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奇九叔变脸之快,唯唯诺诺应道:“是。”未等我身形站稳,又被九叔推倒在床上,只见九叔急忙抽身离开。过了许久,屋外才飘来九叔的声音。
“小跳,你先去澡堂好好洗个澡,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今夜就好生歇息着,明天一早来正厅见我。”
我愣了好一会,施曼秋掩面娇笑,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我恍然大悟,陪笑道:“赶到半路盘缠所剩不多,就全买了大蒜,全靠大蒜才支撑到这里的。”
……
第二日清晨,素庄内一片祥和,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而入,我一觉醒来,顿觉浑身精力充沛,这一路走来我靠着大头蒜度日,能撑到这里极为不易,不过好在我已练就《硬气功真解》第一层,恢复力大大提高,加上昨晚大吃了一顿,一觉醒来身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我试了试,目前除了能够感受到《硬气功真解》第一层带来的丰沛的体力外,我身上其他武功尽失不能动用,但是战斗的意识和肌肉的本能还在,这就是炼体的好处,肉身的强大是什么也剥夺不了的。我走出房门,清爽的空气拂面而来,让我身心一阵舒畅,我一边做了一套养生操,运行了好几个周天,一边大口大口地吐纳着自然气息。
施曼秋刚挑水回来,一走入小院就看到正厅门口站着一个英武不凡的少年郎,施曼秋一惊,这少年郎十六七岁,两眼神光饱满,肤如坚玉,气度极其不凡。少年郎气定神闲地神游太虚,并未察觉有人正打量他。施曼秋心头一阵悸动:“你……是谁?找我师父有事吗?”
我正在神游中,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一看,发现原来是施曼秋。我腼腆地招呼道:“师姐,早上好。我是苗小跳。”
施曼秋当场一愣,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此人与苗小跳联系起来,昨天那一身腌臜不堪活脱脱一副小叫花子模样的少年会是如此卓尔不群。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来,娇喝道:“谁……谁是你师姐了,你还没正式入门呢。”说完,她也不等我有所反应,转身走进厨房里,把我弄得不知所措。
吃早饭时九叔才在施曼秋半拉半拽之下起床。等一见到我,他也是惊讶不已,他仔细打量了老半天才说道:“像,太像了,跟你父亲实在太像了。好,好,好。”
吃完早饭,九叔拿起烟叶抽了起来,我坐在左侧,静静等待着他发话。良久,九叔才说道:“小跳,你天生道骨,是个学法的好种子,将来学法必定精进非凡,不过赶尸一行常年与尸为伍,赚的是死人财,这样有损阴德,你怕吗?”
作为21世纪唯物新青年,我压根儿就不相信阴德一说,摇摇头坚定道:“不怕。”
九叔吸了一口烟,继续问道:“赶尸一行名声欠佳,且世人多忌讳我们。一旦进入这一行,或许终生孤老,你怕吗?”
终生孤老对我来说压根不算什么,打小我就没有玩伴,儿时我时常与父亲上山砍柴采药,鲜与外人接触,所以孤独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答道:“不怕。”
九叔看着我,从神情中可以看出我真的不在乎。又问道:“赶尸人与尸为伴,与邪为敌,赶尸期间少不得有妖邪作祟,遇到诈尸更是家常便饭,更可怕的是人心叵测,对外人而言那是凶险异常的,但赶尸人却必须拼命护尸,即使是死,也不能退缩,你怕吗?”
