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吴思开始上班,梁逸每天都是风雨无阻地接送。
吴思和梁逸都喜欢大雪,每当北京的天空飘起雪花,两个人都会来到室外欢蹦乱跳。他们昂头看着从空飘落的雪花,用手轻轻接住洁白的精灵,在雪地里互相追逐打闹,笑声伴着歌声飘出很远、很远……
一场大雪总能让脏乱的西局变得美丽洁白,但是当积雪融化的时候,原本的垃圾裸露出来,原本狭窄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让人无从下脚。遇到积水多的地方,梁逸总是把吴思背过去,一直送她坐上公交车,直到公交车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才带着失落感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小屋。回到屋子便开始倒计时吴思下班回来的时间,总是忍不住提前到站牌去翘首等待。
那天,吴思所在的部门下班后聚餐,却正赶上手机没电了,也没有带充电器,所以没能通知梁逸。吴思想着他在以前的时间段等不到就会回去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跟部门的同事谈笑风生地吃了很久才坐车回去。
吴思从公交车上下来,迎面的寒风灌进了脖颈,她禁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颤。正低头走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抬头一看,是梁逸。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脸被寒风冻得通红,紧紧抿着嘴唇,一双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吴思。
“大狗!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出来了?你不是五点半下班,到这个站牌是六点多吗?我从六点一直等到现在!”
由于聚餐时间较长,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在零下几度、滴水成冰的严寒里,梁逸只是穿了单薄的外套整整站了三个多小时。吴思的心一下子就疼了:“大狗,你怎么这么傻!”
“你的手机关机了,怎么也联系不上。你不回来好歹用公司的电话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的心多少着急吗?害怕你出事了,想去找你,又怕我去的工夫,如果你下车了找不到我会着急!”梁逸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吴思知道自己没有跟梁逸说一下聚餐的事情是她的错,但是没有想到梁逸会那样担心。她看着梁逸的眼睛,对他说:“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你有必要这么担心吗?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没必要?你整天傻乎乎的,走路都不看车。我真的以为你出事了,等你的三个多小时里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你知道吗?你怎么不长点脑子!”梁逸大声喊起来,手臂也随着说话用力甩起来。
吴思看到梁逸双目圆瞪的表情,感觉那么陌生,尽管错在自己,但是梁逸冷得像冰一样的表情、语气还是惹怒了吴思。
吴思甩开梁逸拦住自己的手,气鼓鼓地往回走。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去。
到了屋子两个人仍然不说话。吴思看到桌子上还扣着梁逸已经做好的饭菜,都早已经凉透了,心里不免心软起来,但是又不想主动认错。她想起在书里见过的一句话:“两个人吵架,最先道歉的人不是真的错了,只是因为更在乎、更珍惜这份感情。”其实吴思想说,她每次不低头,只是想享受梁逸哄她的时候,并非不珍惜。
终于,梁逸倒了一杯热水端到吴思面前,命令似地说:“喝了暖和一下!”
僵局被打破后,吴思也就不再绷着,嗔怪地对梁逸说:“小样儿,你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可把我吓坏了。”
梁逸拍了拍吴思的脑袋,蹲下来,看着吴思的眼睛,认真地说:“加菲,我不能失去你。你答应我,我们永远不分开行吗?以后你的朋友和同事我也要认识,你工作的地方我也要去看一下。万一哪天不见你了,我还可以有线索去找你!反正,你是我的,休想丢下我!”
吴思听着梁逸的话,心中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哀伤。想起从学校辞职的那一天,吴思无处可去,就把梁逸领回了家里。当梁逸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上好的茅台酒来到吴思家里,吴思跟爸爸妈妈介绍这是她认的一个弟弟时,爸爸妈妈充满防备的眼神。梁逸在吴思家里住了一天,这一天,吴思的爸妈让他单独待在一间偏房里,不让他出来,连吃饭都是给他端过去,不让他跟他们一起吃饭。正厅里,妈妈给吴思“做功课”,警告她这个男孩太小,又没有学历,绝不可跟他深交。偏房里,吴思的爸爸则跟梁逸“谈心”,字里行间都表明了一个立场:两人绝对不能在一起!
