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开过查林十字车站,顺着石雕像的方向朝着河滨路开去。刹那间,邓菲有种让车停下来的冲动,这样他就可以检查一下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的地点。在那儿,希德洛夫——或者至少是处在生命中间某一段的希德洛夫——被扔了下来。但是出租车还没到那座寺庙就拐弯了,沿着金斯威朝布卢姆斯伯里,和大英博物馆的方向向南驶去。
如果是一个职员受贿了,邓菲心想,他会让另外一个人去打电话——一个岛上的人。不管是谁,都会向布勒蒙通知索恩利的行踪,还会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最终,布勒蒙本人会露面的,那时事情就恐怖了。
但是如果是皮卡呢?如果布勒蒙径直去找的是那个老家伙呢?然后会怎样?
邓菲琢磨着。那么好吧,他想,如果是那样,他肯定会极力稳住对方。也许会一直等到布勒蒙亲自到达。邓菲轻声地嘟哝一句,像是正骑着自行车时,突然加劲蹬着车上山一样。
“什么?”
他转向她,“我正在想事情,”他说,“到了国王十字车站,我得打个电话。”她移开了目光。他们开过了位于托特汉姆广场路的一排时髦的家具店。
如果皮卡极力拖延他,他很可能会找个借口,说手边没有足够的现金来清户。但事实上,不会有这么夸张:私人银行,正如其名所示,是一家私人银行,而不是商业银行。没有出纳员或自动取款机,也不为工人们兑现支票。更为关键的是,邓菲要找的是一大笔钱:将近三十万英镑——约合五十万美圆——这是布勒蒙设计盗取的IBM股票的全部所得。接下来邓菲想的是,确保到银行后等他的是钱,而不是布勒蒙。
出租车驶进国王十字车站的回转道停了下来,邓菲给了克莱姆一把钱,让她去买两张到滨海绍森德的车票。
“你会在哪儿?”她怀疑地问道。
“就在这儿,”邓菲指了指,说,“打电话。”
查询私人银行的电话号码费了点事儿,但是找到之后,电话一打就通了。
接电话的女士干脆利落效率非凡。她说皮卡先生在开会,直到下午才可以接电话。也许她可以帮上忙?
“嗯,我当然希望如此,”邓菲装出一种南方腔调说,“我是泰勒·布鲁克斯——来自弗吉尼亚州的克罗泽。”
“好的。”
“你好吗,女士?”
“我很好,谢谢。”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明天我要终止一个账户——要亲自跑一趟,我老板说应该提前打个电话,早点通知你们。”
“明白了。会是哪位的账户呢?”
邓菲低声轻笑道:“嗯,女士,那不是我们应该在电话里大谈特谈的事——正如那个账户主人一贯的谨慎那样。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在你们那里开有好几个账户。我相信是以索恩利先生的名字开立的。”
一片寂静。
“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这种玩笑了,但是——是什么来着——我要取钱。那个大个子——也就是我老板——认为我应该提前点儿打个电话——考虑到所涉及的钱数。”
“嗯,他真是想得很周到。”
“谢谢你,女士,我会向他转达你的话。事实是,我们忙得像条带俩蛋的狗一样——”
“抱歉,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忙得像条带俩蛋的狗一样。这是我们那儿的一句俗语——意思是我们真的非常忙。不管怎样,就像给你说的,我需要大概三十万英镑——”
“噢,天哪……”
“——如果我到那儿您能把钱准备在手边我将不胜感激。如果有的话,全都要一百英镑面额的;如果没有的话,五十的也行。”
“好的,嗯……您说您是……泰勒先生?”
“不对,女士。我是说我是布鲁克斯先生。泰勒是我的名字。”
“很抱歉。”
“没必要道歉,女士。这是常有的事。”
“那个账户——”
“嗯,现在,那个不是我们现在应该谈的事,但是如果你能告诉皮卡先生我打过电话,就说是他弗吉尼亚州克罗泽的客户,他就会准确知道我是哪儿的。”
“明白了。”
“嗯,赞颂基督!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只是机敏点儿。期望到时见到你——这事儿很重要啊。”
邓菲说完就挂了。
“这是谁啊?”克莱姆问道。他被她吓了一跳,转身离开电话。
“我的银行,”他说着,从她手里拿过一张票。“上帝,克莱姆,我发誓是要给你打个电话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要假扮哪个人?你听上去就像那个古老的电视节目——‘正义前锋’!”
