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热烈的火焰。
绿,鲜活的生命。
最美丽的,莫过于在春天,看一群少先队员蹦蹦跳跳地在林荫道上走过,叽叽喳喳地在你面前笑过。男孩子亮不过穿白衬衣,女孩子美不过穿花裙子;白的衬衣、裙子和红领巾一起跃动,越发显出他们的生机勃勃。他们胸前的红领巾一扬一扬地飘动,他们身后的绿树林在春风里舒展着肢体,在微风的摇摆中窃窃私语。在生命的绿的衬托下,红领巾,就像队旗上的火焰那样喷薄晃动,鲜艳、活跃、生命力旺盛,熊熊向上。
你见过这情景吗?我见过,真的不骗你,在文化广场旁,在人民路,在岩河旁,在人行道的樟树绿荫下。因为街道有好几所中小学。凭我的职业经验,估计是小学生或者是初中一年级。因为年老赋闲,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反而比关在课堂里时看到更多。因为旁观,没有了大人管小孩之纠葛,也不知他们在校情况,完全去除了主观好恶,每次看去总觉得新的生命人人可爱,条条红领巾鲜艳夺目。我真想冲出去俯下身子亲热地说一声:我也戴过红领巾!——可是,不能。双鬓已秋,能凑在一块儿么?傻了么?
我当然戴过红领巾,这情景已经过去半个世纪还多了。大概是1954年念初中一二年级时吧。说起来羞愧,我并不是第一批戴上的,现在想起来,或许是我当时成绩欠好吧,或许是我当时上课不够专心吧,总之是第二批才戴上的。好在两批相隔时间不长,大概那时的老师也跟现在的差不多,爱“考验”人吧。这一考验可好,让我为这条即将挂上的红领巾兴奋得睡不着觉。可是,那时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卧病在床,那买红领巾的几角钱没有着落。后来父亲借来钱,我高高兴兴地参加了入队仪式,向队旗宣誓:一定好好学习,为建设祖国而努力!——后来的人生证明:这个誓言,我自信是做到了。当时唱的队歌起首句是:“我们新中国的少年,我们新时代的先锋,团结起来继承着先辈的传统……”记得是郭沫若作的词,跟后来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稍有不同,但一样充满青春气息,一样有接班人的豪气。
那时,少先队的活动很多。那段岁月若隐若现,似梦似幻,但每逢6月,那些镜头便会回放。
当我念初中的时候,甬江口出现了一支登陆艇大队。我们镇海中学的少先队员戴上红领巾乘上四艘登陆艇,威风凛凛地朝金塘洋开去。辅导员让我们送点心给叔叔们吃,叔叔们不肯吃,只是陪我们摸机关炮。为了让我们高兴,登陆艇还特意到海上去绕了一大圈,我们都高兴地跳着大喊:“乌拉!”看滚滚海浪从艇舷两旁哗哗涌过,第一次看到远处的海水原来是蓝色的,惊奇极了。回来的时候,又去登了七里屿灯塔,天风浩荡,万顷波涛在脚下,舟山群岛成了撒在海上的珠贝。我们第一次感性地想到了祖国的伟大,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海军叔叔无檐帽后飘动的两条轻柔的黑丝带。因为退潮,有一艘艇搁在礁岩上,机器尽管轰鸣,螺旋桨划得浪花飞溅,艇儿就是纹丝不动,别的艇来帮忙,使劲儿用钢缆拉,才拉离了礁岩。我们起先看热闹,等艇儿拉动了,才遗憾起来,唉!这么快就要回去了。这一去,竟是半个世纪!
我们少先队员从镇海过五乡碶翻小白岭,一路步行,到了天童寺。不懂禅宗佛祖,不懂殿宇建筑,只是对山门外那块琵琶石感兴趣,用脚踩得石板发出咕咕咕的圆润声音。但见长松夹道,百尺龙鳞,如入画境。回校途中遇大雷雨,每人喝生姜汤一碗,竟无一人感冒。
我们少先队员在空地上露营,第一次撑起借来的帆布帐篷,自以为便是士兵了,便是地质队员了,远大的理想在帐篷里描绘,兴奋得梦神姗姗来迟。第二天凌晨,大家都被草席下的凉水惊醒,原来早晨下小雨了,可是帐篷里却是一片笑声,连那边女同学的帐篷里也传来笑声。
我们少先队员在后海塘赏月。塘下夜雾若带,民居如海市蜃楼,望远镜里的月亮虽然好像也并没有放大,但大家还是抢望远镜。老师讲起了《聊斋》,讲起了嫦娥,使少年的想象被无限地向天际弥漫,化为日后对文学艺术自然奥秘的终生追索。
那时候活动带点什么食品?记不得了。肯定不会有奶油蛋糕、矿泉水、鱼片或鸡翅膀。炒蚕豆,是的,炒蚕豆!虽然牙齿咬起来咯咯响,还是津津有味。
看到辅导员老师系的是丝绸红领巾,心里暗暗羡慕,丝绸迎着风飘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像一团红云。谁知心生一念,后来的职业便给了我这个机会。
在国家困难时期,我曾下放在中心小学,当公社总辅导员。全公社少先队员要在六一集会,怎么办呢?只好去求陈科长。英俊的陈科长是管青年科的,自然也可帮助少先队。果然,他一口答应将海军大会堂借给我们,还问我仪仗队怎么办,我年轻无知,竟说:“仪仗队也借给我们吧。”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自己开会,连司仪、仪仗队都借人家的,你这个总辅导员还干什么?现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雄壮的军乐声和少先队的队歌声。我虽然系着丝绸红领巾,可这是个怎样的“总辅导员”呵!
最美丽的,莫过于在春天,看一群少先队员路过,它勾起了我多么美丽的青春记忆啊!尤其是从秋天看向春天,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