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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卷八(2)

喜置榻上,半夜复苏。夫妻心稍慰。但蟋蟀笼虚,顾之,则气断声吞。亦不敢复究儿。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曦既驾,僵卧长愁。忽闻门外虫鸣,惊起觇视,虫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鸣辄跃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虚若无物;手才举,则又超忽而跃;急趁之,折过墙隅,迷其所往。徘徊四顾,见虫伏壁上。审谛之,短小,黑赤色,顿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颐。寻所逐者。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视之,形如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意似良。喜而收之。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自名“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无不胜;欲居之以为利;而高其直,亦无售者。迳造庐访成。视成所蓄。掩门胡卢而笑。因出己虫,纳比笼中。成视之,庞然修伟;自增惭怍,不敢与较。少年固强之,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不如拚博一笑。因合纳斗盆。小虫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又大笑。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仍不动。少年又笑。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领。少年大骇,解令休止。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鸡瞥来,迳进以啄。成骇立,愕呼。幸啄不中,虫跃去尺有咫。鸡健进,逐逼之。虫已在爪下矣。成仓猝莫知所救。顿足失色。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力叮不释。成益惊喜,掇置笼中。翌日进宰。宰见其小,怒诃成。成述其异。宰不信。试与他虫斗,虫尽靡。又试之鸡,果如成言,乃赏成。献诸抚军,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细疏其能。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中,无出其右者。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缀。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宰悦,免成役。又嘱学使,俾入邑庠。由此以善养虫名,屡得抚军殊宠。不数岁,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

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之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

独是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裘马扬扬,过于世家。当其为里正、受扑责时,岂意至此哉!天将以酬长厚之德,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

雨钱

滨州一秀才,读书斋中。有款门者。启视,则皤然一翁,形貌甚古。延之入,请问姓氏。翁自言:“养真,姓胡,实乃狐仙。慕君高雅,愿共晨夕。”

秀才故旷达,亦不为怪,遂与评驳今古。翁殊博洽,镂花雕绩,粲于牙齿;时抽经义,则名理湛深,尤觉非意所及。秀才敬服,留之甚久。一日,密祈翁曰:“君爱我良厚,顾我贫若此,君但一举手,金钱宜可立致。何不少为周给?”翁默然,似不以为可。少间,笑曰:“此大易事。但须是十数钱作母。”

秀才如其请。翁乃与共入密室中,禹步作咒。俄顷,钱有数十百万。从梁间锵锵而下,势如骤雨,转瞬没膝;拔足而立,又没踝。广丈之舍,约深三四尺许。乃顾语秀才:“颇厌君意否?”曰:“足矣。”翁一挥,钱即划然而止。

乃相与扃户出。秀才窃喜,自谓暴富。顷之,入室取用,则阿堵物皆为乌有,惟母钱十余文,寥寥尚在。秀才大失所望,盛气向翁,颇怼其诳。翁怒曰:

“我本与君文字交,不谋与君作贼!欲如君意,只合寻梁上君子交好耳。老夫不能承命!”遂拂衣去。

姊妹易嫁

掖县相国毛公,家素微;其父尝为人牧牛。时邑世族张姓者,有新阡在东山之阳。或经其侧,闻墓中叱咤声曰:“若等速避去!勿久溷贵人宅!”张闻,亦未深信。即又频得梦警曰:“汝家墓地,本是毛公佳城,何得久假?”

