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三日,又是炮声不断,这个叫做“送年”,内地要等到初五日,叫做“破五”,意思是说年过了,该干什么就要干什么了,不能再歇着了。但是节日的气氛还是那么浓,因为还有元宵节等着呢。实际上,要一直等到过了正月,这年的气氛才能慢慢的淡下去。
初三日一早,雪梨的父亲就把雪梨送了回来。雪梨给鞠文斗和车夫人拜了年,又给绿枝、红梅拜了年,报过到,就跑去找蕊儿了。两人来到厨房,宋妈正在忙着,雪梨说:“宋妈,你老人家年过得好?”
“好。小闺女儿,你爹你妈都好?”
雪梨说:“好。”说着,拿出一把梳子,递给蕊儿,说:“你看看当意不当意?”
蕊儿拿过梳子,端详着,见做工细致,崭新崭新的,高兴极了,在头上梳了两下,说:“真好。”
宋妈凑过来,说:“小闺女,没有我的?”
雪梨嘴一撇,说:“你那么大岁数了,还讲究?”
宋妈说:“小闺女,刚才俺还想夸你懂事儿呢,说早了!蕊儿,来,梳子我使使,看看是不是好。”
蕊儿把梳子朝背后一藏,说:“你别不还给我了。”
宋妈嘎嘎的笑,说:“小鳖孩子,心眼儿不少!”
雪梨拿出一把篦子,说:“这个给你。”
宋妈接过篦子,含笑看了看,在头上试了试,说:“当意,真当意。”
雪梨说:“没事儿的时候多篦一篦,别长了虱子也不知道。”
蕊儿忍不住的笑。宋妈也笑,说:“个鳖呀,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赶明儿找了女婿,看你女婿不砸你!”
雪梨说:“你才找女婿。”
宋妈嘎嘎的笑了两声,突然笑声凝住了,转过脸,忙自己的去了,嘟囔着:“小鳖孩子,我都是快进土里去的人了,还找女婿?俺要是跟你一般大呀,俺就找女婿……”
雪梨和蕊儿不好意思的相互笑笑,跑出厨房去了。
俗话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六雪打灯。到了十五,果然下了一阵桃花雪,雪花打在村口的戏棚子上,一嗓子红就要开唱,四面八方的乡亲们在不断的拥过来。
刘普喜带了刘夫人、刘二、玉楸,还有一些礼品,套了马车,一早向鞠家村而来。现在两家是亲戚了,这门亲戚是一定要走的。刘二心里很高兴,在济南家里,把威海卫的情况汇报了,说了和绿枝定亲的事儿。父母高堂非常满意。刘二守着父母,高高兴兴的过了年,就急着往回赶,思念未婚妻子呀。父母舍不得,一些狐朋狗友也拉着不放,这才耽误到过了初十日,赶回威海卫来。
一般来说,出了门子的闺女要在初二回娘家拜年,未成亲的准女婿也要这日来拜访。可刘二的情况不同,初二日来不到。按照胶东习俗,十五、十六看姊妹,刘普喜来鞠家,就更多了一份兄弟情了,再带着刘二这个准女婿,更是充满着亲情和喜气。
刘普喜他们自然是得到了鞠家的热情欢迎和款待。两家人互相拜着年,刘二给鞠文斗和车夫人磕头,车夫人连忙搀起,问着他父母的好,塞给他一个红包。玉楸给鞠文斗和车夫人磕头,车夫人也连忙拉起,塞给她一个红包儿。红梅嘻嘻笑着,把绿枝推到了刘普喜和夫人的跟前。绿枝先是羞答答的,及至到了他们跟前,红着脸,仪态端庄的跪下磕头,轻声道:“叔叔、婶婶,过年好。”刘夫人连忙拉起绿枝,喜爱的看着,赛给她一个红包。
刘普喜虽知鞠家的两个女儿优秀,却从来不曾仔细看过绿枝,今日打眼一量,这孩子果然生得美貌端方,容止有度,心里好不欢喜。正思量着,红梅过来磕头,刘夫人又是连忙拉起,塞给她一个红包儿。刘二偷眼看着绿枝,喜不自禁。
鞠文斗说:“大家不必客气,都上炕坐吧。”
众人上了热炕,喝茶、吃果子、说话儿。绿枝、红梅、玉楸坐在一起,红梅和玉楸不时的看看刘二,嘀咕着什么,捅捅绿枝,嘻嘻的笑。刘二从怀里掏出一团红绸子,说:“爹,娘,这是济南俺娘让我给绿枝的。”
车夫人说:“你娘给的?”
