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政治小说大多是取材于当代重大政治题材,比如 枟征播奏捷传枠,平定播州叛乱仅仅过去三年,描写这场战事的长篇小说就出版了,许多当事人都看到了以自己为主人公的小说的问世,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晚明时期类似这样的政治小说还有许多,许多政治事件的当事人和以自己为题材的小说同时在世,如 枟辽东传枠 是描写辽东战事的,其中抗敌的将领熊廷弼和仓皇逃亡的冯铨都是在世的人物。而郑鄤则亲眼目睹了诬陷自己的两部小说 枟大英雄传枠、枟放郑小史枠 的问世,他在自叙年谱中说“曦等更深一步,串成秽恶小说,嵌入姓名;陆完善七十四岁之翁,深狎诸恶少而成之”。有的小说虽然主人公已不在世,但事情也是刚刚过去不久,相关的人物还都在世,如 枟警世阴阳梦枠 在魏忠贤死后刚刚七个月就已出版。作者还自称是他的朋友,枟警世阴阳梦枠 的封面有数行题识:“长安道人与魏监微时莫逆,忠贤既贵,曾规劝之,不从。六年受用,转头万事皆空,是云阳梦,及既服天刑,道人复梦游阴司,见诸奸党受地狱之苦,是云阴梦”,当然这可能像是陈大康先生所说的那样,是“书贾招徕顾客,以求速售之语”, 但打出这样的旗号,也说明书商对成书之迅速、出版之及时,充满了自诩之意。枟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枠“是书自春狙秋,历三时而始成。阅过邸报,自万历四十八年至崇祯元年,不下丈许,且朝野之史如正续 枟清朝枠 枟圣政枠两集,枟太平洪业枠、枟三朝要典枠、枟钦颁爰书枠、枟玉镜新谈枠 凡数十种。”这部长篇小说参考查阅如此多的资料,而从写作到问世却只用了九个月。问世时距魏忠贤自缢不过仅一年,这说明作者积极反映现实热情之高。枟皇明中兴圣烈传枠 一书,从其与枟警世阴阳梦枠、枟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枠 相同的取材手法,“特从邸报中,与一二旧闻,演成小传”来看,也应是在崇祯元年时期问世的,这些小说都距离事件发生的时间不长。己巳之变不久,袁崇焕刚刚被下狱,描写辽东战事、己巳之变,评论袁崇焕诛杀毛文龙是非的 枟辽海丹忠录枠、枟镇海春秋枠、枟近报丛谭平虏传枠 就接连问世,枟近报丛谭平虏传枠 的创作甚至是和事件的进展几乎是同步平行,作者边阅邸报边创作,“未知后事如何,俟事久论定,阅邸报再详”(枟近报丛谭平虏传枠 风传奴书缚督师)。晚明政治小说对社会政治事件反映之迅速及时程度,丝毫不逊色当今的文学创作。至于那些和本事相距稍远的如 枟承运传枠、枟续英烈传枠、枟于少保萃忠全传枠、枟正统传枠、枟梼杌闲评枠、枟樵史通俗演义枠,也依然都是叙写作者生活的本朝事情,尽管小说与事件本身时间相隔长短不一,从半年到二三十年均有,但是比起此前以演义百年以上历史题材为主的 枟三国演义枠、枟水浒传枠 等小说来,晚明政治小说选材的现实性是一个十分突出的特点。因此大部分晚明政治小说被称作是时事小说,就是这个原因。其形成原因大致可总结为以下几点:
一、时代的风云变幻,促使文人用手中的笔反映现实,
在以往的小说中,前代的英雄传奇、风流韵事是作者笔下常见的题材,明朝开国以来,陆续发生了靖难、夺门等一系列事变,晚明以来,时局更趋动荡、变幻莫测,重大事件相继迭出,朝廷中魏阉专权、党争激烈,民间市民暴动时有发生,崇祯即位后,铲除奸党、判定逆案、接下来,朝廷内部仍旧党争不断,各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辽东边境外患频仍,不久又经历了明清易代,几十年的沧桑变幻、时代大潮的惊涛拍岸,激发了文人们的创作热情,“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晚明政治小说的作家们为惊心动魄、起伏跌宕的社会变革而喜怒哀乐,对一些重大事件的是非评价,心存不平,于是他们关注的目光从前代的野史逸闻、神奇传说转移到了眼前的现实生活,文人拿起手中笔,书写时代记录,指点江山、评议朝政。因此在中国小说史上出现了一个罕见的以当代题材为主的长篇通俗小说创作高潮。
