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家公子也是个有担当的,那日你父亲见过之后,虽然口头上没说什么,但私下里却是极为满意。”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谢夫人这些天走路都带风,提起那日的事情来,也是喜上眉梢,如今王家公子亲自上门求娶的事情都传遍了,先前那些诋毁之言也跟着变了,都只道两家早就私下有口头之约,王三郎与谢二姑娘郎才女貌最是般配。
“爹爹果真如此?”谢珺瑶长得娇俏可爱,笑起来两眼如弯月,宜嗔宜喜。
谢夫人点头,傲然道:“依我儿的品格,哪怕是选入宫做娘娘也是当得起的,何况只是配那王家小儿……”
“在阿娘眼中,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谢珺瑶想了想,忽然有些落寞:“女儿不孝,承蒙父亲阿娘疼爱,没孝顺你们便罢了,还总让你们操心,这次险些累及家中名声,还令姐姐……”
“好了,别说了,做父母的哪有不替儿女费心操劳的?”谢夫人打断她,拍了拍的后背,慈爱道:“阿娘只你一个女儿,自然要替你将事情打算好,至于你姐姐……”她沉吟道:“你也不必内疚,她自然另有缘法。”
“母亲是何意?”
“这些话本是不该说给你听的,但有些事你也得知道,纵然没有你,王家大夫人自己也不愿意有个身体孱弱的儿媳妇。”谢夫人想起王家那个面容和蔼得像一尊菩萨的大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王三郎是嫡子,将来要承接爵位,若当家的主母身体有碍,如何能尽快诞下子嗣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谢家庶出的子孙都长成了,嫡枝却撑不起来吗?”
谢珺瑶抿了抿唇:“阿娘,我对三郎的心意,并非因他是王家嫡子。”
“阿娘自然明白。”谢夫人看着她,眼中的情绪又是无奈又是疼爱:“只是若你想成为王家主母,自己也得立得起来,你父亲虽然疼爱你们,可终究不能涉足到后院里,将来你嫁入王家还得尽早诞下嫡子,才能站稳脚跟。”
谢珺瑶似懂非懂的点头,一心只想着王三郎温润如玉的风流之姿,却没瞧见谢夫人眼中的忧色。
只是谢夫人觉得女儿还年轻,可以慢慢教,有些事情却拖不得。
“刚才老爷让长随传了话,说留大姑娘在前院里用了膳食。”刘妈妈进屋伺候谢夫人用膳,往日里这些事情也不必她亲自做,但手艺却没落下,都不用谢夫人递眼色,她就能准确的挑出几道谢夫人喜爱的菜肴。
用完膳,又伺候着谢夫人漱口:“听顺儿说,两人有说有笑,老爷提了让大姑娘去上香的事情,大姑娘那边竟是半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反而自己提出说想出去住一阵子,依老奴看,老爷还是偏心咱们家二姑娘的,大姑娘想来也是没法子了。”
“妤姐儿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如今竟然也忍得住这口气,倒让我有些摸不透了。”谢夫人宁愿谢珺妤忍不住闹出来,才能惹怒了谢知端,让谢家厌弃她,但这般隐忍,反而让谢知端心生愧疚,纵然没明说,但谢夫人心里也明白,谢珺瑶与王家三郎这件事能成,原因众多。
一是因谢珺妤自身的问题,在她刻意的纵容下,但凡是彼此有来往的人家,谁不知道谢家大小姐是个天生体弱的,加上性子清高,除非低嫁,靠着谢家撑腰,否则如何能讨夫家喜欢?
二是王家自身情况复杂,若非王家大夫人在上面压着,不让谢家两位庶子早就出人头地,只怕早就乱了嫡庶,若大裴氏还在,与谢珺妤的婚事自然没有问题,但此刻谢家当家的却是她小裴氏。
第三则是王家大夫人与她私下有了约定,若能将婚事落在身健康泰的谢珺瑶身上,便在京中给谢老爷谋个五品的官职。
依照谢老爷的性子,若放到台面上明说,他反倒是要义正言辞的拒绝,不愿背上个卖女求荣的污点,但若只是稍微暗示一下王家的权势,与如今京中缺人的官职,谢老爷便知道如何选择了。
如今的谢知端虽然身上有个一等将军的名头,可到底没有实职,纵然仗着祖上的余荫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却已经落入三流世家的行列里。
早些年还世家故交之间逢年过节还有些往来,但眼见着谢家没有撑得起来的人,关系渐渐就淡了,纵然早就明白世人不过是见风使舵,谢夫人心底也难免意难平。
她盘算着等谢知端领了五品的官职,他们家也可以重新融入京里的世家之中,今日他们暂且要看王家的脸色,他日说不得有机会反过来,至于谢珺妤,既然是个身体病弱不堪大用的,她也不亏待了她,将来从娘家子侄中选个老实的嫁过去便是。
刘妈妈伺候谢夫人多年,从姑娘那会儿就见识过谢夫人收拾人的手段,哪里不明白她心里的多疑,就道:“夫人当家多年,这里里外外谁不说您最是菩萨心肠,通情达理,大姑娘又是个不爱沾染俗事的性子,怕是见着您与老爷都做了决定,心里不得劲,不愿留在家里,依老奴看,大姑娘若不声不响反而不好,如今发了脾气,过阵子这事也就过去了。”
“这放出去的家雀,可是长了翅膀的,谁知道会飞去哪儿呢?”
