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李十月今天应一早就去镇里打探关于仙种的消息,可已日上三杆,他依然盘坐在草铺上,面色沉静,俨然老僧入定一般……
非是他不愿去,实不能也,因为……
他瞎了。
一开始李十月还以为天没有亮,可邻居们开火的气息,上工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让他确认今天的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出问题的是自己的眼睛。
这段时间好歹也经历了一些,多少有些淡定或者说麻木了。李十月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此时此刻他明白愤怒与发泄没有任何用处……呃,好像理智也没啥用处,罢了,所谓人生,不就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
又经过一个时辰缜密又理智的思量,李十月制定了今后生活目标:
尽量活下去,如果做不到,那么尽量死得安静且体面一点……忽然,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近乎哲学的问题:如果在饿死之前吃了顿饱饭,能算饱死鬼么?
…………
今天是失明的第一日,躺到晌午,李十月摸索着从纸盒中拿出打包的肉食细嚼慢咽起来。
经过计算,陶罐里的水可以支撑六七天,而这食物只能支撑三天,倒不是因为食物量少,而在十一月的气温里,这些打包回来的肉食超过三天就会变质。食用变质的肉食有违“活得久”这个原则,而且大概率会死在满地的呕吐物里,显然跟“死得体面”这个目标也背道而驰。
吃完了就睡,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积累脂肪。
睡醒了,确切的说是被憋醒的,李十月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去离家不远的公共茅厕,虽然在屋子里解决最方便,但满屋子的排泄物里实在谈不上“体面”,而且也极不卫生,严重影响生活质量。
李十月竖起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他要选一个目击者尽可能少的时机出摸出家门……
一刻后,李十月撑着锄头跌跌撞撞地推门进屋,躺回草铺,他完全不想回忆刚才上茅房的经历,唯一欣慰的是至少解决了燃眉之急……
失明的第二日,似乎没人注意到李十月的事情,这一天只有四件事吃饭,睡觉,喝水、上茅房。
失明的第三日,依然是平静的一天,李十月甚至觉得自己胖了一些。
失明的第四日,今天没有吃的,只能喝点水。
晚上去茅房的时候似乎引起了某个邻居的注意……
失明的第五日,没吃的,水要省着喝。
感觉有人频繁地开门偷窥,让李十月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草铺上是不是还有个没穿衣服的大姑娘……
失明的第六日,李十月躺在草铺上饿得难受,但他甚至有些想笑……
草棚里突然站满了左邻右舍,此刻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争论的主要内容是李十月的遗产分割问题。
大伙儿之所以没有一拥而上将李十月一身新衣服剥得一清二光,并非是害怕草铺上的这个瞎子,而是担心身边其他的邻居——根据仙门刑律,举报他们行窃、抢劫者,可得被窃之物的两倍奖励,而这奖励自然是出在行窃者身上。
感谢仙门刑律,让我全须全尾地躺在这里……李十月调集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幽默感吐了一个槽。
失明的第七日,依然没吃的,依然只喝一点水,依然在吵架……
失明的第八日,今天发生了两个重大事件,一是水没了,二是邻居们已经相互妥协,并在口头上将李十月的财产分割完毕,顺便还在他尸体出售款的分配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失明的第九日,很渴,很饿,很安静。
自从邻居们达成共识后大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只是派个代表每天早晨瞧上一眼,就等李十月一命呜呼了。
失明的第十日,极渴,极饿,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可情绪却开始无法抑制的焦急烦躁,李十月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失明的第十一日,李十月发现自己身体消瘦的厉害,但四肢有些浮肿,更可怕的是意识开始间歇性的模糊了……
失明的第十二……呃……第十三?还是十四日……李十月形如枯槁,嘴唇干裂得如同龟裂的河床,他几乎彻底失去了意识,上辈子的记忆和这辈子的记忆就像被揉乱剪碎的胶片,毫无规律地在脑海中轮番闪现……
一阵耀眼的白光亮起,李十月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他飘在半空,看到脚下出现了一个泳池,里面装满了气泡翻腾的肥宅快乐水,有巨大的方冰漂浮在泳池里,在这些方冰上摆着五光十色的美味佳肴……
终于结束了……也好……
李十月知道,这是大脑在濒死时创造的最终的幻觉……
他纵身跃下,要拥抱这最后的安慰……
可脚趾刚接触水面,还没来得及感受肥宅快乐水的味道,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它提起,向无垠的虚空大力抛去……
啊!啊!啊!啊!啊……恐高的李十月在幻觉中放声大叫,这叫声很快延续至逐渐清醒的意识里,最后传导至干涸的喉咙中,化为一声气若游丝的“呵”……
水是生命的源泉,可这源泉湿润李十月的嘴唇,流经李十月的口腔,淌入李十月的喉咙时,他只有一种感觉……
痛痛痛痛痛痛……
可他爱死这美妙的痛苦了,极度渴望让这痛来得更猛烈些!
一口水将李十月从死亡边缘生生拖了回来,让他重新燃起活的欲望……
水!水!水!
李十月唇齿翕动,无声呐喊着自己的渴望……
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喊,源源不断的清水流进了李十月的口腔,滋润了他奄奄垂绝的躯体……
一碗水很快见底,紧接着,一小块面饼被轻轻放入了李十月的口腔里。
他试图用软弱无力的舌头拨动面饼,好将它置入可以咀嚼的位置,可几次徒劳之后面饼却从口中掉了出来……
李十月气得想说脏话……
很快,面饼再次回到了他的口中——以一团湿润的面糊的形态……
接着一个碗沿递到了李十月的唇边,微微倾斜,甘洌的清水将事先咀嚼好面糊缓缓地冲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