赶尸一行门派分支众多,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但拼死护尸却是各家共同遵守的行业底线。倘若不能把死者平安送到目的地,除了名声败坏,有辱师门之外,还会有坐牢的风险。因为有些富贵之家会叫赶尸人在委托人面前签字画押,如果护送失败,坐牢赔钱是免不了的。若是逃跑,也会被人追杀。
我并不知这些内情,对于即使是死也不能退缩这一点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诈尸,我知道什么是诈尸、知道诈尸的恐怖。这次,我不敢再回答,犹豫不决。九叔盯着我,面色越来越严肃,而我的头也越来越低。
“怎么,你怕了?”九叔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我……我我……”
“你怕死吗?”九叔冷言问道。
“我……我怕。”我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吐出话来。
“你这么怕死,那是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喽。”九叔的语气越来越不善,我听着冷汗直冒。
“不……我想……报仇……但是……”
九叔吐了口浓烟,说道:“但是什么?想要报仇,首先就得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心,不然你学不了我的本事。”
施曼秋在一旁不断偷笑着,她很了解九叔的个性,知道九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不过是对小跳那副懦弱胆小的样子看不顺眼罢了。
施曼秋插话道:“师父,他的胆子那么小,有资格拜入我茅山派门下吗?”说完冲着我眨了眨眼。
九叔闻言心中一动,站起来说道:“我茅山派弟子个个胆量过人,你想入我门下学艺,从今夜起,北去三里地有一乱葬岗,你在那里待三夜,如果没事方可入我门下。”
施曼秋笑嘻嘻道:“师父,咱们茅山派只有你我两人,何来个个?”
九叔眼睛一瞪,怒道:“小丫头别多嘴。”回头接着对我说道,“你今晚吃完饭就过去,如果你怕,现在就走,我也不会阻拦你。”说完,他迈步走入内屋。
我愣在当场,心下想着,去还是不去?乱葬岗是个什么地方我很清楚,要在那种地方待上三夜,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哈哈,没想到你是那么胆小的人。”一旁的施曼秋笑道。
“你少在那讲风凉话了,要不是你,我也不用去那种地方。”
“生气啦?我那是为了你好,换作别人像你这般胆小早叫师父给撵出门去了。干赶尸这行,没胆量的人很容易出意外的。也好,去那个地方对你的胆量一定有帮助。”施曼秋仍然一脸坏笑,瞧那样子似乎早料到九叔会叫我去乱葬岗。
我瞥了施曼秋一眼,一言不发。我现在对此女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她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呢?
吃午饭时,九叔问了一些苗仁凤死时的细节,看到九叔如此在乎自己父亲的死,我心中是十分感激,对他那丝埋怨也烟消云散了。我把所有知道的细节都和盘托出,九叔每到可疑之处都会问得仔仔细细,很多细节是连我在场时也没注意到。
短暂的下午就在谈话中过去。夕阳的余晖慢慢流逝,夜幕悄然降临,屋中点起了煤油灯。我望向窗外,心里百般滋味。
“你还在害怕啊,真是胆小。”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施曼秋端着饭菜进来了。
“碧云,你也到这个世界了吗,是我秦学啊!”我痴痴地看着她。
“什么晴天白云的?莫不是吓傻了?”施曼秋奇道。
“那有什么奇怪的,那可是个鬼地方。换作是你也会害怕。”我强作镇静,你终究不是她。
“鬼地方?哈哈,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鬼地方。”施曼秋笑道。
“你去过那个地方?”
“当然。”
“那……那里有没有鬼?可不可怕?”