刘妈妈道:“夫人怕是多虑了,大姑娘纵然不高兴,在家里就闹起来了,哪会去外面丢人呢?”
谢夫人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懒洋洋的扬了扬嘴角:“许是我多想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传话,说谢老爷请夫人带着钥匙,去开库房,谢夫人倏然撑起身,对着刘妈妈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了她。”
刘妈妈低头不语,这时候多说多错,原本谢夫人以为将谢大姑娘捏在手心里,任由她搓圆搓扁,哪知道一个不注意,竟被里面的软刺给刺伤了呢。
倒是进来传话的金雀自以为贴心的道:“姑娘自请去庄子上,老爷自然愿意多补贴她几分,收了东西,大姑娘纵是不想走,也不好留下了。”
谢夫人捂着胸口喘了口大气:“罢了,留长了容易生出事端,权当破财消灾罢了。”
被视作‘灾祸’的谢珺妤却在想,以前的她为何觉得金银钱财都是俗物,不堪入目呢?
谢老爷是个不管家事的,最爱的是清风明月细行律身,他出身世家,躺在富贵金银窝中,却觉得钱财乃是污眼的浊物,而谢夫人最爱对谢珺妤说的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若一味贪图俗物,倒是落了下乘。
因此谢珺妤自诩高洁,不通世务,才落到任人拿捏磋磨的下场。
若非有庄周梦蝶般的一场大梦,她许是会按照梦中演绎的那样,一步步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在谢老爷面前,谢夫人展现出一副慈母的神态,不仅亲自开了库门,还充满怜惜的说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虽然我早命人备好了东西,可到底也该让妤儿亲自来挑选些喜爱的。”
被女儿求到头上,又念着几分愧疚才勉强点头的谢老爷顺势点了点头,仿佛真是个心疼女儿的慈父。
谢珺妤从未亲自来过库房,以往有什么东西都是刘妈妈列了单子给谢夫人过目,再直接让丫鬟送到院子里,她长到如今甚至连生母的嫁妆都没曾清点过,如今看着堆得无处下脚的地方,眼里却闪过一丝嘲讽。
梦境中,她出嫁时也算十里红妆,可里面的东西大部分并不实用,不过是为了充场面的样子货,谢夫人当时跟谢老爷哭诉,说家中开销颇多,这些年入不敷出,又是嫁给她娘家侄儿,嫁妆无需太过。
谢老爷何时烦恼过赚取钱财的事情,听谢夫人暗指家中只能依靠祖上财产过日子,面子上不好看,便没有多计较嫁妆之事。
谢珺妤后来也是管过家的,又有她那位贵人教过她计算的方法,在脑海中细细衡量了一番,心里也有些明悟,只怕连同她母亲的嫁妆,后来都给了谢珺瑶带去王家。
所以就算后来谢老爷过继了一个儿子,留下的财产也并不算多。
谢珺妤压下心口的一口气,转身笑道:“都是两位长辈疼爱我,否则哪有姑娘家自己上库房挑东西的呢?”说出去惹人笑话。
将谢夫人口中那句‘拿着单子挑选便是’给堵在了嘴里。
谢老爷点头应道:“你明白就好,若真有什么喜欢的,你开口同你母亲说便是,何必要亲自过来挑选。”
谢珺妤道:“隔着单子来看,不过看个名头,哪里看得透其中的妙处。”她指着个花瓶道:“父亲您看,这白玉瓶,瓶身光洁无暇,瓶口如荷瓣端是雅致,可单子上不过是个冷冰冰的‘荷素白瓶’四字罢了,哪能体会其中的妙处呢?”
谢夫人脸色有些难看,不愿让两人多留,便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养女儿最讲究清贵,财物之事交给下人去做便是,莫让人笑话大家姑娘倒染了一身铜臭。”
谢珺妤正色道:“母亲教训得是,咱们这些人自然不该沾染这些俗物,可下人却得依靠赚取银钱养家糊口,他们既有他们的忠心,咱们做主子的也该多体谅才是。”
不等谢夫人开口,她又道:“女儿也不知要在庄子上休养多久,想来时日不会太短,金银自有母亲替我准备,女儿只想着挑选些字画放在房间里欣赏,打发时间。”
谢老爷闻言,面上的不愉才稍微退却了几分,点头道:“如此倒是应该的。”
谢夫人暗道,若只是字画倒也损失不了多少,且今日在老爷面前也不好将人强行赶出去,强笑道:“那你自行挑选便是。”
她料想着字画这样的东西放在库房中也是积灰,何况除了清贵人家,谁不更爱金银玉器呢?
却不知,谢珺妤在梦中遇到的贵人曾教授过她分辨字画之术,让她明白有时候这种旁人眼中看不出价值的东西,才是最值钱的。
她挑挑拣拣,选了五副字画,又挑了些不起眼的东西,和一株浑身通红有些年份的灵芝草,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