“谢谢!”邓菲干巴巴地说,“我尽全力了。那么火车在哪儿?”
“十七道。我们还有四分钟。”她奇怪地看着他,好像是她刚开始意识到,邓菲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拥挤的车站,匆忙得就差没跑了。在十七道,他们在站台上改成小跑,努力往火车前端前进,头等车厢的最后一节在那里候着。
除了一对穿着完美的老年夫妇手忙脚乱地提拎购物袋子,和一个对着手机聒噪的年轻人,就剩他们了。
邓菲一屁股坐在车厢后排的一个座位上,闭上了眼睛。他在想那家私人银行。那位秘书,或者不管她是谁,会告诉皮卡那个老家伙她刚接的那个电话。皮卡立刻会明白克罗泽所指的含义的。
这些账户是邓菲为尊贵的淤詹姆斯·麦克劳德开设的。他是一个壮实的巡回布道者,拥有一个电台和电视部。这使他的第二浸礼初兴教会每周净赚现金和支票约五万英镑,由那些着迷的崇拜者发进这些邮件。支票,以及现金中的百分之十都适当地申报并公开说明用处。剩余的百分之九十的现金则偷运至境外,存入私人银行麦克劳德的账户中。
邓菲没打算(或者,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动那笔钱。他也不再是任何账户的签署者,他提及那些账户仅仅是确保皮卡在手头备好必要的现金——而不是提示他梅丽·克里要来。
火车猛地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睛。“你还好吗?”他问道。
克莱姆摇摇头“不,我感觉不好。我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你到底是谁——或者现在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这不公平。因为我也许就要被杀了。”
邓菲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不,你不会死的,”他说,“但是……有点复杂。”
她低声咆哮了一声,把目光移开了。
“好吧!对不起。只是……”他放低声音,“只是别冲我发火。”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说,“还记得那一天吗?我谈到一个东西叫做必须知道。我说你不具备这点,但是——现在表明——你具备。我在想,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的错。”又停了下来,不确定怎么说才好。最后,他继续“所以关键是,我搞糟了。没有办法应付这个,而现在——嗯,现在,我们遇上一大堆麻烦。我们俩都是。”他叹了口气,“有烟吗?”
克莱姆眨眨眼,“你不吸烟啊。”
“我正想重新抽起来。我是说,为什么不呢?”
她没有笑,他赶紧接着说:“不管怎样,就像这个。当我告诉你我离开了中情局,当我说我——”
“被裁员了?”
“不错——我被裁员了——嗯,这是有点轻描淡写。”
这个漂亮姑娘投来探寻的目光,“什么意思?”
“嗯,意思是,我不再为中情局服务,这是事实,但又不仅仅如此。”
“比如说?”
“就像你看到的。他们在找我。而且他们很恼火。”
“他们是些什么人?”
“我曾经为之服务的人。而且,你看,发生的事情是……他们在追踪我的信用卡,极力要看我去哪里了。当然,我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所以,自然,我不会用那些卡。只有那时,你出去买那件外套——我差不多把这事儿给忘了。因为当时我在听西蒙说话,而且——”
她不耐烦地摇摇头。“你做了什么?”她一字一顿地问,好像他是聋子,不得不唇读。“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让他们对你这么生气?”
邓菲挥挥手不去理会这个问题。“这和所有这一切都有关吗?问题是——”
“你没有侵吞那些基金吧?”她问道,兴奋胜于害怕。“你不是个贪污犯吧?”
她这么兴奋倒把他逗乐了。“不是钱,”他说,“而更像是……信息。就好像我贪污了关于希德洛夫的信息。”克莱姆皱着眉头,不理解。“我变得好奇了,”邓菲接着说,“现在……”他不知怎么结束这个句子,听上去太夸张了。”
但是克莱姆仍不放过。“现在,怎么啦?”她问道。
火车又晃荡了一下,就开动了。
“嗯,”他接着说,“现在他们想要杀我。我是说,傻子都能看出来。”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问:“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正像我说的,他们追踪付费情况。信用卡中我留了一张用来从自动取款机里取现金的卡,过后忘记扔掉了。然后我在康登水闸给了你我的钱包,你又用那张卡买了外套。你这样做时,信用卡机构的人就往兰利去电话了,告诉对方,让他们监控的账户中的一个进行交易了。”
她摇摇头。“他们不会那么做的。”她肯定地说。
“谁不会那么做?”