施曼秋看了我一眼,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见施曼秋不愿多讲,我心中越发不安。在这个时代,死一个人太平常了。要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父仇未报,岂不抱憾终身。
深夜,我手中握着九叔给我的“驱鬼令”向庄外走去,这张符据说可击退一次鬼魂上身。临行时九叔告诉我:“鬼魂害人多半是在阳世有仇未报,无论鬼魂之物再凶,只要不是厉鬼,也不能随便害人。不过凡人多数惧怕鬼物,一见鬼就意志不坚定,俱意丛生。人身上有三把火,一把命火,位于额头,主宰人一生命数;一把护命火,位于左肩,主宰人的运数;一把阳气火,位于右肩,主宰人气。三把火平时长亮不暗,鬼物难近,人在夜间赶路,仗着这三把火让鬼魂近身不得。所以人一般不会碰到鬼魂。但若惧意攻心,火光就会逐渐消暗下去,到那时鬼魂就会被你所吸引,抢占你的躯体。只要你无惧无畏,这张符你必定用不上,但若你无法克服惧意,那么你就不用回来了。”
我想着九叔的告诫,深呼一口气,心里暗怨着九叔心肠好狠,只身踏入深山乱葬岗。
乱葬岗一片狼藉,坟头上长满了齐人高的密密麻麻的野草,墓碑更是腐朽不堪。这里埋着许多无名氏,一个个土丘相错而立,露在外面的坟土更是被一些野兽挖开,里面的尸体被啃烂干净,尸体上爬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蛆虫,这些显然都是新埋葬之人。在阴冷的月光下,地上散落着许多残缺的白骨,岁月的冲刷在上面留下了痕迹。随处可见的骨灰坛杂乱不堪,在这里保存最完整的,恐怕只有死亡的阴森。乱葬岗外围被树林包围,举目四周皆是黑暗无底的寂静。
我内心惧意如潮水翻涌,哪怕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在我心头掀起千尺浪头来。尽管我来之前击杀过不少丧尸,但是这具肉身还是克服不了恐惧,不住地颤动。我呆坐在一截枯木旁,一动也不动就是几个时辰。
夜已深,今夜月光凉如水,群星希希点点。树林里亦沉寂下来。我一直处于麻木呆愣状态,也许是累了,困意缓缓战胜恐惧,我竟睡着了。
素庄内
看着正忙着打扫正厅的施曼秋,九叔缓缓品了口茶,问道:“丫头,你认为那小子过得了这一关吗?”
施曼秋闻言一愣,回头看了一眼九叔,笑道:“师父,你担心他?”
“哼,明知故问!”九叔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见九叔脸露忧色,施曼秋不由得嬉笑道:“呵呵,师父,你就放心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顶多就是被吓个半死。”
说到这儿,施曼秋想起灵符之事,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对了,师父,你给他的灵符弟子怎么从没见过?那灵符真能驱鬼避邪?”
九叔瞥了施曼秋一眼,悠悠说出一句令施曼秋彻底呆住的话来:“哦,那个啊,是为师乱画的,根本没那种符。”
好半天,施曼秋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师父,你……你也太……”
“太什么?你不要忘了,是你白天故意提醒我,我才让他去乱葬岗的,如果他出了事,为师饶不了你。”九叔假意威胁道。
施曼秋一听就不乐意了:“师父,哪有你这般不讲理的,弟子只是提个醒,主意可是您老人家出的,再说你还给他那种符,你……”
“这个为师管不了,这事因你而起,不找你找谁?你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否则看师父怎么收拾你。”说完,他放下手中茶杯,甩手走进卧房。
施曼秋是有苦难言,心想这会儿可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了。
她有些不明白,九叔一方面希望苗小跳能成才,一方面却又担心他出事,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乱葬岗
我感觉自己刚刚睡着就被一股恶寒穿体而过,阴冷的寒意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刚睁开眼,我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不知何时开始,一张张苍白如雪的脸围满了我四周,阴气十足,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随着时间渐渐流失,我心头愈发害怕,苍白的脸愈是靠近。突然,那些苍白的脸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头皮发麻,觉得那一双双阴森暗淡的眼睛瞬间变红,所有的脸瞬间狰狞毕露,接着发出风啸般的怪声向我扑来,似是要把我带入无底地狱里。我“妈呀”一声惨叫,扬手扔出手中的灵符。
当“驱鬼令”飞出去的那一刻,我赫然发现“驱鬼令”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捏成一团,当它与白脸接触的那一刻,并没有发生任何奇迹,纸团轻飘飘地穿过白脸,掉在地上。
令人绝望的一幕使我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一般,我不禁闭上眼睛,心里哀叹道:“天妒英才啊!”
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侵入体内,接着意识迅速散失,整个人变得很累、很困。
“睡吧……睡吧……”我心里响起一个安详的声音,仿佛是安抚婴儿睡觉的母亲一样。
“怕了吗?”就在我的意识快要消失时,一股声音斗然幽幽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