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微弱的霞光斜照着安京城。临近中元节,风也变得阴冷起来,喧闹的集市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很默契地收摊,生恐走夜路会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天黑的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眼前就被蒙上一层黑纱,连城门上的字都看不清了。朱门大宅门前挂起了红灯笼,映照着门口那对威武的石狮子。
远远传来“咚”“咚”“咚”打更声,一连三声,让人浑身一震,竟是戌时了。很快便看到了更夫吴老六出现在巷口,一手拿着梆锤,一手拿着梆子,有气无力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吴老六先前刚和狐朋狗友在万花楼门前小酒馆喝了几盅,浑身酒气,身影有些歪歪斜斜。不过打更是个清闲活儿,随便喊几嗓子,挣几个糊口钱,让人知道大致的时辰就行。吴老六还想着万花楼小娘子雪白的胸口,满脑欲念,竟也不看路。没想到会撞到人,吴老六吃个狗啃泥,梆子也掉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是人是鬼,大晚上挡你爷爷道!”吴老六捂着有些痛的屁股,起来看到平日在集市摆摊的神棍全日仙。全日仙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拼命往后退,嘴里惊叫着——
“别过来,别过来……”
吴老六一看就乐了,没想到这全日仙平时招摇撞骗,平日酒桌上吹自己请神驱鬼无所不能的,这会儿被吓得屁股尿流,胆小如鼠!
“哈哈哈!我说这不是全日仙吗,怎么大晚上还不收摊,在这街上幽会鬼美人哩?”吴老六贱兮兮地耻笑。
全日仙还未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听到“鬼”这个字又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摸到身边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想也没想拿起就往眼前的黑影砸过去!
“啊!”吴老六连忙用手去挡,结实挨了一梆子。这一声也唤回了全日仙的神智,他认出了眼前的人,不是那七窍流血的女鬼。
“六爷,怎么是你啊!对不住,夜里黑,刚刚还以为你是……”是什么他就不敢说了,想起就害怕。
“是什么?”吴老六一把抢回他的梆子,恶狠狠地警告:“全日仙,你看,你这次可是把我手打出血了,你必须赔我汤药费,不然我就报官!”
全日仙一下子全清醒了,拉住吴老六,掏出一块碎银,讨好“六爷啊,看在咱往日一起喝酒的情分上你就别报官了。这些银子你拿去看大夫,改日我再向你赔罪!”
吴老六看着碎银眼冒精光,用压一咬,是真的银子!“全日仙,你这是发财了啊!最近在哪儿混啊,有路子要带上兄弟我啊。”
全日仙讪讪一笑,这碎银是洪府门前捡的帛金(赏给死人的钱),据说要用出去才能去晦气。一阵阴风吹过,全日仙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恐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洪府,想起先前那渗人的女鬼。此地非久留之处,还是赶紧回家,为表歉意临走前特意劝一下吴老六。
“六爷,这洪府闹鬼,你千万别走这一条街!言尽于此,我走了!”
吴老六看着全日仙的身影冷笑一声,又想吓唬人。整个安京城谁不知道,就数他吴老六胆子最大。洪府可是安京城数一二的富户,听说洪府最近死了人,附近肯定放了不少帛金。常人怕晦气不敢要这些银子,吴老六可不怕,他今晚就是冲着这些银子来的,不然何必特地绕两条街来这里打更。
不顾全日仙的劝告,吴老六继续往洪府走,迎面刮来一阵阴风,不知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眼。吴老六将脸上的东西拿下来一看,心下一凉,竟是冥纸。又想起先前全日仙的忠告,心里也有些犯怵,但梆子还是要敲的。又想着可能捡到的宝贝,硬着头皮往前走。
突然颈后一凉,一阵熟悉的幽香传来,似乎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右肩。吴老六浑身像被冻住,两腿不听使唤,垂眸看到一只惨白的手和鲜红的指甲。再往后,就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随后又重回安静。
翌日,洪府倒夜香的小厮发现了昏迷的吴老六,去报了官。被人送回家后的吴老六就一直昏迷不醒,不断说胡话。吴老六媳妇忍痛请了大夫,可大夫也没有办法,只说是惊吓过度,需要静养。
官差来了,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伤,问了几句便走了。只当吴老六是夜里喝多了被自己吓破胆。吴老六媳妇抱着孩子哭天抢地,直呼娘儿俩命苦。
不消一个时辰,一个爆炸性消息让安京城的民众沸腾了!城中巨富洪老爷,竟出一千两招捉鬼天师!再加上更夫吴老六昨夜离奇晕倒在洪府外,看来洪府闹鬼的事情是真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甚至普通民众也跃跃欲试,要上洪府捉鬼!
刚摆好算命摊的全日仙,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将摊子又收起来。师傅曾说过,怨气为魔,若伤人,说明鬼魂已化为厉鬼。那女鬼一身红衣,七窍流血,昨夜便害了吴老六,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都怪他贪财,不知死活,竟还想上洪府招摇撞骗,这下死定了。
全日仙越想愈怕,决定回家找小师叔求救。小师叔白杨年少成名,是国师的得意弟子,他定有办法对付这厉鬼!
