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的救济来得突然去得倏忽，过了好一会儿李十月才发觉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两碗水，半块饼，虽然无法让他恢复健康却足以救命。
已经不能奢求更多了……
李十月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满溢感激之情。
可惜，我连说句话的气力有没有……
失明的第十五日。连续四天，那人都过来给李十月喂食，每次水管够，面饼却每次只有半个，最多大半个。
现在李十月已经可以自己进食和开口说话了，更让他欣喜的是转动脑袋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能感受到一些明暗变化了。
吃完半块饼，李十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可每天只有半块面饼有点遭不住啊……”
对面的回答是……沉默。
意料之内的反应……
李十月毫不意外，这四天来双方总共只有过一次对话，这唯一一次的对话是在第十三天的时候李十月问“明天还来么？”而对方仅答了一个“嗯。”
“呃……我这里有些钱财……”李十月拿出钱袋里那枚面值五十的铁钱，递了出去，“辛苦姑娘多买些面饼，再买些肉食可好……”
当自己拿出钱时，听觉变得愈发灵敏的李十月明显感到对方呼吸有些凌乱。过了半响，才伸手取走他手里的五十铁钱，不知是否错觉，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对于给钱这个选择，李十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之前他决定死前绝不把钱拿出来，是因为一旦被人发现自己身怀巨款，几乎肯定会被谋财害命。
要知道一具上好的尸体不过才值二十个铁钱，面对远超过二十个铁钱的财富，一具可以卖钱的尸体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完全可以抛尸荒野独吞钱财。
而她不同，虽然李十月看不见，但依然可以通过说话时倾听对方的反应，进食时感受对方的状态来“观察”对方。不止一次，李十月在进食时听到对方吞咽口水和饥肠辘辘的声响，很明显，她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喂养自己的！
在这个世界，这个世道，能做到这个程度，必然是善良到骨子里的，如同沙漠中的花朵一样稀有……所以，在她面前，李十月愿意袒露出最大限度的诚意和信任。
对方照例静悄悄地离开了，李十月躺回草铺，换了几个姿势，依然感觉不太舒坦，于是他干脆又坐了起来，面朝门口，隐约间心里多了一丝期待……
…………
失明的第十六日，今天眼睛比昨天好了不少，光线充足的时候可以看到些人影了，但李十月的心情却有些躁郁，平日里一向准时她到现在还未出现……
李十月不是担心对方拿钱跑路，自己的命都是对方给的，别说五十铁钱，就是把身上的一个银钱给对方他都毫不犹豫。
他担心的是另一个可能性——怀璧其罪，一个女人身上带着这么多钱，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看到，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哎！我做事真是欠考虑，哪怕事先嘱咐几句也是好的……
正当李十月陷入自责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又轻轻关了起来。
是那个熟悉的气味……
还带着些野外的气息……
是刚刚从庚午镇赶回来么……
李十月嗅了嗅鼻子，笑了，心里却忽然有种感动到想哭的感觉。
一大包打包好的面饼和几盒肉干放在了李十月的手边。他刚想道谢，一只手却被对方抓起，摊开，一把冰凉的钱币放进了他的手心擦碰出轻微的脆响……
这是……买东西的剩下的？
这手……冰凉冰凉的，是因为一路提着东西被晚风吹得么……
冰凉的手刚要松开，却被李十月另一只手突然捉住……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抓住一个陌生人的手。
她的手不大，骨架细细小小的，手背的皮肤有些粗糙，手心里有些茧子，这是一双典型的墟民少女的手。
翻过手腕，将她的手摊开，又将钱币反塞回对方手中。
李十月笑道，“这些东西，我不需要，给你……”
这次李十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手开始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甚至听到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有些急促……
是啊，这样一笔钱财对一个墟民少女来说简直是一笔无可抗拒的巨大财富，无法想象，对方决定是否归还余款时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但她最终选择了诚实和善良。
换做自己，能做到么？李十月扪心自问，答案是：未必。
“这些钱财你要仔细收好，不能轻易示人，明白么？”李十月嘱咐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的。”
“嗯。”这是五天来两人间的第二次对话，她的回答依然只有一个字。
小草棚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真是个善良而细心的姑娘，走之前还不忘把所有的陶罐灌满水……
摸着大包的面饼和几盒肉干，李十月明白，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也对，人家也都自己家人和生活，怎么可能长期照顾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思及至此李十月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呃，话说……刚才她出门的时候，走路时的背影好像有些奇怪……
…………
失明的第十七日，负责探查的邻居努力跟李十月攀谈，试图套出李十月活下去的原因以及床铺上那一堆食物的来历。
李十月抛出了早就编好的说辞，他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字里行间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半个月前有个相当强力的亲戚找到自己并决定照拂一二的信息……
话可以瞎说，可李十月的一身新衣，还有草铺上摆着的大包面饼以及对墟民来说相当奢侈的肉干却是做不了假的。
显然是这李家小子突发疾病没来得及通知亲戚，才落得命悬一线的境地，如今那亲戚找上门来，这小子自然是平安无事了……
听了李十月的说辞，负责探查的邻居自动脑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位邻居的心情相当低落，连个招呼都没打便摔门而去了。
“我没死，还真是对不住了啊！”李十月冲着来人的背影大叫，心里却有些悲哀，现在也只能靠谎言保护自己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