一起耳鬓厮磨啦!?”
廿熹故意调侃她,脸上全是玩儿乐的笑意。
思源的神经却紧绷着,“公主,不提他了。”
“怎么了?”
“骑牛向七海发兵了。”
“发兵?这是何意?难道就像是凡人戏本子里那样,刀兵相见,争个你死我活吗?”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可是,上次在帝宫,骑牛明明已经理亏了,是他自己离开的。我以为他要息事宁人,他居然反咬一口!”
“公主,此事一言难尽,个中细节,我也不甚清楚。眼下,还请公主速速移驾庸北七海,共商御敌大计!”
“好啊好啊!”
廿熹一听要打仗了,心中十分欢喜。
这九州之内,但凡是见人就说我法力高强,不可轻视之类的话我早就听腻了。平日里净是见那些凡人打打杀杀,如今咱们做神仙的,也终于有了惩治奸恶的机会了。
廿熹只想快快回去,好一展身手,“咱们走吧!”
说着,思源和廿熹就要双双离开。
莫离在一旁看着她们为战事心潮澎湃,也不甚明白。
可打仗总是要流血,要死伤。
莫离放心不下廿熹,对着转过身去的廿熹,闷闷不乐地问,“你又要走?”
廿熹回头过来,随口轻快回答,“当然咯!这等大事,怎能少了我?”
“那你……一定小心。”
莫离知道,他是左右不了廿熹的心思的。
她若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
但是,他只要求一件事,那便是她的安生,她须得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才好。
见廿熹和莫离做着小别离,思源心中忽然想起一事,“公主,文无和将离二位小公子,现在何处?”
“他们在府里呢!”
“眼下战事吃紧,须得护好他们两个的安生才是。”
“七海现在要打仗,肯定没有这里的宅子安生吧!”
“公主说得是,此处是我们修身偷懒的好地方,旁人并不知晓。他们两个十分顽皮,不如留在这里,由甜宝照看着,还能少生出些事端来。”
“嗯,还有莫离和尚,他不仅会些法术,还厨艺了得!”
说着,廿熹和思源齐刷刷地看向莫离,“和尚,拜托你了!”
莫离连忙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贫僧定向甜姑娘转达二位的心意,也当尽心尽力照看好府上两位小施主。”
思源对莫离是放心的,她拉着廿熹就要走。
廿熹也十分安心,笑道,“和尚,你做事,我最是放心!”
临走时,廿熹还不忘从怀里取出那只白色的泥人,高高的举起来给莫离看,好让他知道,自己是信得过他的。
莫离很欢喜,因为廿熹信任他。他却又很惆怅,因为廿熹要去做危险的事。
他心中默默祷告,“只愿你平安无虞,常乐顺意。”
和思源回七海的路上,廿熹不断问她七海的情形,“骑牛派了多少人来?”
“十万大军。”
“他怎会有如此多的兵力?九州早就多年没有战事了,甜宝和我说过,各族自留的兵力,最多只有一万而已啊。”
“公主不知,这骑牛野心昭昭,早就有意九州帝位。他私下里偷偷练兵,便是为了今日。”
廿熹听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大倔牛!为何总是有这么多的坏心思?我看定是他从娘胎里出来时,忘了剔去前世的贱骨,摘除恶果。”
“这我便不知了。”
“真是个坏胚子,坏胚子,坏胚子!”
思源见廿熹不停地咒骂着骑牛,只是静静看着她。
思源心想,妮妮,你果然是生来就要历经数道磨难和劫数的天人。前世时,你曾爱这个坏胚子爱了十万年。若非后来你擦亮慧眼,遇上了要离上神,只怕早就被这狼子野心的人害苦了。幸亏要离上神……幸亏……
可思源一想到要离,不禁悲从中来,要离上神也没有什么好的命数,他守塔千年,却毁于一旦。身世那样的苦,断了一只手臂,却葬身山海之间。这一世,却又转世成了和尚。到如今披头散发,僧不僧,俗不俗的,也是可怜。
思源默默看着廿熹,为她伤心。
可廿熹虽然骂着,却并不悲伤。
“思源,那骑牛的营帐在哪里?”
思源摇摇头,“他只是派了先头军队来了,人还在戎戈呢!”
“什么?他竟当起了缩头乌龟?让十万大军替他送命吗?”
“公主,你千万不可小看他。骑牛这战神的名头并非虚名,他骁勇善战,功于心计,不可小觑。我想,他的兵力远不止这些。等到大战开始后,他定会亲率更多的兵力讨伐庸北。”
廿熹却并不把骑牛放在眼里,一个欺负女子的男人,能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义愤填膺道,“走!跟我去戎戈,好好教训教训他。”
“公主,不可莽撞行事!”
“思源,你放心,我不莽撞。我这顶多就算是,刺探敌情,不可以吗?”
思源一听到“刺探敌情”,也想着,该去戎戈探探裔族的实情,便跟着廿熹一起转而飞去戎戈了。
不时,廿熹和思源两位仙子便来到戎戈的战城之上。
她们从云间向下望去,见整个戎戈都被冰冷的铁器和军队包围。战城被围得结结实实,看上去,外人连攻占戎戈王都的一分机会都没有。
廿熹怎么看也看不明白戎戈的情形,便拍着思源问道,“思源,这算是什么样的敌情呢?”
