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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热天午后

坐在从虹桥机场到浦东机场的大巴上,桑柔懊恼不已,不断责怪自己的愚蠢。

固执地等待着、坚持着、准备着,都是为了说不准的这一天,可是一切却并不那么顺利。

离开一年后,Joey被派到柬埔寨的一所学校执行短期任务,同时得到了为期两周的休假。在抵达柬埔寨的当天,他就给桑柔打来电话,说:“让我见见你吧,桑柔,让我抱抱你。”

Joey本打算直接帮她买好机票,桑柔却坚决反对,死活要自己准备电子签和机票,还买了相关书籍来读。心里仿佛有个小小的自我在与Joey默默较劲,地球完成公转一圈的时间里,Joey经历了无数水深火热,技能点数噌噌上涨,自己不能还像个游戏赠送的初始角色一样,身无所长,毫无长进,慢慢变得不再是Joey的对手。

第一次付款后,桑柔得意扬扬地给Joey看订单,说:“你看,done。”结果Joey很快回来信息,说你的返程机票为什么是在一个月后。

桑柔吓了一跳,一个字一个字把日期看过去,才发现这个可笑的疏漏。连忙给订票平台打去电话,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不知几十次,对方才勉强答应换票,但拒绝退差价。好不容易挽救了金钱损失,却在出发前一天赫然发现,自己的行程竟然是从首都机场飞上海虹桥,再由浦东机场转飞暹粒。转机时间只有三小时,还要下飞机,上大巴,横跨上海市区六十多公里,再过安检,再上飞机,一旦哪个环节浪费掉一点点时间,恐怕就要错过飞机了。

桑柔抱着双肩背包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真是沮丧啊,还有比自己更蠢的家伙吗?兴冲冲地做一件事,却从开头就不断出错,就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不会有好结果的,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别做梦了。

好在,她顺利赶上飞机,平稳地一路向南,这才有时间与自己怄气。

坐在她身边的是个美国男人,从一上飞机就拉下眼罩睡觉,不喝水、不吃饭,也不醒来。机舱里大多是带着孩子的欧美家庭,一路上吵吵闹闹,孩子们满机舱疯跑,在遭遇气流颠簸连续下降时兴奋地尖叫。她的前座,就是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他们可爱的女儿大约有五六岁,时不时站在椅子上,伸手想要去摸桑柔的脸,桑柔便偷偷冲她做鬼脸。

幼童时期的Joey也是白白软软的样子吧,有可爱的小卷发,还有长长的睫毛。

前座椅背上的屏幕显示她与目的地之间的里程愈来愈短。就像舷窗外被月轮照亮的乌云,她的心里,也渐渐堆积满了水汽丰沛的温柔。

飞机落地滑行时,她打开手机,给妈妈发了条信息报平安。妈妈很快就回来信息,显然是在等她安全落地。当然妈妈是不会承认的,她只会说,人生地不熟的,不要跟陌生人走得太近,不要乱吃东西,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国外乱得很,到处都是爆炸来爆炸去的,你不要残废了回来拖累我,我不管你的。她笑了笑,扭头去看舷窗外空荡荡的停机坪,对于妈妈来说,这大概就是自己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了。她一度不敢坐飞机,不敢出远门,她怕任何的意外,却没想到Joey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后来,她不太能够想起自己是怎样在座位上填写好入境卡,怎样走下飞机,怎样随着陌生人群一头扎进热带潮湿的夜色里。她假设了许许多多种重逢的样子,模拟了各种版本的对白,而那些假设在她忽然空白的脑袋里蒸腾成了黏稠的糨糊,冒着烟消失在湿热的夜空里。她只记得,被海关勒索了二十块人民币小费后,她拿着护照走出关卡,看到Joey微笑着出现在她面前,像以往每一次的相见一样打开修长有力的双臂,像海洋,也像宇宙。

他喊她的名字,“桑柔”,声调依旧不那么标准。

她想她一定是吓坏了周围所有的人,她像一头见了红布的斗牛,一头扎进Joey的怀中,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引来一片侧目。

Joey没有说话,也没有因此尴尬,等她哭够了、哭累了,才轻轻松开她的肩膀,依旧是笑着给她擦眼泪。他一笑起来,眼角和唇边就有深深的细长纹路,显得温柔,又坚定。他说:“桑柔,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久别重逢原来不是开心的,而是伤心的。”

“还好我们还能够久别重逢。”桑柔揉了揉眼睛说。

Joey说:“你还是哭吧,你哭比说话可爱。”

机场外几乎一片漆黑,借着机场里暗淡灯光看到的,也都是荒芜的景象,没有住宅,没有建筑,没有多余的光源。原本机场大厅里嘈杂的人流在黑夜里忽然散得无影无踪。等待客人的突突车司机无聊地躺在各自的车上发呆,有的叼一根烟,照亮了鼻翼边的法令纹。