明朝建朝不久,刚传到第二代就发生了靖难事件,其过程起伏变化之意外,最后结局之惨烈,令文人墨客颇有虚无梦幻之感,对封建礼教的仁义观念也产生了困惑,枟续英烈传枠 就真实地传达出了这种社会心理。尽管因为不敢公开抨击篡权的朱棣,作者违心地将之解释为天命所致,但是作者在文中还是用曲笔表示了对这次历史事件的评价。“顾吾思明代运会之隆,未有如太祖龙兴时也;其事变之奇而幻,则未有如靖难时也。比而观之,始知相传仅数十年,其间一治一乱,较然悬绝,虽曰人事,岂非天命乎?窃尝综建文、永乐故实,汇为 枟续传枠。阅是书者,其于盛衰顺逆之故,平坡往复之机,亦可了如指掌矣。”“诗曰:治世从来说至仁,至仁治世世称淳。谁知一味仁之至,转不如他杀伐神。又曰:称帝称王自有真,何须礼乐与彝伦。可怜正统唐虞主,翻作无家遁逸人。” 而正统、景泰年间的忠臣清官于谦忠于社稷,功盖天下,却惨遭屠戮的奇冤,震惊了当时和后来所有有正义感的人们,枟于少保萃忠全传枠 就反映了这种强烈的愤愤不平心理。“予族世居吴山下,与忠肃公同里。先府丞公为公姊婿,得公居乡立朝事甚核。居恒窃念公勋著天壤,忠塞宇宙。今勿论海内学士、大夫,瞻斗杓而仰河岳,即田夫墅叟,粉黛笄祎,三尺童竖,语公事业,则颜开,谈公冤愤,则色变,百世之后,过公之里,谒公之像,有不且悲且泣,欷歔感动,想见其人者乎!独公生平事迹繁夥,未有完书。四方吊者,往往遗恨。里友孙怀石君,其先为公石交,传其事,与予所闻悬合,因裒采演辑,凡七历寒暑,为 枟旌功萃忠录枠。夫萃者,聚也。聚公之精神、德业,种种丛备,与夫国事及他人之交涉于公者,首尾纪之,而后公之事迹无弗完也。盖雅俗兼焉,庶田夫墅叟,粉黛笄祎,三尺童竖,一览了了。悲泣感动,行且遍四方矣。” 天启年间,魏阉专权,暴戾恣睢,为所欲为,屠杀志士,鱼肉百姓。朝野臣民敢怒不敢言,几近绝望,忽然崇祯登基,一朝权奸化为齑粉,这种沧桑巨变使文人们激动不已。枟警世阴阳梦枠 一开篇,就阐明了眼前活生生的现实,其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千回百转的传奇色彩丝毫不逊色于以往神话传说和文学作品中高唐、南柯、西唐、黄粱、长庚、蕉鹿、蝴蝶等著名的梦境,“以上都是梦中说梦,只因那情想上来的。我如今说一个真大梦。什么真大梦?是时新的阴阳二梦。千梦万梦,总是一梦,何分阴阳二梦?看官们,待小子先把这阳梦细细地道来。”“话说我大明天启年间,有个弄权图叛的太监,欺君误国,蔑法无天,杀害忠良,冒滥爵赏,流毒四海,结怨万民,富贵极处,恶贯满盈。遇了个圣明天子,纳谏如流。大小百官以至士民一齐上本,动了圣怒,追夺了铁券诰命,籍没了金银珍宝,变卖了房屋田地,凌迟了身首肢体。这不是一个活活里的阳梦吗?”。
晚明政治小说的作者被这些颇具传奇色彩的社会现实生活所吸引,并将之写进作品,在他们的作品中,很自然地回荡着时代的旋律。
二、积极的入世思想驱动文人为民意代言、泄愤
面对时代的剧烈变革,满怀忧国忧民深情的文人们有自己的看法,却无由表达,惟有用手中的笔,一吐为快,特别是魏阉专权,万马齐喑,邪恶一旦被驱除,众人心中积蓄的愤懑,马上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魏党刚一垮台,枟警世阴阳梦枠、枟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枠、枟皇明中兴圣烈传枠 就已开始创作,进而 枟梼杌闲评枠、枟樵史通俗演义枠 又在此基础上不断丰富、完善其过程。枟警世阴阳梦枠 是以揭露魏阉的罪行为主,并行劝善惩恶之道,“长安道人知忠贤颠末,详志其可羞、可鄙、可畏、可恨、可痛、可怜情事,演作阴阳二梦,并摹其图像以发诸丑,使见者闻者人人惕励其良心。” 而 枟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枠 不仅要发泄愤怒,而且还进行了反思,这就有了更高境界的追求,作者在自叙中声称“越在草莽不胜欣快,终以在草莽,不获出一言暴其奸,良有隐恨”。