“美国运通银行的人。”
“为什么?”
“因为这是对隐私的侵犯。”
邓菲盯着她看。最后说:“你说得对。是我太愤世嫉俗了。天知道我在想什么。”
“算了——谁是兰利?”
“那是个地方——不是人。在华盛顿的外围。如果你能暂时止住你的不信任感,就一分钟,我会完整地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信用卡机构的人会往兰利打电话,而兰利那儿的人又会给伦敦的大使馆打电话——”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这些都是你编造的!”
“我没有编造。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这么干过!”
“杀人?”她极为震惊。
邓菲摇摇头,“不是!锁定人们。”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有太多的原因了!有什么关系吗?问题是,也许他们给大使馆打电话十分钟后,几个家伙——”
“哪些家伙?”
“刚才那边的那些人。他们钻进车里——”
“美洲豹?”
“不错。他们钻进‘美洲豹’,开到康登水闸。在那儿寻找那家商店。找到后,他们仔细翻阅当天的发票,直到找到一笔六十英镑的美国运通卡交易。他们找到后,就询问经营商店的人是否还记得那笔买卖。”邓菲顿了顿,“显然他记得。
我一点都不吃惊,因为你是有点让人难以忘怀。”
克莱姆看上去很忧郁。“那是杰弗瑞,西蒙的朋友?”
“那么说你认识他。”
她耸耸肩。“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我们合打过一次车。他告诉我店里有哪些外套。”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向他,“他们为什么跟踪你?你肯定对他们做了什么。”
邓菲做了个手势,“没有。我的意思是,我问了很多问题,还有……很明显,都是些错误的问题,或许是正确的问题,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不是完全明了。”
“有人极力要杀你,而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嘲讽激怒了他。“好吧,我正在努力寻找答案,不是吗?我是说……我并不是没有考虑!你能理解我的好奇心吧?”
她因为邓菲话里的锋芒而畏缩了。最后,无聊地问了一句:“我们要去哪儿?”
邓菲凝视窗外冬日的景色。“不知道,”他说“但是——这辆火车吗?——看上去事情开始变得更糟糕了。”
滨海绍森德的机场非常不起眼,邓菲确信,在那儿没人会寻找他们。中情局至少得花上几个钟头才会发现柯里的不幸,再编个理由给M15(英国安全局)把邓菲的名字放入监视册。到那时,他和克莱姆已经坐上飞往圣赫利尔的英国中部航空公司的班机了。
这是泽西岛的首府,而泽西岛是“英国的诺曼底”或海峡群岛淤中最大的岛屿。这些岛屿是一块英国属地,离法国海岸线仅有十二英里,是封建时代错误的产物——一个双语税收避难所,注册的公司比实际人口还多。泽西岛以其柔和的天气而闻名,是英格兰-爱尔兰商业服务上市公司——及其老板——K.索恩利最喜欢的存储地点之一。
这是他以化名管理的场所,所以邓菲决定不待在这个通常的藏身处,而是在豪华的隆格维尔庄园有一间套房(或者,正如外界正式知道的那样,隆格维尔大庄园)。
这个庄园是由一堆英王爱德华七世时代的花岗岩和瓦片砌成,表面爬满了常春藤。它坐落在一片私人树林里,就在首府几英里外。出租车开进酒店的环形车道时,克莱姆说这儿看起来好阴森啊,在冬天的雾霭里昏暗凝重。
但是一进酒店,英吉利海峡的潮湿就让位于古代的挂毯、烛光和熊熊燃烧的壁炉。
“先生,需要帮忙拿行李吗?……”职员眯着眼睛看着登记卡。
“邓菲。杰克·邓菲。不,我们不需要——从美国来的路上那趟糟糕的航班把行李给弄丢了。”
那个职员皱眉蹙眼,“噢,天啊……嗯,我肯定行李会到达的。这事儿常发生。”说完来了个灿烂的笑容。
邓菲嘟哝道:“是啊,只是现在看来这趟旅程得变成大购物了。”克莱姆压着脚后跟晃来晃去,幸灾乐祸地扮傻相,好像有个导演大声喊着:眼睛,还有牙齿,亲爱的!“你确定这儿有商店吧,”邓菲问道,“还是只有银行啊?”
