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说观念的变化
明代嘉靖、万历以后，在李贽等人大力提倡的具有启蒙色彩的文艺新思潮影响下，小说尤其是白话小说的地位得到了极大地提高，这是中国小说在明代发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变。在人们的心目中，白话小说的地位已经可以和历史典籍、正统诗文的地位并驾齐驱了，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它们。
庸愚子的 枟三国志通俗演义序枠 强调了小说与史籍的平等地位。他说 枟三国志通俗演义枠“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盖欲读诵者，人人得而知之，若 枟诗枠 所谓里巷歌谣之义也”，认为它和史籍有同样的“垂鉴后世”之作用，能使“观者有所进益”。这就说明小说和六经中的史、诗有着同样的社会政治功能， 林瀚在 枟隋唐志传通俗演义序枠 中也提出小说乃是“正史之补，勿第以稗官野乘目之。”
随着明代白话小说创作的不断发展，白话小说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提高，许多人认为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方面小说已经超过了历史典籍，可以弥补历史典籍的不足。天都外臣在 枟水浒传叙枠 中，就把 枟水浒传枠 与 枟史记枠 相比，指出它“往往似之”。并说：“载观此书，其地则秦、晋、燕、赵、齐、楚、吴、越，名都荒落，绝塞遐方，无所不通；其人则王侯将相，官师士农，工贾方技，吏胥厮养，狙侩舆台，粉黛缠黄，秸衣右枉，无所不有；其事则天地时令，山川草木，鸟兽虫鱼，刑名法律，韬略甲兵，支干风角，图书珍玩，市语方言，无所不解。” 李贽在 枟童心说枠 中把 枟水浒传枠 的“天下之至文”等看得比“六经”、枟语枠、枟孟枠 还要高出很多。到了万历后期这种对白话小说地位和作用的看法在小说理论批评中已经成了人们的共识。冯梦龙在 枟醒世恒言序枠 中说：“以 枟明言枠、枟通言枠、枟恒言枠 为六经国史之辅不亦可乎？” 袁于令则认为小说：“足惊里耳……足快俗人……所以辅正史也。”
除此以外明代文人还极力推崇白话小说的审美特征，小说的主要特点是生动形象地描绘人情世态，“如良史善绘，浓淡远近，点染尽工”，“不事文饰，而曲尽人情”，“举物态人情，恣其点染”，使人“欲歌欲泣于其间”。⑦ 笑花主人的 枟今古奇观序枠中说冯梦龙的“三言”是“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小说对人情世态绘声绘色描摹的特点，使小说不象历史那样枯燥，而有鲜活生动的形象，具有特殊的艺术魅力，这是一般历史著作所不可能有的。袁宏道在 枟东西汉通俗演义·序枠 中说过，里中“读书者”，读史“忽忽欲睡”，读小说“捧玩不能释手”。 汤显祖在 枟点校虞初志·序枠 中也曾经谈到了小说的审美功能：“以奇僻荒诞，若灭若没，可喜可愕之事，读之使人心开神释，骨飞眉舞。虽雄高不如 枟史枠、枟汉枠，简澹不如 枟世说枠，而婉缛流丽，洵小说家之珍珠船也。……意有所激荡，语有所托归，律之风流之罪人，彼固歉然不辞矣。使咄咄读古，而不知此味，即日垂衣执笏，陈宝列俎，终是三馆画手，一堂木偶耳，何所讨真趣哉！”
明代文人还认为白话小说比起一般的正统诗文来，由于小说的通俗性，其影响比正统诗文还要广泛深远。冯梦龙曾说“大抵唐人选言，入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天下之文心少而里耳多。则小说之资于选言者少，而资于通俗者多。”