作者在书中还进一步探讨了奸邪形成的原因,体现出了文人的时代使命感。“奸已磔矣,斥之云何?盖奸生于贪,名利之薰心构之,贪生于习,父师之训课成之。古来课业,所读圣贤书,所行圣贤事,故奸亦罕出。今人则童习时,便诱之以黄金车马美女万钟种种富贵,泛此贪欲之心渐入肠肺,那得不见速化功名之地,便捱身进入颜厚腰折而甘作奸状哉!兹者,奸所由斥,自有圣主贤臣。奸之斥有书,具在爰书章奏,则奸诚磔矣。斥之云何?亦唯朝庙之词,必庄必简。庄则仅俗所不能解;简则村鄙所不能畅。且四海蒙其毒矣。未必悉其奸寰宇;快其败矣。未必详其斥。因役研墨作白舍人诗焉,岂以佐白蔄之未逮。夫亦为谏疏之鼓吹,文人墨士知必奉为一代信书,即村姑稚童,目中识丁与不识丁者,出口入耳,罔不知斥奸有成局,则因而或以奸惩创其子弟,因而或子弟之自惩创其奸。是书之所名斥者,正未必有逊于诗云子曰之训也。故不敢附之谓记、谓传、谓志,而表之以书,亦谓斥奸在书,聊以异于稗官野说云耳。” 枟皇明中兴圣烈传枠 作者说“范文正言曰:‘在国则忧其民,在野则忧其君。’野臣切在野之忧也久矣!忧君侧之奸逆,……乃圣天子在上,公道顿明。倏而豺狼剪除,倏而狐狸屏迹,倏而花妖月怪消形。读邸报雀跃扬休,即湖上烟景,顿增清明气象矣。逆珰恶迹,罄竹难尽。特从邸报中与一二旧闻,演成小传,以通世俗。使庸夫凡人亦能披阅而识其事,共畅快奸逆之殛,歌舞尧舜之天矣。” 这充分表现了作者代民立言,为百姓泄愤的心理。枟梼杌闲评枠 的作者,在阉党被清除后,一心要把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所以不仅在书中极度丑化阉党分子,而且把他们和历史上的奸邪分子李辅国、鱼朝恩、杨戬、童贯、王振、刘瑾之流并列到一起,加以抨击。“古往今来,青史上,分明实写。请君看,贤奸忠佞,何曾假借。振主威权名赫奕,倾人机械魂惊怕。想胸中、犹觉志难伸,一人下。忠义士,偏遭叱。凭吊泪,休频洒。看尘开镜照,云空日射。事败族诛群一快,棺开尸戮谁能赦,叹小人,枉自逞英雄,千秋骂。”
晚明时期,辽东战事险象环生、围绕着战争策略、官员的选拔等问题,明朝统治阶级内部的党争愈演愈烈,矛盾日益尖锐,袁崇焕诛杀毛文龙,崇祯把袁崇焕下狱,无不与党争背景相关,个中是非原委,众人欲与评说,晚明小说的一些作者就通过描述辽东战事的过程,来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枟辽海丹忠录枠 站在了扬毛抑袁的立场上,为毛文龙鸣冤叫屈,“一腔热血洒何地,不洒于国,为谁洒乎?所可痛者,贺兰山下之侠骨,犹蒙诟詈之声;钱塘江上之鸱夷,只快忌嫉之口。此忠臣饮恨九泉,旁睹者亦为之愤懑也。如浑河之殉,为违制;镇武之殒,为浪战;老谋筹国,竟以左排右挤,先扬王而传首九边;至辽海所恃为长城者,蔑而杀之,至酿逆胡犯阙,不得竟牵掣之功。所为青徐蜃气,犹为吐冤气于天壤;溟渤涛声,犹为泻冤声于朝夕。檀子若在,胡马宁至饮江哉!顾铄金之口,能死豪杰于舌端;而如椽之笔,亦能生忠贞于毫下。” 枟镇海春秋枠 从阉党的立场出发,利用阉党余孽制造的谣言向袁崇焕身上泼脏水,有意写袁崇焕的通敌。而 枟近报丛谭平虏传枠 则非常客观地记录了当时的朝廷争论和民间传闻,对阉党制造的谣言采取了怀疑的态度,对袁崇焕的英勇抗敌给予了赞颂,对他被诬下狱表示了同情。尽管由于受作者立场和当时舆论的左右,有的作品未能如实地反映出辽东战事的症结所在,但作者参政议政的入世思想在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时代剧的影响