由是家数不利。客劝徙葬吉。张听之,遂徙焉。一日,相国父牧出张家故墓,猝遇雨,匿身废圹中。已而雨益倾盆,潦水奔穴,崩渹灌注,遂溺以死。相国时尚孩童。母自诣张,愿乞咫尺地掩儿父。张征知其姓氏,大异之;行视溺死所,适当置棺处,又益骇;乃使就故圹窆焉,且令携若儿来。葬已,母偕儿诣张申谢。张一见辄喜,即留其家,教之读,以齿子弟行。又请以长女妻儿,母不敢应。张妻云:“既已有言,奈何中改?”遂订盟焉。然此女甚薄毛家,怨惭之意,形于颜色。有人或道及,辄掩其耳。每向人曰:“我死不从牧牛儿。”及亲迎,新郎入宴,彩舆在门;女掩袂向隅而哭。催之妆,不妆;劝之,亦不解。俄而新郎告行,鼓乐大作。女犹眼零雨而首飞蓬也。父止婿,自入劝女。女涕,若罔闻。怒而逼之,益哭失声。父无奈之何。又家人传白“新郎欲行”。父急出,言衣妆未竟,乞少停待。即又奔入视女,往来无停履。迁延少时,事愈急,女终无回意。父无计,周转欲自死。其次女在侧,颇非其姊,苦逼劝之。姊怒曰:“小妮子亦学人喋聒,尔何不从他去?”

妹曰:“阿爹原不曾以妹子属毛郎。若以妹子属毛郎,更何须姊姊劝驾耶!”

父以其言慷爽,因与伊母窃议,以次易长。母即向女曰:“迕逆婢不遵父母命。欲以儿代若姊,儿肯之否?”女慨然曰:“父母命儿往,即乞丐不敢辞。

且何以见毛家郎便终当饿殍死乎?”父母闻其言,大喜,即以姊妆妆女,仓猝登车而去。入门,夫妇雅敦逑好。然女素病赤鬝,稍稍介公意。久之,浸知易嫁之说,由是益以知己德女。居无何,公补博士弟子;应秋闱试,道经王舍人店。店主人先一夕梦神曰:“明日当有毛解元来,后且脱汝于厄。”以故,晨起,专伺察东来客。及得公,甚喜,供具殊丰美,不索直。特以梦告,厚自托。公亦颇自负,私以细君发鬑鬑,虑为显者笑,富贵后念当易之。已而晓榜既揭,竟落孙山。咨嗟蹇分,懊惋丧志。心赧旧主人,不敢复由王舍,以他道归,后三年,再赴试,店主迎候如初。公曰:“尔言初不验,殊惭祗奉。”主人曰:“君以阴欲易妻故。被冥司黜落。岂妖梦不足以践?”公愕而问故。盖别后复梦云云。公闻之,惕然悔惧,木立若偶。主人谓:“秀才宜自爱,终当作解首。”未几,果举贤书第一人;夫人发亦寻长,云鬟委绿,转更增媚。姊适里中富室儿,意气颇自高。其夫荡惰。家渐凌夷,空舍无烟火。

闻妹为孝廉妇,弥增惭怍。姊妹辄避路而行。又无何,良人卒,家益落。顷之,公又抉进士。女闻之,刻骨自恨,随忿然废身为尼。及公以宰相归,强遣女行者诣府谒问,冀有所贻。此至,夫人馈以绮毂罗绢若干匹,以金纳其中,而行者不知也。携归见师,师失所望,恚曰:“与我金钱,尚可作薪米费,此等仪物,我何须乎尔!”遂令将回。公及夫人疑之。及启示,而金俱在,方悟见却之意。发金笑曰:“汝师百余金尚不能任,焉有福泽从我老尚书也!”遂以五十金付尼去,曰:“将去。作尔师用度。多,恐福薄人难承荷也。”行者归,具以告。师哑然自叹。念生平所为,辄自颠倒,美恶避就,繁岂由人耶?后,店主以人命事逮系囹圄,公为力解,释罪。而夫人家亦时周其姊云。

异史氏曰:“张公故墓,毛氏佳城,斯已奇矣。余闻时人有‘大姨夫作小姨夫,前解元为后解元’之戏,此岂慧黠者所能较计耶?呜呼!彼苍者天,久不可问,何至毛公,其灵应如响?”