明代作家们的这些论述说明，在白话小说的审美特性和通俗性被充分认识以后，白话小说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和作用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白话小说的载道、传道功能被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来认识，这意味着小说地位的真正提高。
二、对白话小说载道功能的肯定和倡导
明代嘉靖、万历以后，文人们从理论上肯定并倡导了白话小说载道、传道的政治功能。使白话小说的地位得到了极大地提高。所谓“传道”就是小说的史鉴功能与劝戒功能结合在一起形成的政治教化功能，也就是在小说创作中按照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来教育广大读者。
李贽等人对白话小说的载道、传道功能进行了非常详尽的说明。使政治小说的繁荣有了充分的理论基础，李贽一直致力于提高小说的地位，认为小说和戏曲是明代文学的代表，在 枟忠义水浒传叙枠 中，他说：“太史公曰：‘枟说难枠、枟孤愤枠，圣贤发愤之作也。’由此观之，古之圣贤不愤则不作矣。不愤而作，譬如不寒而颠，不病而呻吟也，虽作何观乎！枟水浒传枠 者，发愤之所作也。盖自宋室不兢，冠履倒施，大贤处下，不肖处上，驯致夷狄处上，中原处下﹔一时君相，犹然处堂燕鹊，纳币称臣，甘心屈膝于犬羊已矣。施罗二公，身在元，心在宋，虽生元日，实愤宋事。是故愤二帝之北狩，则称大破辽以泄其愤﹔愤南渡之苟安，则称灭方腊以泄其愤。敢问泄愤者谁乎？则前日啸聚水浒之强人也。欲不谓之忠义不可也，是故施罗二公传水浒而复以忠义名其传焉。” 在这段话中，他把 枟水浒传枠 与古代圣贤的发愤之作放在了同一地位上，充分肯定了白话小说在立意上的政治价值，阐明了其宣传忠义的传道本质。他接着又对小说传道功能对政治的影响给以了高度的评价：“故有国者，不可以不读，一读此传，则忠义不在水浒，而皆在于君侧矣﹔贤宰相不可以不读，一读此传，则忠义不在水浒，而皆在朝廷矣。兵部掌军国之枢，督府专阃外之寄，是又不可以不读也。苟一日而读此传，则忠义不在水浒，而皆为干城心腹之选矣。否则，不在朝廷，不在君侧，不在干城心腹，乌乎在？在水浒。此传之所为发愤矣。若夫好事者资其谈柄，用兵者籍其谋画，要以各见所长，乌睹所谓忠义者哉！”
袁无涯在 枟忠义水浒传发凡枠 中也表达了相同的见解，认为水浒宣传的是正道，可以与左氏春秋媲美：“传始于左氏，论者犹谓其失之诬，况稗说乎，顾意主劝惩，虽诬而不为罪，今世小说家杂出，多离经叛道，不可为训。间有借题说法，以杀盗淫妄，行警醒之意者，或饤拾而非全书，或捏饰而非习见，虽动喜新之目，实伤雅道之亡，何若此书之为正耶？昔贤比于班马，余谓进于丘明，殆有 枟春秋枠 之遗意焉，故允宜称传。” 这对当时那些漫骂 枟水浒枠 是“诲盗”的言论，是一个有力的回击。把枟水浒传枠 与传道的经书放到同一水平线上，评价可以说非常之高了。
李贽等人这些振聋发聩的言论对白话小说的创作和批评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冯梦龙继承了李贽的理论并进一步发扬光大，对小说载道传道功能和取得的良好效果给与了极高的评价。他认为白话小说“足以佐经书史传之穷”，“枟六经枠，枟语枠，枟孟枠，谭者纷如，归于令人为忠臣，为孝子，为贤牧，为良友，为义夫，为节妇，为树德之士，为积善之家，如是而已矣。经书著其理，史传述其事，其揆一也。理著而世不皆切磋之彦，事述而世不皆博雅之儒。于是乎村夫稚子，里妇估儿，以甲是乙非为喜怒，以前因后果为劝惩，以道听途说为学问。而通俗演义一种，遂足以佐经书史传之穷。……说孝而孝，说忠而忠，说节义而节义，触性性通，导情情出。” 冯梦龙还指出小说“试令说话人当场描写，可喜可愕，可悲可涕，可歌可舞；再欲捉刀，再欲下拜，再欲决脰，再欲捐金；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虽小诵 枟孝经枠、枟论语枠，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 冯梦龙认为小说这种形象生动的教育方式，其载道传道作用要远远大于枟孝经枠、枟论语枠枠 之类的伦理道德书籍，更加“捷且深”。