明代时事剧的繁荣对政治小说贴近社会现实的创作倾向给予了很大的影响。晚明的时事剧和政治小说相互影响,形成了一种反映时政的通俗文学流派。小说和戏剧在表述的通俗性和情节的传奇性方面有着相近的血缘关系,在中国文学史上,小说和戏剧在题材和形式方面,互相促进、互相借鉴,有着优良的传统。从唐传奇 枟莺莺传枠 到元杂剧 枟西厢记枠 就是一个范例。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出现了融合南戏和北杂剧的的传奇戏,其中有许多剧目是反映时事内容的时事剧。比如嘉靖、隆庆年间创作和演出的 枟鸣风记枠。该戏主要写嘉靖年间夏言等几位大臣与严嵩父子的斗争,该剧反映了当时的政治事件,剧作上演时,有的观众还不知道严嵩父子已经失势的消息。可见戏剧反映时事政治的速度是极其迅速的,类似现代文学史上的政治活报剧,魏忠贤阉党失势后,也诞生了一大批抨击阉党的时事剧,“魏珰败,好事者作传奇十数本,” 从艺术规律的角度来看,戏剧的编排、上演过程会比起小说的创作、印刷过程更迅捷一些。袁于令写的 枟瑞玉记枠 传奇,“描写逆珰魏忠贤私人巡抚毛一鹭,及织局太监李实,拘陷周忠介公事甚悉。”当事人毛一鹭听说后,为了乞求剧作家笔下留情,“持厚币请人求袁改易。” 张岱在 枟陶庵梦忆枠中,曾描述了反映魏阉迫害东林党人题材的戏剧 枟冰山记枠 在城煌庙演出时的盛况,从戏剧的侧面我们可以看出当时通俗文学的现实题材在社会上的轰动效应。“观者数万人,台址鳞比,挤至大门外。一人上,白曰:‘某杨涟。’口口谇(言察)曰:‘杨涟!杨涟!’声达外,如潮涌,人人皆如之。杖范元白,逼死裕妃,怒气忿涌,噤断嚄唶。至颜佩韦击杀缇骑,嘄呼跳蹴,汹汹崩屋。” 可见当时观众的共鸣是多么的强烈,其场面是多么的激动人心。时事剧这种精彩的演出效果对反映社会现实的政治小说的创作、问世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四、政治斗争的需要
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当事人站在自方的立场上,把小说作为斗争的工具。借小说的描写来抬高自己,贬抑对方,这是晚明时期小说创作中出现的新现象,在瞬息万变、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晚明的官僚集团已经无暇借古讽今、曲笔影射,而是直接采用现实题材,加以渲染,为我所用,为自己评功摆好,诬陷对方。万历三十一年问世的 枟征播奏捷传枠 就是典型的一例。
万历二十八年,四川巡抚李化龙与贵州巡抚郭子章共同平定了播州宣慰使杨应龙的叛乱,这就是被称为万历三大征之一的平定播州叛乱。在这次平叛的过程中,李化龙和郭子章两位指挥者,在平播策略和战斗指挥方面产生了分歧,李化龙重用了两名有行贿劣迹的将领刘綎和陈璘,其中刘綎因向李化龙行贿而被大臣弹劾,在李化龙的斡旋下,他戴罪参加平播。郭子章在平播的过程中,以成功后割地奖赏的条件,争取了犯有罪过、摇摆不定的水西安疆臣部,并利用安疆臣手下部队熟悉地形,善于作战的特点,攻破了杨应龙的防线,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握有平播全盘指挥大权的李化龙借口说有情报表明安疆臣部通敌,把安疆臣部从前沿阵地上撤了下来,换上了陈璘的部下,使陈璘部下轻而易举地夺得了头功,而安疆臣只好忍气吞声地把到手的功劳拱手奉献给了陈璘。平播胜利后,论功行赏之时,因为刘綎不思悔改,继续向李化龙行贿的事情败露,被皇帝处分,“诏革綎任,永不收录,没其物于官。”而陈璘向李化龙行贿的事情也不断有人提起。李化龙的处境很尴尬,于是李化龙授意“一二武弁迭作平话”来夸张刘綎和陈璘在平播中的功绩,以减轻他们二人行贿劣迹的罪过,并使自己摆脱“贪污受贿,用人不当”的指责。就这样,歪曲事实、吹嘘陈、刘两名将领、贬低郭子章、诬蔑安疆臣的长篇小说 枟征播奏捷传枠 问世了。在 枟征播奏捷传枠 中,为了突出刘綎和陈璘在平播中所起的作用,作者不仅隐瞒了安疆臣部打到敌军前沿后,被陈璘部坐享其成的情节,而且还诬蔑安疆臣部通敌,并借此来贬抑另一位平播指挥者郭子章的形象。这时正陷入“清疆之议”纠纷中的郭子章百口莫辩,他对李化龙借枟征播奏捷传枠 歪曲事实的做法十分恼怒,写了 枟平播始末枠 来阐明真相,但 枟征播奏捷传枠 造成的恶劣影响已经很难挽回了。