全日仙的师傅清虚道长与国师颇有渊源,轮辈分他要叫小十岁的白杨一声师叔。只可惜清虚道长潜心修炼,并不管捉妖驱鬼之事,只教了全日仙一些相术之法糊口度日。十年前,小师叔白杨突然带着师傅的信来找他,同行的还有个六岁的女童,明心姑娘。
全日仙刚到家门口,迎面就飞来一个酒瓶。幸好他躲得快,酒瓶从耳畔飞过,摔成碎片。
“都日上三竿了,你给我起来!”身着青色布衣的妙龄少女用力推搡着睡死在床上的男子。“一身脂粉味,昨夜又去哪里鬼混了?”
“烦人!”白杨一身酒气,不满地嘟囔了两句,翻了身子又继续睡了!
全日仙摇摇头,也不知道小师叔经历了什么,这十年来颓废低迷,不是借酒浇愁,就是沉迷赌坊。话还没说出口,青衣少女便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到水井边打了一盆水,径直走进屋内,朝床上的男子泼过去!一气呵成!
床上的白杨被泼了一身,惊跳起身,冲着女子大喊。“明心,你别太过分了!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便不敢打你!你又不是我媳妇,凭什么管我?”
明心气的脸都红了,抱起湿被子往门口走,像仍垃圾一样扔在门口!扬起头,挑衅道“有本事你就打啊!”
白杨和明心的关系有些复杂。白杨当年将明心带回来的时候,曾说过要认明心为义女,但明心拒绝了。这人流里流气,又想起亲爹带给她的伤害,坚决不要认义父。十年来,二人相爱相杀,三天两头就干架,两人都幼稚像孩子。生计全靠全日仙一人经营,苦了全日仙又要摆摊算命,又要上门替人驱邪(骗钱)。
白杨被明心这番动作气的两眼冒火,双拳握紧,终于忍不住了!全日仙看着阵势,要打起来了,赶忙上前拉开二人。“小师叔,明心姑娘,你们冷静点,我有要事要说!”
“滚开!”二人异口同声,眼中冒着熊熊怒火。
全日仙怒了。“吼什么吼,你们凭什么冲我吼!”全日仙指了指白杨,又指了指明心。“你们吃我的,住我的,还摔我的东西,扔我被子!欺人太甚了吧!”全日仙将积攒了数年的怨气悉数倾吐,又想起昨晚遇到的厉鬼,迟早来找他索命,竟哭起来了。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师傅啊,你将这两磨人的祖宗带走。”一个快四十岁的道士,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撒泼。
白杨和明心有些尴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暗中较量,相互推诿,不愿去扶全日仙。最终白杨败下阵来,弯腰去扶全日仙。
“师侄啊,是我们不对。你别哭了。”白杨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全日仙的背,忽然看到他印堂发黑,身上裹着一股诡异的怨气。
“师侄,你最近是不是见到什么脏东西!”白杨神色严肃,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凌厉。
小师叔就是小师叔,竟未卜先知了。全日仙突然朝白杨跪下,“师叔救我!都怪我贪心,去洪府装神弄鬼骗钱,没想到惹上厉鬼!”
明心也愣住了。从小便听人说过,人死之后会化为鬼魂,随着鬼差下黄泉再入轮回。而那些怨气冲天,对阳间还有执念的鬼魂,则会化为厉鬼,任何沾到这股怨气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全日仙虽然有些贪财,这些年来却是真心对他们好,明心也期待地看着白杨,希望他能想办法救全日仙。
“你们看着我做甚,我也没有办法!这是厉鬼,碰上都会要人命的!”白杨曾发过誓,不再用法术捉鬼,但师侄遇到的女鬼又非比寻常,他很为难。眼前又浮起当年师妹被厉鬼杀害那一幕,手心冒汗。
明心对全日仙使了眼色,全日仙会意,上前便抱住白杨的腿,又开始哭起来。“小师叔啊,你若是不肯救我,我就跳井死了算了,总比被厉鬼害死。”
“白杨,你看看,你忍心看着他去投井吗?以后谁替你还赌债,谁给你做饭?”明心与全日仙一唱一和,弄得白杨更加心烦意乱。
“烦死了!”当然不能见死不救,白杨马上吩咐明心准备黑狗血给全日仙擦身。“黑狗血能暂时遮住你身上的怨气,两天之内厉鬼就伤不到你。”
明心大喜,连忙出门准备。“就这么简单,你方才别扭什么劲儿啊!我马上去。”
白杨叹气,“哎,要是这么容易躲过去还叫厉鬼吗?”白杨继续说道:“黑狗血只能用一次,厉鬼在师侄身上施了咒,无论他到哪里七日后都必死无疑。除非能除去厉鬼,化解其怨气。”
全日仙的心随着白杨的话又坠下去了,这厉鬼不除他便难逃一死。“小师叔,你一定要想办法收了这女鬼。打更的吴老六被她害得半死不活,我不想死啊。而且,抓到了这厉鬼还有一千两赏银呢!”
“一千两!”白杨和明心的眼睛都亮了。普通人家一两银子都能过很久了,一千两就是巨款!跟一千两相比,破个誓言应该没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