Joey租了小摩托来接她,也带来了当地的烟,大概相当于国内几块钱一盒的红梅烟。烟盒很小巧,盒面上印刷着复杂的黄色图案,Joey抽出一根来塞进桑柔嘴里,再“啪嗒”摁下打火机,帮她点燃。或许是这里的夜晚太过沉默,所以几乎能够听见烟叶燃烧起来的声响。

她喜欢看他用手护住火苗的样子,也喜欢他认真帮她点烟的样子。在她背靠摩托车抽烟的时候,他伸手揽过她,将她小小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肩膀上。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风也变得沉默,只在高高摆动的棕榈树顶看得出风的形状,只有夜空里的星斗在闪烁,也只有身上沁出的细密汗水在流淌,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静止的。

桑柔在这静止中默默抽完一根烟,低头用脚仔细踩灭烟蒂,而后偏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没有换香水,还是松木……”

Joey忽然低下头来吻她,将所有言语堵回了喉咙深处,掐灭在了幽微的身体深处。

仿佛为了反击他的用力,她忽然咬住他的嘴唇,咬出了血来。可他并没有推开她,后来的吻都带着一丝腥甜。而后他伸手抹掉自己蹭在她唇上的血迹,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把安全帽扣在她的脑袋上:“回家。”

空旷的道路上,Joey把小摩托骑得飞快,桑柔紧紧贴着他宽阔的后背,仿佛能够感觉到他根根分明的脊椎骨。七块颈椎骨、十二块胸椎骨、五块腰椎骨、九块骶骨和尾骨……桑柔用手指一节一节骨头摸下去。

“喂,我记得我们在北京吃羊蝎子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把一条羊脊椎给拼起来的。”Joey大声抗议她数骨头的行为。

“你是不是瘦了?”

问出口的话被扑面而来的风瞬间吹散,连桑柔自己都没能听见便彻底消失了,而她的脸,也在呼啦啦往后吹的大风里,被吹成了一摊肉泥。

小摩托跑了一刻钟左右才渐渐有了街市,有了路灯,也有了零星路人。回酒店的途中小城愈发热闹起来,从空旷颠簸的逼仄柏油路,到亮起灯光冒着热气的小街,从孤零零的风声,到人声鼎沸,Joey在热闹的夜市街头停下车,在路边摊给桑柔要了一碗辛辣的牛肉米粉。量不大,香气却浓郁,桑柔扯开一次性筷子,把不认识的绿叶菜悉数泡进滚烫的汤粉里,混合着东南亚食物特有的香料气味,在雨季初来的北纬十一度,热腾腾地将米粉吃下肚,再喝上一口加了很多碎冰和炼乳的木瓜奶昔。她说:“简直此生无憾。”

“来这以后,我每天都要吃一碗,这么多年在外,最见长进的,就是吃辣的功夫。”

“可你不吃火锅,我们是阶级敌人。”

“等我回到中国,你可以带我去重庆吃火锅。我答应你。”

桑柔抬起眼睛,隔着空气里黏稠的水汽,看着Joey的脸,他在笑,笑得很认真,并不是随口开玩笑的样子。

她说:“你知道我会当真的。”

“嗯哼。快吃。”

吃完米粉,继续跨上小摩托赶路。经过群魔乱舞的酒吧街,只见漂亮的美国大妞集体站在桌子上跳舞,甩起浓密的长发,在夜色里有一种决绝的性感,走过的路人吹起口哨。酒吧连着酒吧,街摊连着街摊,彩色的灯次第更替,所有的背景音乐都不肯退让半分,熙熙攘攘的小城街头,是全然的醉生梦死。

她说这里简直是你们这些外国佬的度假天堂。这一回,她不得不努力提高自己的音量,才没有输给呼啸的风。

他也同样高声回应:“我也喜欢度假,我也喜欢喝酒、跳舞、看漂亮女人。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刚刚结束内战才二十年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对当地人来说,这些送美金来的白人不是来自西方,而是来自未来,一百年以后的未来。我们是来安排新一批心理辅导老师,帮助残疾儿童的,包括身体上的治疗和心理创伤的辅导。”

不知道。桑柔什么都不知道。在吃下刚刚那碗汤粉之前,她对柬埔寨的了解只有“吴哥窟”三个字,她所看过的资料,也多半是关于吴哥窟的介绍,游览参考,艺术鉴赏,还有些史诗背景的科普。除此之外,她并不确切知道自己身在怎样的国度,也不知道这辆小小的摩托车要去往哪里,她只知道,只要在Joey的身边,时空、季节、旱涝统统都不重要。