冯梦龙还极力倡导发挥白话小说的载道传道作用，他在解释“三言”的命名的由来时说：“六经国史而外，凡著述皆小说也。而尚理或病于艰深，修词或伤于藻绘，则不足以触里耳而振恒心。……明者，取其可以导愚也；通者，取其可以适俗也；恒则习之而不厌，传之而可久。” 冯梦龙还说：“小说家推因及果，劝人作善，开清净方便法门，能使顽夫辰子积迷顿悟。” 其他明代文人也都强调了小说载道传道的社会教育作用，弄珠客在枟金瓶梅序枠 中说：小说“令人读之汗下，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 凌濛初认为：（小说）“颇存雅道，时着良规。可新听睹、偌诙谐，闻之者戒。”“是编主于劝戒。” 元九评论道“使见者闻者，人人惕励其良心，实野史之醒语。” 齐东野人则说：（小说）“不独脍炙一时，允足传信千古；皆寓讥讽规谏之意……则兹编之为殷鉴，劝惩后世。”⑦ 在这种理论的影响下，晚明政治小说的作者在创作中也抱着载道、传道的使命感，强调了小说的社会道德教化作用，并借此希望得到社会的认可。如吟啸主人在枟近报丛谭平虏传枠 序中说：“予坐南都燕子矶上，阅邸报，奴囚越辽犯蓟，连陷数城，抱杞忧甚矣。凡遇客闻自燕来者，辄促膝问之，言与报同，第民间之义士烈女，报人视为细故不录。然予闻之，更实获我心焉。忠孝节义兼之矣，而安得无录？今奴贼已遁，海晏可俟，因纪邸报中事之关系者，与海内共欣。逢见上之仁明智勇，间就燕客丛谭，详为纪录，以见天下民间亦有此之忠孝节义而已。”⑧ 由于白话小说影响的明显增强，读者群的日益扩大，明朝后期的文人官僚不仅把白话小说看作是载道传道的工具，而且还把白话小说做为了政治斗争中的舆论工具来使用了，这也为晚明政治小说的兴起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三、白话小说与政治结合的创作倾向
明代小说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两个新的特点，一是白话小说创作的兴盛，二是白话小说的载道功能得到了广泛的肯定，其影响超越了文言小说。而在以往的雅文化系统中，文言小说是小说的主要形式，其载道和传道功能普遍得到了文人的认可，但白话小说并不在此列。因为过去白话小说主要是在民间流传，其主要功能是娱乐功能，明代中后期白话小说地位不断提高，逐渐取代了文言小说的位置，成为了雅俗共赏，影响巨大的主要小说样式，其传道载道功能逐步得到了人们的承认。
明朝中后期，王阳明的“四民平等”、以“四民”为教育对象的“致良知”观念，还有王艮“百姓日用即道”的理论使儒学通俗化了，统治阶级和文人阶层也开始认同了白话小说这门艺术样式，并参与了白话小说的购买、阅读、收藏等传播活动，一部分文人也开始涉足了白话小说的创作，把白话小说作为劝善惩恶的伦理教化工具来使用，这样一来，很自然地就把文言小说中原有的政治功能也带入到了白话小说中来，因此，明朝中后期，白话小说的政治功能得到了空前的强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是嘉靖年间出现的 枟英烈传枠。枟英烈传枠 是明朝最早写本朝历史的小说，也是明朝最早成为政治舆论工具的小说，同时也是最早引起争议，引起政治对立面用小说来反驳的一部作品，它开了明朝以小说介入政治斗争的风气。从这个角度来看，枟英烈传枠 可以说是晚明政治小说的先导作品。
