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光的映照下,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只看得到明黄色的衣服,面容却是看不分明。尽管这样,也足够让陆芳菲兴奋不已的了。
原因无他,打从来到这不知名的时间至今,这是她第一次离这样一位大人物这么近,也是第一次真真实实地亲身体验如此重要的宫廷活动,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当然,再激动也要注意管好自己的行为才行。而也就是她正襟危坐好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感到了一种不善的敌意,从身后侵袭而来。猛然回过头去,她看到是奉国府一位不知名的小姐,怒视而向的目光,看得陆芳菲很是莫名其妙。
与其说是怒意,不如说是杀意更为准确,这也叫她苦恼不已。
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惹到她什么了?
目光,对峙,互不相让。
在老太爷的刻意纵然下,那一点小小的骄傲和跋扈悄悄地在心里生根发芽,终于,陆芳菲发现自己成了最名不副实的娇弱小姐,她身世虽是那样的,却怎么也不肯向谁低头。
对她那几个堂姐是这样,对旁人也是一样。于是在不经意之间,她回敬的眼神也是很不客气,当然,也带着几分疑惑。
其实并不是陆芳菲不开窍,实在是因为她太小,还不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会懵懵懂懂,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陆芳薇却称得上是半个过来人,她正要提醒陆芳菲什么,就见老太太的目光看向她们两个,因而不得不暂且放下这念头,继续当好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头人。
今日皇上说的,都是诸如“中秋佳节与民同乐”、“四海安康,朕心甚慰”之类的话。聆听圣训之余,陆芳菲又不由自主地走了神,比如说,中秋宴上没有到齐的那几位皇子。
恰逢这多事之秋,朝臣人人自危,连皇上的家宅也是不太安宁。贤妃所生的大皇子才因治理南方水患不力的事情被罚闭门思过,接着端妃所出的二皇子就因结党营私的事情被革了差事。今日的团圆席上,就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露了面,两人的面色也都是不太好看。
与之相应的,东华国嫡出的长公主连同驸马也不知去向,宁妃所出的二公主景翾却还在在席上。再加上今日连那位身怀有孕的袁淑妃都未曾出席,皇上所说的“团圆”二字,不但是苍白无力,兴许也有些反讽的味道了。
好不容易待皇上终于把这段虐己又虐人的话语说完,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种种的疑惑和顾虑,使得这满满一桌美味佳肴,一时间也失了它们原有的味道。至少在陆芳菲而言,完全是味同嚼蜡,生生可惜了圣上原本的“好意”。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陆芳菲忽而瞥见皇上和太后在耳语,接着那个公鸭嗓的公公,便提高了音量大声地说道:“传太后娘娘懿旨,宣镇国府七小姐玺月——”
那位公公才说完,便有服侍在侧的宫女走到陆芳菲身边为她引路,陆芳菲也心知绕不过去,故而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跟着刚刚走到她跟前为她引路的宫女,一步一步,向着那灯火最为明亮的处所走去。
这一宣一走之间,自为首的王府席位,至公侯伯子男依次下来的各级席位之间,众人早已是诧异不已,又是小声地议论不已。
那“玺月”二字,既是对各方面蠢蠢欲动的势力敲下的警钟,也是一个太直白的暗示。以镇国府陆家出身之尊,太后钦赐表字的之宠,也确实当得起这两个字可能代表的殊荣。
可是谁能想到,所谓的玺月,竟还是一个如此形容尚小的女子?当今圣上仍是春秋鼎盛,这不是也在表示,皇上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册立太子,而他们这些尚处观望状态的,要么是继续战战兢兢地赌运气,要么就须得继续观望,才不会触怒龙颜,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一句“玺月”,一个陆芳菲,这从公府女眷席位到远香殿匾额的一段路,一步一步,也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心思,尤其是那个奉国府钟家的小姐,对她的敌意像是更浓了。
奉国公府好似有哪一位夫人,恰与三皇子的生母丽妃娘娘是表姐妹。若是那位钟小姐恰是她的女儿……
脑海中灵光一闪,陆芳菲的唇边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释然之后,她下意识地去寻自己祖父的身影,收回目光时捎带着看到了姑母和孔雁翎,更瞧见了祖母关切的神情,她这才算是觉得胸口的压迫感纾解了许多,继而便是把头转回来,依着严嬷嬷所教的礼数,略低着头,用最谦逊的姿态去面对属于她的考验。
“民女陆氏,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愿皇上万寿无疆,太后凤体康健,愿我东华福泽天佑,国泰民安。”
一丝不乱的礼数,中规中矩的言辞,这在宫里本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可由陆芳菲做出来,就让人心里不由得升起了几许笑意。尤其太后先前还是见过陆芳菲的,见她忽而转了性子,竟是忍俊不禁,因对着皇上笑道:
“这孩子,恐怕是被你吓到了。先前她给哀家请安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拘谨。”
太后说什么,皇上都是点头应着,并不反驳,也算是承担下了这“吓到人”的指控。
他们母子之间自有一种微妙的默契,有些话都是心照不宣,各自明白就好,却看得旁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待太后娘娘让陆芳菲起了身,皇后这才看清她的衣着,因也试探着打趣道,“臣妾记得,这是镇国府的七姑娘吧?是忠义侯和淮扬夫人遗下的那一个孩子?”
她这话本没恶意,也是没有半点掺假的实话。可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又是这般轻松的口气,总会叫人听着心里不大舒服。陆芳菲低头站着,倒也看不清表情和神色,反是太后先皱了眉头,语气中略带伤感地说道,“哀家记得,那年婷儿来给哀家请安的时候,也是这般岁数。”
她这一句不只是略去了皇后的问题,目光也只是在皇上身上略停留了一下,接着便又回到了陆芳菲身上,“来,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你。”
陆芳菲便也依言移步向前,她颈上的项圈上坠着的金锁正挂在胸前,在第一时间就映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帘。东华国对赤金的喜爱比以往的哪一朝都要多上几倍,那金锁制得精巧,太后会多看一眼本也无可厚非。
也就是这多出来的一眼,太后娘娘恰也清了那一块嵌着的羊脂玉是何形状,因不由得伸出手来,把那金锁拿到自己的眼前,状似闲话家常的问道:
“你这金锁倒是精巧,可有什么讲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