万历年间问世的另一部小说 枟承运传枠,也是这样一部立场偏颇,充满党派意识,带有明显的政治意图,大量篡改歪曲史实的作品。仁宗即位后,朝廷已经对建文君臣有了较为客观的评价,而且诸臣为建文殉难的,也可以被称为忠臣了,万历年间,不仅这些臣子得到了建祠录名祭祀等待遇,而且建文的事迹也已经附载在太祖之后,保留其年号。这等于是朝廷给建文君臣正式平反了。在这种政治背景下,枟承运传枠 的问世可以说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该书结构粗糙,文字鄙陋,胡乱编造史实,但政治倾向十分鲜明,攻击的矛头也非常集中。这部书明显是针对万历年间给建文君臣平反的政治举措而来的,有混淆视听,误导社会思潮的政治目的,应该是靖难中既得利益者的后人所作。
万历年间还有一部以忠为奸,颠倒黑白的小说 枟正统传枠,书中把著名的清官忠臣于谦写成了奸邪之人,大加挞伐,歪曲事实,信口雌黄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其打击于谦的政治目的昭然若揭,遭到了后人的一致驳斥。枟正统传枠 原书已佚,我们不知道作品的具体内容,但该书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世道人心唱反调,很可能是石亨、曹吉祥党徒的后人所为,是对世人怀念赞颂于谦,抨击诅咒石亨、曹吉祥等人社会现象的一种抗衡。
天启年间出版的关于辽东战事的小说 枟辽东传枠,则是被阉党用来诬陷政敌熊廷弼的,这部书今天已经失传,通过一些资料我们可以知道其中的两个内容,一是为熊廷弼表功,二是嘲笑冯铨父子的临阵脱逃。辽东兵败是天启二年,而天启五年阉党分子就利用此书来诬陷熊廷弼,并挑唆明熹宗传旨处死熊廷弼,可见这部书创作之快速,作用之直接,从黄人的评论来看,此书当是拼凑抄袭而成,综合这些因素,关于这部书的来历,应不排除有可能是阉党有意制作,专门用来挑拨离间的。
成书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之前的 枟放郑小史枠、枟大英雄传枠 这两部小说,则明确是两部为置党争对手于死地而颠倒黑白,蓄意捏造事实的作品。明末权相温体仁及其同伙为了打击东林党的势力,诬陷东林党人郑鄤,崇祯八年十一月,以“杖母蒸妾”的不实之词,上疏弹劾郑鄤,激起了以孝悌之名号召天下的皇帝崇祯的愤怒,郑鄤被下狱。此案的审判官员认为郑鄤的罪名查无实据,郑鄤的案件一直久拖不决,于是温体仁及其党羽虚构情节,编造了 枟大英雄传枠、枟放郑小史枠 这两部小说来进一步诬陷郑鄤,为他们的阴谋制造舆论,最后郑鄤被崇祯皇帝处以残酷的磔刑,含恨而死。这两部书是晚明政治小说中用小说作为党争工具,意图最为赤裸的两部作品,直接反映了明末党争的严酷程度和手段之卑劣程度。
五、小说商品化渐露端倪
明中叶以来,小说商品化的趋势越来越突出,民间出现了许多书坊,通过大量的翻刻,小说已经成为了一种能够牟取可观利润的商品。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吸引更多的读者,扩大书籍的销路就成为了书商首要考虑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书商也参与了小说的策划选题和实际创作过程,有的小说家本身也是书坊的老板,如冯梦龙、凌濛初、陆云龙等。这样一来,小说的取材就不仅仅是作者本人的个人意愿,还要充分考虑社会需求,以往小说创作中的空白点——当代题材,成了热门的选题。因为当代的现实题材与人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人们抑制不住急于了解真相的好奇心,魏阉自尽、辽东战况、党争内幕都是具有轰动效应的重大时事新闻,而邸报传播内容和传播范围又都有极大的限制,为了满足读者对当前事件急于了解的迫切需要,并借此牟取利润,文人和书商联合起来收集邸报、笔记及其他民间传闻,敷衍成篇,快速行销,抢占市场,在这种小说商业化的背景下,晚明政治小说陆续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