枟英烈传枠 主要写明太祖朱元璋率领众英烈推翻元朝，建立明朝，开国定鼎的故事。此书创作于明嘉靖时期，是当时权臣郭勋怀有个人目的的一部作品，也有人说是郭勋门人所著。郭勋是明朝开国元勋郭英的嫡传六世孙，“郭英，巩昌侯兴弟也。年十八，与兴同事太祖。亲信，令值宿帐中，呼为‘郭四’。从克滁、和、采石、太平，征陈友谅，战鄱阳湖，皆与有功。从征武昌，陈氏骁将陈同佥持槊突入，太祖呼英杀之，衣以战袍。” 可见郭英曾经为建立明朝立下过大功，而且是朱元璋的亲信。郭英生前被封为武定侯，死后追赐营国公，郭英的妹妹嫁给了朱元璋为宁妃，两个女儿分别给朱元璋的两个儿子辽王、郢王作了王妃，孙女为明仁宗贵妃，郭英的大儿子郭镇娶永嘉公主为妻。可以说郭勋的家族是皇亲国戚出身的名门望族，但是郭勋并不满足武定侯的爵位，还要继续向上钻营。明武宗驾崩之时，他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郭勋因拥戴武宗堂弟朱厚熜继位有功，接着又在大礼议中，站在嘉靖皇帝一边，成为了嘉靖皇帝倚仗信赖的亲信。到嘉靖十一年，他的权利达到了顶峰，不过他阿谀逢迎，取悦皇帝的一些做法受到了大臣们的反对和弹劾。但嘉靖皇帝对他一直多加庇护。郭勋欲壑难填，他不仅自己贪恋权利，而且也想效仿嘉靖皇帝那样，为祖上争得荣耀，希望借此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实惠，不过这次他的做法颇有些独出心裁。“嘉靖十六年，郭勋欲进祀其立功之祖武定侯英于太庙，乃仿 枟三国志俗说枠 及 枟水浒传枠 为 枟国朝英烈记枠，言生擒士诚，射死友谅，皆英之功，传说宫禁，动人听闻，已乃疏乞祀英于庙庑。”
沈德符在 枟万历野获编枠 中，对此有较详细的描述：“武定侯郭勋，在世宗朝号好文多艺能计数。今新安所刻 枟水浒传枠 善本即其家所传，前有汪太函序，托名天都外臣者。初，勋以附会张永嘉议大礼，因相倚互为援，骤得上宠。谋进爵上公，乃出奇计，自撰开国通俗纪传名 枟英烈传枠 者，内称其始祖郭英，战功几埒开平、中山。而鄱阳之战，陈友谅中流矢死，当时本不知何人，乃云郭英所射，令内官之职平话者日唱演于上前，且谓此相传旧本。上因惜英功大赏薄，有意崇进之。会勋入直撰青词，大得上眷，几出陆武惠、仇咸宁之上。遂用工程功竣，拜太师，后又加翊国公世袭，则伪造纪传，与有力焉。此通俗书，今传播于世。” 沈德符还进一步揭露了郭勋的骗局：“太祖混一，规模成于鄱阳之战。今世谓战酣时，郭英射死伪汉主陈友谅，以此我师大捷。审果尔，即后来之配食太祖，亦不为忝。然而其时射者，自是巩昌侯郭子兴，非英也。与英同姓，故郭勋遂冒窃其功。今俗说 枟英烈传枠 一书，皆勋所自造，以故世宗惑之。然其设谋则久矣。当武宗朝，勋撰 枟三家世典枠，已暗藏射友谅一事于卷中矣。三家者，中山王、黔宁王及其高祖追封营国公英也。序文出杨文襄（一清）笔，其配庙妄想，已非一日。” 黄人则认为这本书是郭勋指使别人写成的：“枟英烈传枠，一称 枟云合奇踪枠，相传为郭勋觊觎袭爵，使人为此书以张其祖功。书甚恶劣，尚不能出 枟东西汉演义枠 上，而托名天池，抑何可笑。”
我们看一看在 枟英烈传枠 书中，是如何为郭英表功的：“友谅昏昏迷迷，也竟不晓是南是北，恰有常遇春又来追着。友谅的船，且战且走，未及数里，那郭英、沐英、亮祖，又截住了来杀。两船将近，只见张定边拈弓搭箭，正射着郭英左臂，那郭英熬着疼痛，拔出了箭头，也不顾血染素袍，便也一箭，正中着陈友谅的左眼，透出后颅，登时而死。……太祖鸣金收军，驻在江岸。众将各各献功，惟有郭英不说起射死友谅的事。朱亮祖见他不说，因对太祖细说：‘郭英一箭射死友谅，此功极大。’太祖大喜，称赞郭英一箭胜百万甲兵，有此大功，并不自逞，人所难及。先令人取黄金百两，略酬今日不施逞的大德。” 在书中，郭勋的先祖不仅射死陈友谅，而且是带伤坚持战斗，作者特意彰显其武艺之精良，意志之坚强，作者可能感觉形象还不够高大，又描写了郭英大功不据的美德，再经朱亮祖的“此功极大”、太祖“一箭胜百万兵”的评价，郭英简直就是个完人形象，曾有学者对此书是否为郭勋为先祖表功而写存有疑义，其实根据书中这段比较露骨描写，我们已经感到了沈德符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果然这部书给郭勋带来了政治上的实惠，“（郭勋）请以五世祖英侑享太庙。