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卓阳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说道:“天恒,你也是官居六品的朝堂命官、一县之长了,怎么住地地方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乡绅呀?”
柳天恒静静的说道:“但求能有一间斗室安身,心境舒坦,住在哪里都一样。而且卑职以为,这个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比起那些流落逃荒无家可归的百姓,已是天堂一般。”
刘卓阳笑了一笑,说道:“你还真是想得开啊。不过,要是我所有的官吏都能有你这样地心境,天下贪官不知道要少多少,大周也不知道要兴旺多少了。”
且说且聊,二人走到了那间凉亭边。李纲等人则是远远跟在后面。
刘卓阳走进凉亭,看到当中一面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没有下完地棋。他略略看了几眼,却有些惊咦的道:“怪哉,这局棋明明居然如此均衡,可见下棋的双方,当真是势均力敌。”
柳天恒微微一笑:“不瞒将军,这是卑职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哦?”刘卓阳不由得一笑,“这倒是有趣了,自己和自己下棋,能下出个什么模样来呢?来,天恒,坐下来。我执黑,你我二人,就将这局棋下完。”
柳天恒拱了拱手,坐到了刘卓阳对面。正巧轮到黑子落棋,刘卓阳拿着一枚旗子思虑了半天,方才放下去。柳天恒却是随意的落下一子,却就是让白棋占尽了上风。
刘卓阳不由得一惊:“妙哉!想不到看似平和的棋面,居然隐藏如此的杀机!”
柳天恒却是静静的指着横盘一格说道:“其实将军如果再落一子在此,又能瞬时扭转不利局面,战据主动。”刘卓阳看了一眼,还当真是如他所说。
一个残局,两人才各自落下一子,攻守优劣就可以发生剧变。刘卓阳思索了一下,说道:“天恒,如果是你自己和自己对弈,会像我这样落子么?”
“会。”柳天恒说道,“当我执黑的时候,想的就是黑棋的事情。将军的棋艺,其实十分的精妙。在当时的棋局来看,黑子只有落在这里,才最为相宜。”
刘卓阳疑惑道:“那你不是明明知道,白棋后面会跟进杀招吗?”
柳天恒微微笑了一笑:“那是白棋的事情了。”
刘卓阳心中这才明白,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天恒的为人,就如同这棋局一般,安守本份,永远只思考并坚守着份内的事情。就如同你当这个县令一样,心中只装着国法国纪与百姓民生,对权贵们所想的事情,毫不挂心。”
“将军过奖了。不过是一局棋而已。”柳天恒淡淡的说道,“不过,卑职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故事中的那个人,更能说明一些事情。”
刘卓阳接道:“不妨讲来听听。”
柳天恒笑了一笑,说道:“故事比较无趣,但却是卑职幼时亲眼所见,是真实的。卑职也正是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出了为人处事的道理。将军若不嫌弃,卑职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不远处,有亲兵扯着李纲嘀咕上了:“李将军,你看那个白面书生,真是无礼狂妄。将军让他坐,他就当真坐下了。看那表情神态,就像是跟将军一般大一样。这也太不懂礼数了!”李纲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说话。
凉亭里,柳天恒徐徐的说道:“卑职幼年时,曾跟一位民间郎中学医。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也没什么名气,但医术很高明。那时正值四方战乱频仍。许多受伤了的军士,都来找他医治。此人不管来的是将军还是小卒,不管是有钱的还是付不起诊金的,都悉心照料,直到他们康复。他也因为做了这些善事而开心。可是没过多久,那些刚刚治好伤的军士,又带着伤回来了,再找他医治。”
柳天恒的声音是那种特别柔和又富有磁性的,刘卓阳在一旁细心的听着。
“那个郎中,依旧很细心的给军士们治好伤病,让他们回到军中。可是这些人,用不了多久又再次带伤回来。终于有一天,这位郎中感觉厌烦甚至是有些恼火了。他觉得,这些人治好了也是白治,刚刚伤好,又到阵上去厮杀,惹得一身伤回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治,让他们就这么伤着。于是,他弃了药箱躲到山林里隐居起来,再也不给人治病了。”
柳天恒顿了一顿,微笑说道:“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依旧给人治病治伤,就像以前那样的细心无私。卑职曾经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当时他告诉卑职----我就是个郎中啊!从此以后,他就一直给人医伤治病。直到自己老死。故事,说完了。”
刘卓阳听完,感觉有些怪怪的看着柳天恒:“这就完了?”
“完了。”柳天恒笑了一笑,“卑职曾说过了,这个故事会有些无聊的。将军肯定在想,此人一定得到了许多人的尊重,从此名扬天下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曲折的故事发生。对么?”
刘卓阳不置可否,微微皱起眉头,细细的玩味着柳天恒那个故事里地最后一句话:“就是个郎中。”
对呀,既然是医者郎中,治病救人就是本份。除此之外。还想那么多的事情干嘛呢?还管那些人伤病好后会不会再次受伤、会不会过得比以前好或是比以前差干嘛呢?救人便是救人,仅此而已,十分的简单。
刘卓阳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你说,这个故事给你的启发很大。所以。你如今做官,心里就只装着皇纲国纪和民生百姓,不想其他的事情。对么?诸如权贵的压迫、流言蜚语甚至是自己地荣辱前途,也没有去想太多,对么?”
柳天恒的眼神里闪出一丝略带欣喜和赞赏的光芒,仍然只是微笑的说道:“卑职没有将军说的那么伟大。卑职想地,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尽到应尽的本份而已。”
“唔,好一个尽到应尽的本份,说来容易。做来却是难哪!”刘卓阳说道,“天恒,假使你不仅仅是一个县令,而是一个知府、宰相甚至是当朝首辅重臣,你又当如何呢?”
“这些事情。不该想的时候,卑职是不会想的。”柳天恒淡然说道。“当县令地时候,就只会想着县令应该做的事情。做好自己的本份,对我来说,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地。”
刘卓阳微微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你既能当一名称职的县令,也能当一名称职的知府、宰相甚至是首辅大臣了?”
柳天恒拱了拱手:“卑职不敢。如此狂妄无羁的事情,从来没有做过设想。卑职德才浅薄,充当一县令犹恐不能称职,不敢奢想这些事情。”
刘卓阳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天恒啊,我知道你有才学,有能力,更有报负。只不过,你不像大多数的读书人一样,喜欢把济世安邦这样的大志宏愿挂在嘴边,而是装在心里。你这样的人才,不管担任了什么样地职衔,都必定是能够胜任的。眼下这个区区六品县令,实在是太过屈才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更适合你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