那个职员咧嘴笑了,“不,先生,恐怕我们确实也有商店。”邓菲接过一个塑料的房间钥匙,两个男人相视苦涩地轻笑了一声。“就顺着大厅走,先生。”职员说着,双手交叠,得意地笑着,看着那对美国人离开朝着他们的套房走去。
这间房很大,不是劳拉·艾希礼淤式的,而更像拉夫·劳伦式的,壁炉边的桦木段噼啪作响。墙上挂着镶有黑色木质相框的狩猎场景,窗边摆有一钵盛开的鲜花。“那么,你以前来过这儿吗?”克莱姆问道,向后靠着坐进丝绒沙发,盯着天花板出神。
“没来过这儿,”邓菲说着,从迷你吧台给两人都倒了一杯喝的,“但是来过泽西岛。”
“这儿很不错嘛。”
“嗯哼。”他旋动了几下酒杯里的拉佛多哥威士忌,递给她。然后在沙发边的地板上坐下来,面朝壁炉,啜饮着。“只是我们不能在此久待。”他能从肩胛骨上方感觉到她皱了皱眉。“这不安全。他们会一直找我们的。”
“在泽西岛上找?”
“哪儿都找。”
“那为什么我们不去找警察呢?”
邓菲叹了口气,“因为警方认为我与……希德洛夫的事儿有关。也许是有关,间接地。我是说,我给那个家伙安装了窃听器。”
“你怎么了?”
“给他的电话安置了录音设备。然后他就被杀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为什么你要听……”
“我没有听。我是把那些电话录音。”
“为什么?”
“不知道,”邓菲答道,“我没被告知要听。”
“你没被告知?”
“那是我的工作。他们告诉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又安静了,然后抬高嗓门说:“我还是认为警方……”
邓菲挥挥手打消了那个念头,“不。如果我们找警察了,大使馆就会插手进来,接下来的事你知道,他们会告诉英国人这是一件‘国家安全事务’。那样就不妙了。”
“为什么?”
“因为一旦那样的话,我就会裹着大毯子坐下一班飞机离开。”他又啜饮了口威士忌,享受着酒的灼热在唇腭间流动。“而这也仅仅是我,不知道你会怎样。
你会掉进缝隙或什么东西之间。”
“我什么?”
“掉进缝隙之间。我想这也许是好事也许不好,取决于——”
“取决于什么?”
“取决于那些缝隙——还有就是有多深。”
继而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克莱姆问道:“那么我们要怎么做?”
邓菲转向她“得给你弄一个护照——”
“我已经有了。我是说,在家里。我可以说弄丢了,还——”
他摇摇头,“不行。我们需要一个不同名字的护照。”
“什么名字?”她问道。
“不知道。一个你喜欢的。”
这个主意看上去让她很高兴,她考虑了一下,“可不可以是薇罗什卡?”
邓菲先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看行,但是……薇罗什卡该死的是什么意思?”
克莱姆抬高肩膀,微微耸耸肩,“只是一个我喜欢的名字而已。”
“好吧……就叫薇罗什卡。”
“那么我还需要一个姓吧。”
“没问题。有上百万个的姓氏呢。温德桑已经有人用了,但是斯坦科维奇怎样?或者兹浦薇茨?”
“我不觉得好。”
“为什么?薇罗什卡·兹浦薇茨!听上去很顺耳嘛。”
她笑了,“就姓贝尔好了。拼写一个字母e,两个字母l。”
“知道了。”
“这是我祖母的名字。”
“没问题。薇罗什卡·贝尔。我喜欢。”她在他的肩上捶了一下。“不,我是认真的,”他说,“棒极了。”
“好吧,那么现在我有名字了——你打算怎么让人办这个护照?”
“没问题。我可以在苏黎世弄。”
“我相信你可以。但是我们不在苏黎世啊。”
“没错,”他答道,然后站起身来,“这正是糟糕的地方。”
“是什么?”她问。
他最初没有回答,而是从迷你酒吧拿来另一个微型酒瓶。“再来点儿吗?”
“什么是糟糕的?”她再一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