续黄粱

福建曾孝廉高捷南宫时,与二三新贵遨游郊郭。偶闻毗庐禅院寓一星者,因并骑往诣问卜。入,揖而坐。星者见其意气扬扬,稍佞谀之。曾摇箑微笑便问:“有蟒玉分否?”星者正容,许“二十年太平宰相”。曾大悦,气益高。值小雨,乃与游侣避雨僧舍。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团上,偃蹇不为礼。众一举手,登榻自话。群以宰相贺曾。曾心气殊高,便指同游曰:

“某为宰相时,推张年丈作南抚;家中表为参、游;我家老苍头,亦得小千把。于愿足矣。”一座大笑。俄闻门外雨益倾注,曾倦伏榻间。忽见有二中使,赍天子手诏,召曾太师决国计。曾得意荣宠,亦乌知其非有也,疾趋入朝。天子前席,温语良久,命三吕以下听其黜陟,不必奏闻。即赐蟒服一袭,玉带一围,名马二匹。曾被服稽首以出。入家,则非旧所居第,绘栋雕榱,穷极壮丽,亦自不解何以遽至于此。捻须微呼,则应诺雷动。俄而公卿进海物,伛偻足恭者叠出其门。六卿来,倒屣而迎;待郎辈,揖与语;下此者,颔之而已。晋抚馈女乐十人,皆是好女子。其尤者,为嫋嫋,为仙仙,二人尤蒙宠顾。科头休沐,日事声歌。一日,念微时尝得邑绅王子良周济,我今置身青云,渠尚蹉跎仕路,何不一引手?早旦一疏,荐为涑议。即奉俞旨,立行擢用。又念郭太仆曾睚眦我,即传吕给谏及侍御陈昌等,授以意旨。越日,弹章交至,奉旨削职以去。恩怨了了,颇快心意。偶出郊衢,醉人适触卤簿,即遣人缚送京尹,立毙杖下。接第连阡者,皆畏势,献沃产。自此富可埒国。无何,而嫋嫋、仙仙以闪殂谢。朝夕遐想,忽忆曩年见东家女绝美,每思购充媵御,辄以绵薄违夙愿,今日幸可适志。乃使于仆数辈,强纳资于其家。俄顷,藤舆舁至,则较昔之望见时尤艳绝也。自顾生平,于愿斯足。又逾年,朝士窃窃。似有腹诽之者,曾亦高心盛气,不以置怀。有龙图学士包拯上疏。其略曰:“窃以曾某,原一饮赌无赖市井小人,一言之合,荣膺圣眷。父紫儿朱,恩宠为极。不思捐躯摩顶,以报万一;反恣胸肊,擅作威福。可死之罪,擢发难数!朝廷名器,居为奇货;量缺服瘠,为价重轻。

因而公卿将士,尽奔走于门下,估计夤缘,俨如负贩,仰息望尘,不可算数。

或有杰士贤臣,不肯阿附,轻则置之闲散,重则褫以编氓。甚且一臂不袒,辄忤鹿马之奸;片语方干,远窜豺狼之地。朝士为之寒心,朝廷因而孤立。

又且平民膏腴,任肆蚕食;良家女子,强委禽妆。觱气冤氛,暗无天日!奴仆一到,则守、令承颜;书函一投,则司、院枉法。或有厮养之儿,瓜葛之亲,出则乘传,风行雷动。地方之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荼毒人民,奴隶官府,扈从所临,野无青草。而某方炎炎赫赫,怙宠无悔。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君前;委蛇才退于自公,声歌已起于后苑。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存念虑。世上宁有此宰相乎!内外骇讹,人情汹汹,若不急加斧锧之诛,势必酿成操莽之祸。臣拯夙夜祗惧,不敢宁处,冒死列款,仰达宸听。伏乞断奸佞之头,籍贪冒之产,上回天怒,下快舆情。如果臣言虚谬,刀锯鼎镬即加臣身。”云云。曾闻之,气魄悚骇,如饮冰水。幸而皇上优容,留中不发。又继而科道九卿交章劾奏。即昔日之拜门墙、称假父者,亦反颜相向。乃奉旨籍家,充云南军。子任平阳太守,已差员前往提问。曾闻旨,方惊慌无措,旋有武士数十人,带剑操戈,直抵内寝;褫其衣冠,与妻并系。俄见数夫运资于庭,金银钱钞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幄幕帘榻之属又数千事;以至儿襁女舄,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酸心刺目。