思源镇定道,“公主,我想这大概是骑牛的战术。他此次北上实乃远征,若有七海的援军趁他北上,而突袭戎戈腹地,必会令骑牛首位难安。他派遣兵力守住战城,是为了北上之时,不被援军牵制。”
廿熹连连称赞,“思源,你好生聪明,连这种弯弯绕的战术都能看懂,真是了得!”
“公主,这只是我的猜想罢了!”
“不,你猜得都对。我看你啊,天生就是给人家做王妃的好材料。”
“公主,我们说正事呢!”
“哦。”
思源羞得连忙提醒廿熹,廿熹便一下子正经起来,“思源,你看骑牛大概有多少兵力啊?”
“我略略估计,戎戈该还有百万以上的兵力。”
“这么多!”
“公主,从营帐和阵型上来看,这些兵力是驻扎在庸北海岸上兵力的十倍还多,我才猜测有百万以上。”
“这坏胚子,这么快就发兵了。”
“那也没有办法啊,大家都是会飞的神仙嘛!他脑子一热,想要攻打我们。一声令下之后,十万大军就乌乌泱泱地飞到庸北岸边了,这若是在凡间作战,没个一年半载,只怕是连庸北的边界都看不到。”
廿熹的脑洞最大,她突然想起一事,“我在茶楼里听戏时,曾听闻那些凡间的暴君,老弱妇孺都拉到战场上做肉盾,十分凄惨!”
思源却不以为意,“你以为,咱们做神仙的就没有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吗?”
“思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公主,你还不知道吧?这位战神骑牛,就是个铁手腕儿!裔族的人,只要是会仙法、长相能看的,都被召进军队去了。他们有老、幼之师,铁丑军,娘子军,虎狼军……许多的甲阵和军营呢!”
“那骑牛,竟如此会治军?”
“他们裔族,自上古就历代都是战神,最是能打善战。骑牛的妃妾中,就有许多是军中的将军。其中最能打的,就是右相的小女儿,叫鸮羽。这女将军冷面无情,和骑牛的第一夫人鹊羽是亲生的姐妹。”
“呀!这可真是比戏本子里写得还要好听呢!实在是精彩!”
想到这里,廿熹不禁心生一计,她拉着思源笑道,“思源,等开战时,我们两个就专挑娘子军对付,那个鸮羽不是最能打吗?就交给我啦!”
“好啊!公主,我只怕你在凡间吃得太圆了,打不过她呢!”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我哪怕胖成个丸子,也是个如花似玉的仙姑。大不了,我滚着和她打就是了。”
廿熹和思源正聊得热火朝天,却突然被两个裔族的兵将发现了。
“站住!哪里来的奸细?”
思源正要逃,廿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思源记得硬要拉她,“公主,你为何不走?”
廿熹大有深意地笑道,“思源,咱们不走。咱们不如故意让这两个草包擒了,好去看看裔族的大狱,长什么样啊?”
“公主,你不可儿戏!你和骑牛是有大仇的,他此次北上讨伐庸北,借口就是公主拒婚呢!”
二人正嘀咕着,那两个兵将早已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那两个裔族的兵将举起长矛对着思源和廿熹,对她们示威,“你们两个,居然自投罗网。”
其中一个带兵的将领看到了廿熹,乐得两眼放光,“你就是那个逃婚的义女?”
“什么义女!?告诉你,人家是亲生的。”
“我呸!你明明就是捡来的!”
廿熹故意逞口舌之快,“捡来的又如何?捡来的都不嫁给你们那个心思丑陋的王爷,气死你,气死你!”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这就把你捉回去。等你到了王爷的手中,看你还敢不敢蹦跶?”
“哼!我可是一只名副其实的鸟儿,人家是飞的,不是那些蹦来跳去的走兽!”
“少废话,看招!”
那个将领被廿熹气得两耳冒火,他说不过廿熹,直接和廿熹打斗起来。
这两个兵将虽生猛,廿熹和思源的法力却是在他们之上的,可廿熹却故意和他们多厮斗几个回合。
思源大叫,“公主,我们须速速抽身才好!”
“你怕什么?被捉了去,咱们再逃了便是。”
“公主,你还是听我的逃吧!王爷和娘娘已经为战局忧心不已,你我切莫节外生枝,给他们惹祸了。”
廿熹本想再逗留一番,可听到思源提起海王和海后,便不敢再恋战。
她听进去了思源的话,只是觉得打得还不够痛苦。
奈何!
自己还要顾着干爹和干娘的情分,只得对思源高声道,“思源,撤!”
于是,二人便寻机飞走了。
裔族的战城内,两个兵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耽搁分毫,便急急去向骑牛汇报了。
“王爷,我们适才发现了两个女子,一个叫思源的,还有一个是荭汤的义女。”
“什么?她们现在何处?”
两个士兵灰头土脸地弱弱答道,“逃了。”
“本王就知道,你们是斗不过她的。”
“王爷,我们虽未能赢她,却也打得并未十分吃力。我细细查看了她的颈上,的确没有了百尾环翎。”
骑牛听了,随即大笑,“看来,蝽蝉所说为真。这才几日过去,她没了凤翎,就已和本王军中的两名兵将打了个平手。待到本王踏平庸北之时,定要将她捉回来,给我做洗脚的丫头。”
骑牛确认廿熹失了凤翎,仙法灵力日渐衰微,心中大喜。
他不再惩罚那两个兵将,反而乐于待廿熹法力慢慢消耗之后,再将她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