廷臣持不可，侍郎唐胄争尤力。帝不听，英竟得侑享。其明年，献皇称宗，入太庙，进勋翊国公，加太师。” 最后尽管是廷臣反对，但郭勋终于达到了目的。也许是 枟英烈传枠这部书对皇帝的态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不过郭勋得意忘形，乐极生悲，嘉靖二十年他在上疏中对皇帝出语不恭，惹得天颜大怒：“给事中戚贤劾勋擅作威福，网利虐民诸事。李凤来等复以为言。下有司勘，勋京师店舍多至千余区。副都御史胡守中又劾勋以族叔郭宪理刑东厂，肆虐无辜。帝置勿治。会帝用言官言，给勋敕，与兵部尚书王廷相、遂安伯陈譓同清军役。敕具，勋不领。言官劾其作威植党。勋疏辩，有‘何必更劳赐敕’语。帝乃大怒，责其‘强悖无人臣礼’。于是给事中高时尽发勋奸利事，且言交通张延龄。帝益怒，下勋锦衣狱。” 嘉靖二十一年冬天郭勋死在狱中。从大臣们的竞相弹劾郭勋来看，郭勋的确是到了利令智昏、狂妄自大、触犯众怒的地步，而且从“作威植党”的指责来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朝臣之争了，是有小集团背景的政治斗争。枟英烈传枠 出版后，和郭英有矛盾的朝臣们对此书嗤之以鼻，有人写了一部 枟真英烈传枠 来反驳 枟英烈传枠，黄人在 枟小说小话枠 中是这样评价的：“枟真英烈传枠，似因反对前书而作，开国诸将中，于郭英多所痛诋，而盛叙傅有德、胡德济（即平话中之王于）、邵荣（即平话中之蒋忠）功业，平川之役，特表万胜，而所谓飞天将、铁甲将者，亦多有来历，胜前书多矣。（今日所平话者，当即以此为蓝本。）又此书中谓沐黔国为高后私子，而懿文与永乐则皆蓄养于中宫者。永乐为庚申君遗腹，其母瓮妃，蓝玉北征时俘获，太祖纳诸宫中，而玉曾染指焉，故玉之祸不仅为长乐之功狗，且因于长信之奇货也。以上散见明人野史中，而瓮妃之事，张岱陶庵梦忆、刘献廷 枟广阳杂记枠 中皆载之，未必尽委巷之谈也。”
从黄人的评价中我们可知黄人看过这本书，并非妄传，而且黄人对此书评价很高，“多有来历”、“胜前书多矣”，其描写的事件“散见明人野史中”“未必尽委巷之谈也”，可见这部书不象是枟辽东传枠 那样的拼凑抄袭之作，写作态度是很认真的。鲁迅在枟中国小说史略中枠 也提到了这两本书：“枟皇明英烈传枠，一名枟云合奇踪枠，武定侯郭勋家所传，记明开国武烈，而特扬其先祖郭英之功；后有 枟真英烈传枠，则反其事而詈之。” 从 枟真英烈传枠 的内容来看，作者对明朝历史较为熟悉，而且对政治形势十分了解，是有明确政治观点的人，很可能是与郭勋立场针锋相对的大臣。这部书难保不有人也会拿来进献给皇帝，因为没有明确记载，我们不好妄测，不知嘉靖皇帝对郭勋态度的突然转变是否有这部小说的因素在里面。
通过分析 枟英烈传枠、枟真英烈传枠 这两部书产生的背景和经过，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是在嘉靖年间白话小说的影响力就已经非常大了，其政治功能几乎被发挥到了极致。否则郭勋不会采用这样曲折、费力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郭勋的政治对立面也不会用 枟真英烈传枠 这部小说来回敬他，抵消其造成的影响，二是小说已经成为了官场上政治斗争中有意识使用的的政治斗争工具了，因为无论是郭勋处心积虑，精心打造的 枟英烈传枠，还是快速反应、果断回击的 枟真英烈传枠，都是作者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的产物。用小说来进行政治博杀，已经是很见效果的一种手段了。在这种情况下，晚明 枟征播奏捷传枠、枟承运传枠、枟于少保萃忠全传枠 一类小说的产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