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陆芳菲睡得比平时都早些,第二天也是早早起来用了早膳,然后梳妆打扮,还把那箱子里装的一套桃红的衣裳穿上了,弄得佩云等都是疑惑,又摸不着头脑。
穿了平素最不喜的红衣也罢了,好歹之前回府那一日,她还穿了一次大红色的。可装扮的时候忽而戴上了沉甸甸的赤金头面和镯子,就有些超乎寻常了,而擦粉抹胭脂,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也只有这个时候,佩云、簪雨等才发现原来自己小姐也有这些物件的,而且比旁的小姐用的,还要金贵些。波斯进贡的螺子黛,还有凝香阁出的胭脂和水粉,就是他们府里也不见得每个小姐都有。可秋儿却瞧见,陆芳菲那一个盒子里,螺子黛是满满的一盒,凝香阁独有的珐琅彩胭脂盒,也有几个不同的样子,个个都精致得不像话。
最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陆芳菲根本就没用她们几个给匀面上妆,从挑选颜色到动手,都是躬亲而为,看那架势,竟然还是个内行!
天知道陆芳菲自小就是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多,能下地的时候少之又少,老太爷都亲自叮嘱过不叫用那些熏香之类的东西,恐犯了禁忌。佩云等四人还是自小就跟在她跟前的,连她们都没见过陆芳菲上妆,也不知道陆芳菲是什么时候偷偷学的。
她们几个的疑惑,陆芳菲在自己的银华镜里看得分明,却也有苦难言,不知要怎么说。难道要她直截了当地说,曾经这些东西,对她而言都是活生生的古董,而化妆的方法,在她生活过的年代是每个女孩的必修科目?
镜子的女子,因常年不见阳光,白皙得几乎要没有血色了。凝香阁新出的桃红色胭脂不似大红那般妖艳,也不至于画出土气的样子来。而出于惯性,她画了眉,也自然地用螺子黛在睫毛根部浅浅地画上了一条细细的眼线,既不会太过明显,又会突显出眼部的轮廓来,这是这个年代的女子不曾想到和做过的。
初试小刀,就有这样的效果,陆芳菲还是满意的。不过头上那些赤金镶石榴石的头面就太重了,习惯了素面朝天,也不大往头发上戴什么饰物,现在就觉出其中的苦头了。
所以说嘛,漂亮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芳菲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直到自己满意了,才肯站起来再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四个丫鬟。
而那四个早是偷偷窃笑了好几回,还相互串通好了,待陆芳菲一转过身,就齐齐起行礼道:“奴婢们恭贺七小姐,芳辰添寿,慧长灵久!”
“哟,往年也不见你们这么上心,说吧,这词是跟谁学的?”陆芳菲听了便是笑吟吟的,把四个准备好的荷包一一交与了她们。那荷包做得圆乎乎的,看着就挺讨喜,里面的分量也分明是不轻,弄得四个丫鬟接荷包时都有些莫名的紧张。
老太太前些日子单因为一对耳坠子的事情打发了素言,她们这会子拿了小姐这么重的赏,不会直接被方妈妈遣人打出去吧?
听说素言被老子娘领回去的时候哭得格外凄惨,那天五小姐和六小姐也被禁了足不许出来。只有她们这位七小姐,遣了歆儿送了一个荷包去,只是绝对没有眼下这四个精致罢了。
“回七小姐的话,这是昨儿奴婢在园子里遇上了四小姐,四小姐教的。”
回话的是秋儿,她能这般稳稳当当实属不易,陆芳菲也就额外多问了一句,“那,是四姐姐主动说与你听的,还是你去请教的四姐姐呢?”
“小姐……”秋儿脸色马上露出了难色,“奴婢保证没有在四小姐跟前失了分寸,而且……”
不光是秋儿,陆芳菲见另外三个也都直盯着秋儿,生怕她说错话,便知晓这也是素言那件事惹出来的麻烦,因笑着打断秋儿磕磕巴巴的回话,“好了,我又没说要怪你们。只是四姐姐这句话教得极好,以后若是见了,我总要谢谢人家,是不是?若你们没有和我说,我见了四姐姐还是寻常的样子,恐怕她下回就不肯教你们了。”
见她们四个都一齐松了口气,陆芳菲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心酸。她原也没成想那件事会闹得那么大,这几日晨昏定省,五姐姐和六姐姐俱是不见踪影,听说还在各自的屋子拘着。
三姐姐陆芳薇回答自己这话的时候,神色格外的特别,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也不知道她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事情。可单就她对自己格外热情便知道,她和六姐姐的关系并不好。
还好秋儿去请教的是四姐姐,不然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别的事情呢。
陆芳菲暗自叹了一声,便带着佩云和簪雨一道出了门。
上京地处北方,明明已近五月,却还和扬州三月的差不多,早晚凉爽中掺了微微的几分寒意,陆芳菲便不由得加紧了步子。偏生一路上总是会碰上的别处当差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见面又必是行礼道贺。
而她就只能一一应了,再让佩云拿了事先备好的盛了散钱的小荷包,挨个都打了赏。脸色虽还笑着,心里却是暗暗地叫苦,何况还总有那口没遮拦的,贺了寿转了身,接着就说着不中听闲话的。
她们的话绕来绕去不过就是那几折,陆芳菲自己都快会被了,便也不怎么想理会。及至燕熙堂,平时看门的两个小丫鬟旁边,竟还多站了一个素容。许是数年来的交情,这一位还暂时撂下了燕熙堂的规矩,一照面便是最标准的一个行礼,而后凑上前来,小声地耳语了一句,接着便转过身去,为陆芳菲等引路。
这句耳语也只有陆芳菲自己听得到。
她说的是,“七小姐今日的打扮,很好。”
不是漂亮,不是得体,而是好。别说是素容,陆芳菲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祖母向来偏好红色,说这颜色喜庆,看着就心情舒畅——不然以陆芳蕻那般莽莽撞撞的性子,祖母又怎会容忍她那么久?
可她今日穿这一身衣裳,终究不是为了祖母才穿的。陆芳菲先是有些了然,然后便是觉得五味陈杂,因施施然跟在素容后面,暂把旁的心思都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