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经子”亦称“乱井子”,重心在这个“乱”上。大多形容某人思路不清,神志错乱,有时也指某件事安排的没有程序,主次不分。但把它用作地名,我确是第一次听到。
用它指说地名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在“乱经子”——宁夏彭阳崾岘203省道485公里处的陈家堡外的杨治堂先生。他54岁,彭阳没有立县时,他在固原县彭阳中学读过初中,爷爷住在这里,父亲住在这里,上完初中,他也住在这里。不过,他们始终只与这座古堡搭个边,住在离古堡10米远的东面山崖下。没住进古堡倒不是因为这座古堡“乱经子”,而是因为这座古堡姓郑。郑家可是固原州东山一带了不起的大户人家,从盐池县到寨科,到罗洼,再到平凉府的安国镇,一路商道,郑家的堡子一个挨一个,一个大过一个。“贩盐运粮不住店,驼队马队连成线”,是老年人形容郑家财产和商网常用的一句话。作为一般家境的杨家,与郑家沾个边已经很不错了。
这座“乱经子”,一则离他家最近,二则众人远离,所以在包产到户时分给了他。但不敢说它就成了“杨家堡”,堡院内只作为耕地和牲口圈舍来使用,还是叫它“乱经子”。
说这座古堡是郑家堡,是有根据的。1977年生产队搞基建挖地基,在堡内挖出了一层灰土,灰土中有尚未烧尽的松木椽头,有马车轱辘上的大炮钉,有石条、青砖、青瓦、手磨和其他生活用具。令人确信这是郑家堡的证据,是一副对联,这对联其实是古人相互贺礼时书写的锦帐。对联虽然一见风就变了色,化成了灰,但它清清楚楚地留有“嘉庆年”和“为郑老爷之贤孙大禧敬贺”等落款字样。
奶奶的命是爷爷的命换的,父亲的命是艾青山救的。他说。奶奶属兔,生于光绪二十九年,也就是1903年。她老人家活了84岁,可爷爷为了奶奶老早就过世了。爷爷为人公道,曾经在崾岘一带民间作过头面人物,也维持过治安。可奶奶的俊俏招惹了一位带队路过这里的军官,爷爷用刀子抵住这位好色之徒,奶奶才从危难中逃脱。这个狠毒的军官却对爷爷开了枪,为此在平凉柳湖师范上学的父亲参加了共产党。他在乔装成点花(防治小孩花疹高烧)医生的艾青山(化名马德发)领导下,参加了许多秘密的地下宣传工作。为掩护身份,表面上参加了三清团。后来,艾青山作了华池县元城区的宣传部长,动员父亲一起工作,奶奶怕世道太乱,没敢让父亲出去。解放后,父亲多次受到诬陷和不公待遇,危难时刻艾部长的一封信救了父亲。父亲四年前去世,活了85岁。
听着杨治堂先生的讲述,我陷入了“乱经子”,为他家世的波折而叹息,为他奶奶和父亲的高寿而高兴。
再说“乱经子”。
“乱经子”乱在郑家一位小姐身上,刚满16岁的郑家小姐忽然失踪了,有人说她跟着自家驼队中的一位俊小伙子走了,有人说被罗洼沟里的土匪头子绑架了,有人说崾岘口上刮来一阵“乱经子”风,把小姐卷走了。反正小姐莫名其妙不见了。郑老爷四处打听,查遍了所有郑氏家族的驼队,搜索了崾岘所有山沟,也悬金赏银寻访了大大小小的土匪和团防首领,还是没有小姐的音讯。
三年后的一天夜里,一支郑家驼队被一位女子拦在罗洼附近的乡道上,她自称是崾岘郑家堡的小姐,说要驼队把她顺路驮回家。因为郑家户大分岔,这支驼队并非崾岘郑家堡的驼队,所以领队有些推辞。然而此人既是个贪婪之徒,又是个好色之徒,在这位女子诱人的媚眼下和满口重谢的允诺中,他便让她上了驼背。
这位女子一直催着驼队走快点,说她有要紧事要办,可骆驼走起路来不紧不慢,可把这位女子急得快要哭起来,她用脚镫不住地敲击骆驼的肋骨,埋怨饲驼人没有给骆驼吃饱喝足,导致骆驼走起路来懒洋洋的,也责怪牵驼人的步子和赶驼人的鞭子,但骆驼鼻孔里出着长气,脚步还是张弛自然。
终于,驼队队长从女子纤巧的三寸金莲摸到了温暖的大腿,也在女子的娇声责怨中满足了欲望……他一声令下,驼队一定要赶在鸡叫之前到达崾岘。骆驼们挨皮鞭了,蹄子在仓皇的行走中无法躲避坚硬的石子和坎坷的坑洼。
驼队在鸡叫之前到达了崾岘郑家堡。
郑家老爷被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看见自己失散几年的女儿涕不成声地出现在眼前,既惊讶又高兴。整个堡内前后三院人马都醒了,一片怨尤,一片欢喜。随即,开始起灶做饭,摆酒,道谢驼队。骆驼们一个也没有走进堡内,它们一个挨一个紧紧地堵住堡门,好像它们的欢喜是肌肤的相互摩擦,它们的休息是不同身体的相互依赖。除队长以外,其他几个赶驼人全被骆驼挡在门外,一个也进不去。他们只好依着骆驼的肩膀打盹暂歇。
没想到郑家小姐带上银两后就急着要走,驼队队长光着膀子拽住小姐不放,郑家老老少少见此情景也都拦住了小姐的去路,致使整个郑家堡因小姐的这一举动乱作一团。这时,只有骆驼们依旧异常宁静地站在门口,它们在寂静中倾听着发生的一切,身子承载着盐包,也支撑着仍然伏在盐包上沉睡的伙计。它们好像咀嚼着什么,它们知道即将来临的是什么。
终于,站在堡墙上的公鸡叫了。
这位女子变成了一只狐狸,钻进了草垛。之后,郑家老爷点着了草垛,驼队队长吓得魂不附体。骆驼们四散跑开,堡子里,有人逃脱了,有人和驼队队长一样,被大火吞噬了。
天光和火光之间,是疯狂奔跑之后又聚在一起等待出发的骆驼。天亮了,骆驼们走了。此后,郑家堡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崾岘附近留下了无数人驼混杂的脚印……
一把斧子
将军来自疆场
将军告老还乡
将军磨砺着一把斧头
无需为木柴的坚硬担忧
无需为木柴的枝节横生
犯愁,无需顾忌斧头的锈蚀和豁口
将军静静地——
慢条斯理地打磨着斧头
将军的静在骨子里
砍柴、劈柴,斧头都会发出巨响
木纹、木渣,甚至整棵树
都在将军脑子里
静静的磨砺声中,将军慢慢开始
疼痛,檀木
开始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