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从二楼传来。
季苒放下牛奶,有些放心不下:“我去叫小秋吃饭。”
“我来吧。”江天穹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季苒冲他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给江明月涂了一片黄油面包。
“再吃一片,一会在车上会饿哦。”
江明月点点头,今天是要一起出去旅行的,她记得。她小口吃着,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因为这些曾经回忆里的温馨而不争气地哭,然而同样的回忆如今再经历一次,越微不足道越教人抽心剥肺。
江天穹面色不愉地走下来,季苒微微蹙了眉,眼角有层悲意,未说什么话,只是微微笑着给江天穹倒了半杯牛奶。
“苒苒,你不要误会。这孩子反骨得很,但是心性不差。我以为他很快会明白这份亲情的来之不易,只是我高看他了。”
季苒笑道:“那你还气什么?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小秋这孩子聪明又善良,我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用你说?”
“就是咱们小公主最懂事了,我看这混小子不顺眼行了吧?”
江明月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楼上,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不,江爸爸,最先懂的人,是哥哥,不是我。”
江明月心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曾经的她也是这般的无理取闹的,和哥哥一起让他们伤心,甚至在那么危险的时刻,都恨着哥哥。却是哥哥最后救了她……
“江爸爸,妈妈,我今天不想出去玩了。你们一起去吧。哥哥不高兴了,我正好陪陪他。下次哥哥高兴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出去玩。”江明月微微一笑。
“快走快走快走!”江明月撒着娇,一边推着大厅的行李,一边拉着江爸爸的手往外扯。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江明月知道这次旅行,其实也是江爸爸和妈妈和旧友约好的,他们不会失约。那次只带了她去玩,所以哥哥自那以后才更加讨厌妈妈,如果这次留在家里,或许哥哥会好受一点吧。
“去吧!”江明月亲了一口妈妈的脸颊,赶忙上了楼。
“这……”江天穹有些怕女儿和儿子正面对上,女儿打不过这混小子。
老女仆却说:“刚刚看到兄妹两个关系好着呢,老爷别担心。小孩子,一起玩几天就熟了。”季苒于是也放下心来。
“别惹哥哥生气啊,吴奶奶都帮我看着你呢,不许捣乱。”
“嗯嗯!”
江明月乖乖听话,坐在梯毯上,托着腮目送他们离开。
然而,现在的暴躁老哥她是并不敢惹的,他们还是高估她了。
主要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恍惚间是听到了小柳的话的,她让她回去找到她,趁着这几天要怎么骗吴奶奶带自己去百叶林,毕竟只有找到小柳才能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末世究竟会不会发生。
还是说,先前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你挡着我了,坐在楼梯上干什么?”是江秋的声音。
“对不起啦,哥哥。”江明月吐了吐舌头站了起来,笑着看她哥哥别扭的样子。
因为啊,他如果真生气了,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说的,因为在意才会激起诸多情绪,不是吗?
“不许叫我哥哥,我爸妈没有生你这个女儿。”江秋冷冷地说,情绪阴郁了起来。
“好……好的,哥哥。”江明月故作乖巧,而后翻了个鬼脸,快步逃上楼去了。
江明月要回房间,享受六年前的和平时光:美味的零食、温暖的浴池热水、万恶的各种电子产品和当年囤了很久却来不及追完的老番。她才没有空哄现在的中二老哥呢。
大口喝着牛奶吃着西瓜薯片巧克力,一勺一勺挖着冰激凌,最终在吴奶奶的制止下堪堪停手。
吴奶奶道:“这下好了,吃不下晚饭了吧。怎么能那么吃呢?这样可是会胖的哦。晚上不能再吃这些了,要是饿了,柜子里有我做的饼干,一会可以少许吃些。我回家了,可别跟哥哥闹。”
她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忙乖巧地回复,吴奶奶于是关门下了楼回家了。
江明月而后躺在床上舒服地看剧,只觉没有什么更美好的了,却又觉得像是缺了些什么,毕竟僵持的神经洗了两次热水澡还是没有平复下来。那是一个生死场上过来的人再也无非退去的警觉意识了。
“汪汪汪!”窗外传来犬吠声,那狗几乎是狂吠着的,江明月瞳孔微缩,肌肉又绷紧了。
忽而咔哒一声,屋子似乎是停电了。
牵着狗的少年,正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走了进来,刚刚带上后门,往前走了几步准备上楼,忽而房子停了电。
他的手一松,凶悍的狼狗于是顺着他先前给的那片蝴蝶结的味道快速冲上二楼,狂吠出声。
“唐吉!”唐吉以前是警犬,后来因为被暗算发狂于是退役了,不知道怎么被江秋买了回来。如今本是想吓唬江明月的,却不慎脱了手。
它可不是什么普通家犬,如若不是江秋与它相熟,也是会被咬一顿的。
但是江秋没有上楼,他蜷在一处壁角,捂着耳朵,闭着眼睛,痛苦地蜷了起来,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江明月那里并没有穿出被唐吉吓哭的声音。
江秋却怕黑,先输了。
