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生活了几日,总算也是通晓了风月阁的规矩,只是还有些暗话弄不明白。这一行,上午时候还是蛮轻松地,有些地位娼妓还能有专有婢女,而这些婢女若是被客人看上了,也是要跟着玩的。
风月阁是除去东西教坊外,长安城内名声最大的妓院。家里落魄了的、有罪的官宦娘子,甚至一些为摆脱不称心亲事的烈女,都仗着饶妈妈二十年前京城第一才妓的名声,投了这儿来。
当然这些地方也没想象中干净,既是烟柳之地,就少不了皮肉买卖,有名声的清倌、魁首、校书自可随自己地意愿。而也有些急着使钱的,不管来了什么客儿,都可以的。
一般的,一所妓院里头,只有一位花魁。可不同的,风月阁中公认的又两号人物,一是绿珠、二是莺娘,绿珠善舞,莺娘善歌,风月阁的招牌全由她二人打响的,可她二人却互相看不上眼。
莺娘出生官宦世家,这一脉寥落了,自然瞧不起京外来的绿珠。绿珠觉得莺娘自持高人一等,便也不搭理她,柳依依扫了她的面子,绿珠自然是喜上眉梢,日日同柳依依餐食,二人愈加亲密起来。
这日柳依依正在抄写近日的新诗,莺娘却闯了进来,自说自话地坐下了。
“你最近名声不小啊,人家都说风月阁里绿舞莺歌,可现在却不像了。”
柳依依停下了笔,和和气气地问道:“不知莺莺娘子有何贵干。”
莺娘扯过了柳依依的诗帛,看了看冷笑道:“不过也就这么个水准罢!”
“依依自是不及莺莺娘子诗才。”
莺娘厌恶地说道:“快别用对着嫖客的嘴脸同我说话了,看着我都恶心。”
“既然莺莺娘子不适,便回去罢,免得我这儿污秽地染浊了娘子。更何况在这儿里的都是凭本事进来的,娘子有闲心同我这儿兴师问罪,不如再磨练磨练技艺妥当。”
“你!你……”
柳依依又继续提起了笔不再理她,莺莺这是端起案上的茶水,冷不伶地浇到了诗帛上,柳依依连忙抽起来甩了甩,她光心疼诗了倒没注意溅得莺娘满身是水,莺娘一气下就离开了屋儿。
柳依依看外头还有些子暖光,便把诗帛晾在了栏上,不想一阵风将帛子吹了下去。只见一玉面桃花的翩翩公子拾起了诗帛。
这公子相貌不凡,比作天仙下凡都难以状貌,风月阁的女子竟没一人能及他的,穿着件锦缎云纹的衫子,外头围着绯色狐皮的领子,头束碧绿发带,飘飘如烟,前鬓微散更显娇媚。
“那位娘子麻烦替我拾着会儿子,我这儿就下来取了。”
不想那男子却吟诵起了诗来:“月落晓山知鸟空,繁花释雪风飕飕……”
柳依依听见她在念自己的诗,脸倏地红了,从楼梯上快步走了下去。
“朝朝暮暮寒酥埋,琼花飞尽满扬州……”
“你怎么随便就将他人的诗念了出来!”柳依依夺过诗帛,满脸通红。
男子行了一礼,抬起他桃花飞飞的目子,近面看了不由得叫柳依依吃了一惊,世间竟有如此貌美的人儿。
男子一开口却又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声音浑厚而圆润。
“因见娘子笔迹隽丽,便不忍念了出来,不想是如此秀美之诗,现见着娘子样貌,诗章之美便不足为提了。”
“我刚将你认错了,真是不好意思……”
“无妨的,娘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柳依依上了沉香雕花圆梯,顿了顿一扭头,掩面说道:“现个还没掌灯,郎君再等等吧……”便回了屋。
男子盯着柳依依,目视她回了房。
饶妈妈由围栏潮男子招呼道:“潘乐工,你怎么亲自来了,随意差个人来即是。”
“还不是思念妈妈了吗,顺道带提点心给妈妈尝尝。”
“潘乐工都说出蜜来了,快上来吧,一会儿我阁里的娘子们见你来了,又半天不开工了。”
潘子都上了楼,闻到清幽淡雅地茶香,说道:“妈妈可得饶被茶同我吃。”
饶妈妈打趣道:“原来带的点心却不是与我的,竟是就茶吃的,思念的也不是我,却是茶罢。”
“对了,妈妈你阁里听说新来个乐妓,歌如仙音?”