如果可以不问来路归程,她可以一直跟他走,可惜,不计代价,并不能完成所有的冒险,更何况她不可能不计代价,她不是有资格不计代价的人。

于是,这场久别重逢变成了桑柔躺在床上听Joey零零碎碎地讲柬埔寨的历史,讲吴哥窟的发现,讲这里拍过的电影,也讲内战、地雷、穷困。桑柔时不时起身去窗边抽烟,并不插话。

他说:“内战炸毁了整个国家的电话线,所以这里没有电话,只有手机,也只有在暹粒或者金边做旅游业的人才买得起。十年前吴哥窟里的地雷才全部清理干净,在郊区以及乡下,依然不能走标记道路以外的区域,否则随时都可能踩雷。因为地雷而造成的残疾,是突出而棘手的问题。外人只知道暹粒是闻名世界的旅游胜地,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一个非常非常贫穷的国度,因为吴哥窟对旅游业的带动,导致了很不健康的经济模式,只有摆脱了依赖施舍的那些人,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用你们的一个成语来说叫‘纸上谈兵’。纸上谈兵容易,可是根本做不到。暹粒的繁华都是假的,可是高棉的微笑是真的。这里的普通人,只要一笑,你就会觉得他们真是可爱。我最喜欢的一座寺庙是巴戎寺,有那么多的笑脸,早上太阳升起,那些笑脸被一张一张地照亮,我觉得自己置身奇迹,也成了不朽的一部分。”

桑柔把烟摁灭在左手端着的烟灰缸里,伸手又拿过啤酒来喝,默默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默默地躺下或起身,默默地听他一段段地说。听他说起她所不了解的世界时,她总是又开心,又难过。

不知这样琐琐碎碎地说了多久,窗外忽然落下大雨,黏滞到凝固的闷热被重重打破,桑柔起身关窗,看到楼下的泳池被滂沱大雨砸起跳跃的水花,因为照明灯的关系,绚烂地开出了一整面水池的蓝色水花来。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直到Joey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从背后圈住她。他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终于又可以用嘴巴和你说话,像做梦一样。”

像做梦一样,对桑柔来说又何尝不是。桑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她说:“我不知道你离开了阿富汗以后还会去哪里,可能是非洲,也可能是太平洋上叫作美拉尼西亚之类奇怪的地方,我们可能一直都要分开,我懂你为什么要去,我想你也特别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去,但是没关系,只要有路,我就会一直走向你。过去的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不可控、不可知,你全占了。”

虽然舍不得睡着,舍不得少看对方哪怕一眼,舍不得少说一句话,可终究还是要慢慢、慢慢睡过去,熬不过长夜,熬不过时间。

第二天在餐厅吃早餐时,桑柔收到韩奕的消息:“Boss说你去柬埔寨了,要去十天。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一个人吗?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我可以请假去陪你。”

韩奕的热情让桑柔又是感激,又是恐惧,感激不多,恐惧不少,犹豫了片刻,只好依旧选择沉默对待。Joey见她面露难色,便问清了缘由,随即笑了起来:“看来我有个很厉害的竞争对手,我可不能,不能……掉以轻心,是这么说吧。不过没关系的桑柔,如果你愿意跟他约会吃饭,我不会介意的,真的。”

“每当你这样说的时候,我都非常讨厌你。”桑柔白了他一眼,发脾气似的把手机用力反扣在餐桌上。

Joey颇为无辜地笑了笑,为她面前的松饼淋上厚厚一层蜂蜜。他说:“我想带你去我们的学校看看那些孩子跳舞,想带你去安吉丽娜·朱莉来拍《古墓丽影》时常去的Redpiano喝酒,想带你去看那些神迹一样的寺庙,不仅仅是巴戎寺和崩密列。”

桑柔听着Joey嘴里说出的那些名字、那些计划,还有嘴边的胡楂被微笑牵扯,修长的手指偶尔有些简洁的动作,她的眼睛便渐渐被水汽模糊。若是其他出来度假的情侣,说起要一起去看的风景,一起去完成一些心愿,一定会万分雀跃,心怀满满的期待吧。可是自己呢,却只觉得潮湿的空气在眼睫毛上凝结出了水珠,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一样。

其实从收拾背包准备出发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断暗示自己要开心、要笑,不要破坏气氛、不要哭。可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敌不过一砖一瓦亲手搭建起来的坚固堡垒在Joey的面前瞬息坍塌成粉末。

那些天,Joey就骑着那辆破旧的小摩托带着桑柔跑遍了整座暹粒城,大部分的路途上,他们都吃下了一嘴沙土。

在儿童救助学校,桑柔给孩子们分椰子糖,用不太高的价钱买下孩子们画的画、做的手工;也和Joey一起,跟在授课老师身后,陪枯瘦的孩子们一起跳简单的舞蹈,帮他们拍照,也教他们简单的中文,“你好”“再见”“我喜欢你”“太阳”。

“没有亲历过战争,没有成长在全是战争后遗症的国度里,就永远没有办法估量他们心上留下的创伤。”