他很多时候也不是怕,只是想起小时候被母亲关在画室里的生活,有那么两三次被关在里面,冰冰凉黑黢黢的地方,四处还有嶙峋的石膏像,就收容一个小孩子过了夜。从此以后他就开始怕黑,怕拿起那块画板。
是的,母亲是有名的画家,他继承了母亲的天赋,或者说,更甚之于他母亲的天赋。
但是,最终他畏惧了母亲功利的疯狂和对于父亲冷漠地歇斯底里。他再也没有拿起画笔。哪怕母亲怎么劝骂打,即便被关在画室里,或者置身他所害怕的黑暗中。
但无论何时何地,从小到大,他最怕黑。怕被弃置的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蜷着身体,埋头于膝,棱角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实际上另一边,江明月警觉地沿着门侧一点点滑出,而后一脚踢在暴吠的唐吉的脖后,直接就踢晕了唐吉。
其实江秋也没有料错,她着实怕狗,哪怕是现在。
顺着黑黢黢的楼道沿着栏杆向下走,江明月很清楚江秋此刻该是个怎样的状况。
他怕黑。
另一个交错时空里,年少无知的她为了整蛊哥哥曾经把江秋关在三楼那个漆黑的画室里。以至于这样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口再难愈合。
她竟然真的这样做过。
只因她当时如何知道江秋的过去,正如江秋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故而放狗吓唬她一样。
有些事,本有原宥的可能的某些事,一经错轨,终将万劫不复。
她失神地在黑暗中摸到了紧急按钮,而后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黑暗中寻找江秋的所在。
“哥哥,别怕。”不知何时犬吠声早就安静下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伴着手电的照射,缓缓洒在他身上。他有些恍惚地抬头,只听到那个令人厌倦的妹妹说:“哥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江明月把手电放在江秋手里,握住了哥哥冰凉的手,江秋有些怔愣,但是很快甩开了她的手。
“我已经摁了紧急按钮了,马上就好了。”
“咔哒——”
话音刚落,灯瞬间亮了起来,整个房子都笼罩在光下,包括那个令人厌恶的小孩。
江秋和江明月似乎对峙良久,江秋终于是妥协了一样缓缓站起来,柔和的棱角张了张,很是冷淡地说:“还不回去睡觉?”
“嗯,就回去了。哥哥也早点睡吧,如果害怕就叫我哦!”江明月打了个哈欠,笑了笑。
“谁害怕了?”
“嗯嗯,哥哥晚安!”
“晚安。”像是吵嘴时必须要回上一句话,江秋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江明月冲他笑了满怀。
江秋眯了眯眼睛,缓缓走上楼,开门,关门,眼眶微红。似是没有看到地上昏过去的唐吉。
江明月回到房间只觉得先前那一瞬间,差点误以为是那段黑暗岁月的重启了,她自嘲一笑。于是着重点马上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江明月敲了敲键盘,终于找到百叶林庙宇的页面了。
只是这个庙就是一座普通的土地山神庙,很是国化,丝毫没有她曾经所见的永夜神雕塑,不过木椽的建筑骨架还是和记忆里的一致。她想去看看,终归确定一下,这一切是不是梦。趁如今一切还那么那么早,终归会有补救的办法。
或许是她年幼的躯壳尚在生长,又或者是承载她外来的记忆物质令她的脑细胞不堪受之,她没过多久就头昏脑涨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江!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她梦里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咚咚咚——”是敲门声。
“啊,我就起了,等一下。”江明月有些恍惚,不过瞬间功夫,晃了晃意识便马上清醒过来。
末世两年养成了她快速洗漱的肢体条件反射,她很快又收拾好自己那个白色小书包,开了门,却见是江秋颇不耐烦地正等在门外:“江明月你慢死了。”
“哥哥,你是叫我一起吃早饭吗?”江明月冲他笑起来,于是登登登跑下楼,坐在了餐桌上。
“我早就吃过了,”江秋颇不屑地回身走了几步到自己房间,“我下午要补作业,别来打扰我。”
江秋高二,是衡中榜上有名的学霸。
记得原本因为家里的事,从此性情大变,一落千丈,再也不是那个性格不合但是有条有理勤奋好学的好学生了。然而现在,似乎他又走回正规了。
江明月突然有些感慨,似乎当初如果自己也能如此或许结果又会不一样了吧。
“嗯,好的,哥哥。我下午会出去玩,不会打扰你的。”江明月如是说。她刚一边吃饭一边给妈妈发了消息,已经获准去百叶林爬山了。
“你下午出去?你作业不写了?”
江明月不想告诉他,前天的,那个过去的自己就已经写完作业的事实,只是非常简单地“嗯”了一声,然后背起小书包挽着吴奶奶的手就准备出发了。
“去哪儿?”江秋下了楼,手里随意地拿了个背包。
“百叶林。哥哥也要一起去吗?”天呐,这样可怎么把小柳装回来。
江秋见江明月似乎没有那么开心,忽而感觉到了不悦:“不希望哥哥和你一起去吗?”江秋急匆匆的语句中一瞬间已经转换了人称。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只是我想要爬山,觉得哥哥那么弱,万一爬不动怎么办?”江明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说谁弱?”
江秋一脸不服气。
江明月于是一手吴奶奶一手江秋,就这样坐上车去往百叶林了。
百叶林在笙城以东,据说三十多年前,是珅城郊区少室山遗址,原来有一片竹林掩映的三注海和一座美得惊人的枫林谷,后来不知怎么就颓败了。百叶林是后来的叫法了。
不过,如今也算是一片笙城人心目中公园一样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