饶妈妈吩咐婢女备好了茶具,说道:“刚明碰了面,还特意问我,莫不是对那小娘子有了兴趣?”
“只是见她蛮有趣的!”
“她不过刚开几日,还不回照顾人,不如依旧找莺娘陪你罢,她可是天天念着你呢。”
“不妨,今日就求个新鲜。”
“既如此……”饶妈妈吩咐了下去。
婢女将柳依依领到了风月阁顶楼的雅间,柳依依穿着绯锦流纹衫,绯纱发带系在前面的垂云髻上。
打开了白纸牡丹拉门,风雪飘飘,屋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白衣飘飘的美男子,倚坐在阁台上,男子忧郁地望着远处。
一听见开门的声响,便扭转了头来,笑得妩媚,他招手让柳依依过来,柳依依褪去了红锦木屐,穿着白足袋,蹿步到阁台跪坐下。
从香盒里取了棋楠,正要将其放入银制香炉里,却被潘子都捏住了手腕,柳依依一惊将棋楠掷于了案上。
潘子都温柔地将她的手放到一旁,自己钳起了棋楠。
“这样会熏出烟来的。”
“依依愚钝……”立马伏身。
“你不用颤颤巍巍地,随意便是。你不如唱首儿曲儿罢!”
“不知郎君愿听哪儿首?”
潘子都思索了下,顿了顿手中熏着的楠木,说道:“就我刚刚读的那首罢。”
“可……那首还未编曲……”
“无碍的……”说着就拿起了古琴,拨动了弦音。
柳依依一听竟是没听过的曲调,琴音就如高山流水,或急或缓,一时间柳依依忘了开口。
只见阁下已聚满了心醉魂迷的娘子,她们身旁的郎君只能怒目相对。
“子都、子都!看边儿……”
“潘乐工!潘乐工……”
潘子都一曲奏罢,遥首向阁下众人独饮一杯,有些娘子喊得太吃力了,竟昏厥了过去。
“你究竟是何人物?”柳依依问道了。
潘子都微微一笑,说道:“吃花酒的还能是什么人物,同我吃杯酒罢!”
柳依依带着满腹狐疑陪了潘子都一夜,那日他们只吃酒赋诗,谈及音律。翌日早食,绿珠就急燎燎问了柳依依。
“你现在可真是引得阁里的娘子恨得咬牙切齿!”
“怎么说来的?”
绿珠夹了块暖寒花酿驴蒸到了柳依依碗里。
“吃块这个,祛寒的……你还说呢,你独占了潘安、卫玠她们能不同你急吗?”
“什么潘安、卫玠,绿珠姐姐的话真叫人听不明白!只是昨日,倒是阁下聚了许多人。”
“你果真不知?”
柳依依摇了摇头,又咬了口驴肉。
“昨儿的阵仗都算小的了,平日还有些外坊的女人抢着偷着跟来,饶妈妈最头疼他来了,又偏偏得罪不得。”
“什么意思。”柳依依抬眼看了看,绿珠又取了娟子出来,替她摸了摸嘴。
“瞧你,又吃个满嘴,真不能叫主客看了你的吃相……”柳依依憨憨地笑了笑,“这潘子都是内教坊唯一男乐工,且兼任左教坊使。”
“难怪他如此精通古琴。”
“别说古琴,单说龟兹乐器琵琶、箜篌、五弦、羯鼓、弹筝就精通二十多样,其中最善琵琶,听者如临仙境,故有琵琶仙的雅名。但这都不是最紧要的……”
绿珠凑到了柳依依耳边说道:
“传言他是圣上的外宠,原只有东西两坊,专为他设了内教坊,虽说只是左教坊使,但外面都说是圣上为了避嫌作的手段……”
柳依依停下了碗筷,瞪大了眼睛说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了出来。”
“你能看出个什么,小丫头片子!”
柳依依气嘟嘟地撅着嘴说道:“那他喜好龙阳,怎会来吃花酒?”
“你没瞧见他的模样吗,就算是贵妃娘娘在他跟前都要逊色些。有些事叫身不由己,他却最喜欢女人的,还最中意小女人。”
“小女人?”
绿珠用娇纤的手指划着柳依依的脸蛋儿“就是面小肤嫩一看就是个小妹妹的……”
“姐姐又笑我了!”
“我可没说笑,他之前就整日同那个莺莺你侬我侬,现你来了,他立马就盯上你了。不过说真的,搭上他你就离芙蓉船不远了。”
柳依依想了想:
芙蓉船、白色的花瓣,花上的人,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