在一座荒废的城池引道前,Joey指着那些被砍掉了脑袋的神族造像:“就像这些神明被砍掉了脑袋,内战里,人们的眼睛也被蒙上,大家都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看不见。许多战争都披着‘帮助’‘重振’‘更好’这样的外衣,可事实上,战争里从来没有重建与修补,只有无止境的破坏。古老的高棉王朝遗弃了这座旷日持久雕筑的吴哥城,一段历史好像也就顺理成章地结束了。今天我们不会再随便遗弃一座城市,也无法轻而易举掩盖一切痕迹,可是战争过去之后,我们所做的一切,也只是欲盖弥彰的粉饰。”

桑柔说,也许这样很自私,可是因为你告诉我的这些,因为我看到的这些,我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不幸,也没有那么可怜,虽然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命运面前,无限地渺小着。

“不,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不幸并没有比较级,如果你离开我,对我的心脏来说,并不比经历一场战争更好过。”

乌云在地面上投射下连片阴影,桑柔仰起头去看他,说:“这句话比你让我同其他人约会要中听多了。”

在巴戎寺看日出日落,在崩密列的废墟上就坐着喝水、聊天,也会好奇伸手去抚摸那些岩石,那些破坏力旺盛的雨林植被,被太阳暴晒,被雨水浇透。大雨不期而至的时候,就困在房间里聊天,预约酒店的SPA,在游泳池边喝冰可乐。每一个深夜与黎明的更替,桑柔都拼命压抑住去计算距离旅行结束还有多少天的欲望。

就好像谁都不看时间,谁都不提分离,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这样赖账下去,为此刻的在一起,打上一沓厚厚的借条。如果时间真可借贷,那桑柔情愿为此倾家荡产。

如果说Joey是桑柔生活中最大的意外,那么意外大概就是Joey的全部生活。如果说倒计时尽头的分别已经在桑柔心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那么突然被任务叫走的Joey,则让桑柔根本连预习好的难过都来不及表达。

前一秒钟还是愉快地在Redpiano要了两扎吴哥啤酒,下一秒Joey的电话就响起,美国驻阿富汗使馆区域突发爆炸,多处美国驻军基地被袭,需要所有救援及人道组织全力参与救助工作。

每一个字都那么正经,那么铿锵,掷地有声地砸在桑柔的耳蜗里,激起沉默的波纹。

Joey放下电话,咬了咬嘴唇,那表情似乎在酝酿着如何道歉。

桑柔摇摇头,举起大大的玻璃杯,不轻不重地碰了碰Joey面前的半杯啤酒:“中国酒桌上不是总说一句话,都在酒里了。”

Joey深吸一口气,扬了扬眉毛,又习惯性地耸耸肩,举起酒杯来:“好吧,都在酒里了。”

仰起头一饮而尽的那一刻,酒吧街的吵吵嚷嚷与霓虹琉璃,都像被静了音,桑柔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傻乎乎地冲Joey笑,只看见流动的人群,却听不见酒吧里的钢琴弹奏,也听不见街头的尖叫。

被Joey扛回酒店后,全部的记忆只有自己抱着他死死不撒手,既没有哭,也没有说胡话,只是简简单单想要抓紧他,不愿放手。

而当她再度头痛欲裂地醒过来,烟味弥漫的酒店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那只孤零零的双肩包。她在打火机下找到Joey留下的字条,离开了中国一年,他的汉字似乎并没有退步,仍旧比自己写得好看、写得工整。

“其实昨天,我想说的并不是对不起,而是我不想走。所以今天我也没有勇气叫醒你。我们的团队跟着红十字会运送救援物资的飞机一起出发。你看,我又要去做个自以为是的英雄了。虽然根本就没有人能做英雄。我留了英文版的《真腊风土记》给你,我想你会喜欢。这个国度的历史非常神奇,我说不完,也说不清楚。我可能无法在抵达后马上和你联系,但你要向我汇报你的行踪是否平安,当然,一定要平安,这是命令。再见,桑柔,你的,Joey。”

桑柔小心地把这张酒店便笺折起来,放进双肩背包的夹层里。她喜欢他郑重其事的落款,喜欢他过分的认真和微妙的迂腐。

再见。这字眼恍然让她想起火车站初逢时的挥手告别。我相信你。每一次你说再见,都一定还会再见。这是茫茫人海只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的奇迹。

拉开窗帘,是雨季难得的晴空。就像深夜忽然倾盆而下的大雨,可以轻而易举触摸到Joey的那些天,也在日出之后,被蒸发得干干净净。虽然提不起精神,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一一去做。

联系机票改签未果后,桑柔想起,回程依旧要从浦东到虹桥,抵达浦东的时间是凌晨3点,真是尴尬,果然所有的事情从开始就有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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