刘二说:“俺娘说山高路远的,急着见绿枝,一时半会儿又看不见,过年了,给她个压岁的礼儿。”
车夫人说:“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该绿枝给你娘送礼儿。这么远的,也不能给你爹娘磕头。”
刘夫人说:“你快叫孩子收下。绿枝啊,你婆婆给你的,你收下。”
车夫人也说:“那你就拿着吧,日后好好孝顺你爹你娘。”
绿枝低头笑着,不应声。
刘二把红绸子打开,里面是两个金灿灿的手镯子。
玉楸说:“二哥哥,你就替你娘把镯子给绿枝姐姐戴上吧。”
刘二害羞的把红绸子和镯子推向绿枝,说:“自……自个儿戴吧。”
这里众人正笑着,丁孝恩和新娟进来了,与大家道着新年好。不胜尴尬和娇羞的绿枝第一个跳下炕去,说:“孝恩哥,新娟姐姐,我给你们倒地方,坐这里。”
红梅和玉楸、刘二也连忙下炕。刘二、玉楸向孝恩两口子问着好,互相答着礼。新娟扯了玉楸的手,说:“妹儿,你炕上坐着。”
玉楸说:“姐姐,你们说话,俺们几个看戏去。”
红梅也说:“走走,看戏去。”
一帮年轻人嘻嘻哈哈出去了。孝恩和新娟上了热炕,与鞠文斗夫妇和刘普喜夫妇说话儿。
红梅喊:“小生——,小生——”
小生跑了过来,看见刘二和玉楸,连忙道:“少爷、小姐,过年好。”
刘二也道:“过年好。”
红梅说:“走啊,跟我听戏去。”
小生说:“小姐,我不去吧……”
红梅说:“怎么不去?今儿是元宵节,天子都与民同乐,你怎么不与民同乐?”
这些人都笑了,小生只好在后面跟着。
一嗓子红在后台装扮好了,悄悄搂开幕布,向台下看去。只见刘二和鞠家的两个小姐,还有一个美貌小姐,估计就是他堂妹玉楸小姐了,走了过来。乡亲们全都把艳羡的目光投向他们,家人把把他们引到早已摆好的桌子前,坐下了。
小生心不在焉,四处看着,忽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仔细一看,果然认得,却是对自己有借水之惠的刘峰子。他站起身,叫道:“哎——,峰子,刘峰子。”峰子顺着声音看向这里。
红梅说:“你认得那个人吗?”
小生说:“认得。”
红梅说:“叫他过来,坐在你那条凳子上。”
小生答应着,跑过去,拉住了峰子,说:“你不认得我了?我在你家,借过水喝。”
峰子说:“哦,是你呀?”
小生热情的拉了峰子,说:“来,跟我来。”说着,拉着峰子走到自己的位子前,向红梅他们说:“这是我的朋友。”
小生向大家笑笑,算是问了好。绿枝说:“好啊,都坐下看戏吧。”
小生拉峰子坐在了自己身边,肩膀挨着肩膀,说起话儿。红梅和玉楸都心不在焉了,恨不得身后长个耳朵。但只听这二人有说有笑,似乎很是开心。
锣鼓一敲,戏开场了,唱的是《王宝钏招亲》。一嗓子红果然好嗓音好身手,乱哄哄的场子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被她紧紧抓住了。
王宝钏要抛绣球了。但见一嗓子红身段飘然,明眸闪处,绣球抛向观众而来。这一招谁都没有想到!小青年儿们哗地一下起了哄,纷纷去抢那彩球。那彩球被众人抛来抛去,不知怎的,又抛给了一嗓子红。众人轰然大笑。一嗓子红身儿一旋,众人始料不及,彩球落在了绿枝怀里。
绿枝抱着彩球,愣了。
这可怎么着?绿枝下意识的把彩球塞进了身边刘二的怀里。众人大笑。刘二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一嗓子红扯上什么,红着脸,仓促间把彩球塞给了小生。小生也不要这彩球,胡乱的把彩球塞给了峰子。峰子抱着彩球,嘿嘿的笑着,猛的一举手,使劲儿一掷,彩球又落在了一嗓子红怀中。
众人鼓掌叫好。
一嗓子红幽幽怨怨的道:“唉,想不到,俺王宝钏天姿国色,竟然没有人敢要!俺还是把这绣球,抛给薛仁贵哥哥吧。”说罢,在众人的笑声里唱道:
“丫鬟带路彩楼上,
手扶着栏杆看端详。
也有王孙公子样,
也有茶客与经商,
老少人儿纷纷嚷,
也有那士农工商站立在两旁。
不打彩球回府往。
回府去怎对二爹娘?
姻缘本是月老掌,
哪有自己作主张。
看彩球!将球抛去凭人抢,
彩球打中讨饭郎!
耳边厢听得人喧嚷,
彩球打中平贵郎。”
一段未完,下面已是一片叫好之声。
中午,鞠家摆下了丰盛的饭菜。刘二心情太好,不觉就多喝了两杯。刘二想,这还有一桩事儿没有完成呢,母亲叫自己给绿枝的镯子还没送出去呢。就悄悄的走去了绿枝的屋子,把包着镯子的红绸子放在了绿枝的枕上。
刘二看着绿枝的房间,顿觉好不清爽温馨,哎哟,要是能躺下睡一会儿就好了。嗯?哪儿敢?别再被老丈人责备,那就不美了。想到此处,刘二伸手在绿枝炕上摩挲了一番,悄悄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