吴思跟梁逸后来一起去了烟台,两人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这段时间,吴思的父母多次质问吴思是不是还跟梁逸联系,吴思都坚决否定了。因为吴思从小就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所以她的父母也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女儿。
如今两人从烟台来到北京,吴思自然是瞒着父母的。她不能想象,如果爸妈知道了自己竟然忤逆他们,背着他们跟梁逸在一起,肯定会掀起一次轩然大波。
办公室里吴思他们新去的几个人相处很融洽,毕竟他们大多刚毕业不久,都还涉世未深,相对单纯简单。只是他们却不能像编辑部的编辑们一样,时常在办公室里说说笑笑,因为上班不久,每个人都被主任安排了业绩任务,如果连续两个月完不成任务,就有被辞退的危险。对于业务部门的人来说,一切都要有业绩说话,不然所有的忙碌都失去了意义。
那天的动员大会上,王主任讲完了话后,是刘主编讲话。刘主编是个胖胖的女人,头发一丝不乱的盘在脑后,一张本来就很胖的脸显得又大又圆。眼睛瞄着很深的眼线,嘴唇涂成鲜红的颜色,即使脸上搽了厚厚的粉,也遮盖不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沧桑。她说话的时候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说话间隙总会很刻意地露出并不自然的笑容。
想起李欣说的刘主编40多岁仍然未婚的事情,吴思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些同情。也许,不管一个女人在事业上多风光,表现得多么无所谓,只要是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在外人心里,她总归是不幸的。
刘主编传授了出业绩的方法:从网站上找一些民营或者私人的医院、诊所,给他们打电话说要给他们做一个专访。如果对方问收费不收费,就肯定地告诉他们财富不收费。等采访之后,写出文章来,让他们看过了文章,就告诉他们需要一些版面费才能刊登在杂志上。另外,也可以直接让他们在杂志上做广告进行宣传。刘主编还告诉大家,这本杂志的实际发行量每个月只有几千本,但是必须统一口径,告诉客户有十多万本的发行量。她说虚报发行量是这个行业的行规,但是客户会信以为真。
吴思呆呆地看着刘主编猩红的嘴唇开开合合,渐渐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受:“用撒谎和虚假真的能撑起一本优秀的杂志吗?客户会信任这样一本出尔反尔的杂志吗?”
这个本来是鼓舞士气的会议散会后,每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但是没有办法,他们要生存下去,就必须适应和听从。
吴思整理出一份名单之后,就开始挨个打电话过去。连续几天,吴思几乎天天不停给一些私营医院打电话,由于网上登记的电话一般是前台,吴思遇到各种各样的接电话人员,有的语气委婉,让人如沐春风,有的则语气恶劣,如暴风来袭。爱搭不理的还算是好的,很多人不由分说就挂断了电话。吴思和同事都深刻感受到“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相向夏日寒“这句话的含义。
吴思和同事们每天打电话打得嗓子都冒烟,但是每打一个电话,却不得不用着高昂热情的声音来说话,身体时常感到疲惫,但是比身体更疲惫的是心。不管是不被对方尊重,还是无奈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都让他们感到心寒心累。
感受到被别人摔电话的难堪之后,吴思再接到别人电话,哪怕是推销人员的电话,都会耐心温和地跟他说话。因为她在日复一日打陌生电话的过程中,深刻理解到,每个人都有一颗敏感而自尊的心。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即使两个人的交流仅仅以电话线为媒,但是声音却是有表情的,通过声音触摸到的仍然是人的心。“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吴思又一次想起这句话。张爱玲多年前的这句话隔着岁月的白云沧狗,依然那么直指人心。
终于,在无数次被挂电话或者被搪塞之后,北京老年医院对于吴思打来的电话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当医院宣传部的主任问起采访收费情况时,吴思犹豫了一会,还是按照刘主编的指示,告诉他们采访是完全免费的。对方听到后,非常高兴,当即约定了采访的时间和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