又俄而一人掠美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愤不敢言。俄楼阁仓库并已封志。立叱曾出。监者牵曳,夫妻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可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扶引。又十余里,已亦困惫。欺见高山直插霄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临者狞目视之,不容稍停。又顾斜日西坠,无可投止,不得已,参差蹩躠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尽,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忽闻百声齐噪,有群盗各操利刃,跳踉而至。监者大骇,逸去。曾长跪,言:“孤身远谪。木菪中无长物。”哀求宥免。群盗裂眦宣言:“我辈皆被害冤民,只祈得佞贼头,他无索取!”曾怒叱曰:“我虽待罪,乃朝廷命官,贼子何敢尔!”贼怒,以巨斧挥曾头,觉头坠地作声。魂方骇疑,即有二鬼来,反接其手,驱之行。行窬数刻,入一都会。顷之,睹宫殿,殿上有丑形王者,凭几决罪福。曾前,匍匐听命。王者阅卷,才数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

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即有巨鬼捽至墀下。见鼎高七尺许,四围炽炭,鼎足皆赤。曾觳觫哀号,窜迹无路。鬼以左手抓发,右手握踝,抛置鼎中。觉块然一身,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彻于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万计不能得死。约食时,鬼方以巨叉取曾出,复伏堂下。王又检册籍,怒曰:“倚势凌人,合受刀山狱!”鬼复捽去。见一山不甚广阔,而峻峭壁立,利刃纵横,乱如密笋。先有数人胃肠刺腹于其上,呼号之声惨绝心目。鬼促曾上,曾大哭退缩。鬼以毒锥刺脑,曾负痛乞怜。鬼怒,捉曾起,望空力掷。觉身在云霄之上,晕然一落,刀交于胸,痛楚不可言状。移时,身躯重赘,刀孔渐阔;忽焉脱落,四肢蠖屈。鬼又逐以见王。王命会计生平卖爵鬻名、枉法霸产,所得金银几何。即有手髟须吏持筹握算曰:“三百三十一万。”王曰:“彼既积来,还令饮去。”少间,取金钱堆阶上,如小邱陵,渐入釜中,镕以烈火。鬼使数辈,更相以杓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入喉则脏腑腾沸。生时患此物之少,是时又患此物之多也。半日方尽。王者令押去甘州为女。行数步,见架上铁梁,围可数尺,绾一火轮,其大不知几百由旬,焰生五采,光耿云霄。鬼挞使登轮。方合眼跃登,则轮随足转,似觉倾坠,遭体生凉。开目自顾,身已婴儿,而又女也。视其父母,则悬鹑败絮,土室之中,瓢杖犹存。心知为乞人子。日随乞儿托钵,腹辘辘然常不得一饱,着败絮,风常刺骨。十四岁,鬻于顾秀才备媵妾,衣食粗足自给。而冢妇悍甚,日以鞭篓从事,辄以赤铁烙胸乳。幸而良人颇怜爱,稍自宽慰。东邻恶少年忽踰垣来,逼与私。乃自念:前身恶孽,已被鬼责,今那可复尔!于是大声疾呼。良人与嫡妇尽起,恶少年始窜去。居无何,秀才宿诸其室。枕上喋喋,方自诉冤苦。忽震厉一声,室门大辟,有两贼持刀入,竟决秀才首,囊括衣物。但蒙首团伏被底,不敢作声。既而贼去。乃喊奔嫡室。嫡大惊,相与泣验。遂疑妾引奸夫杀良人。因以状白刺史。刺史严鞫,竟以酷刑定罪案,依律凌迟处死,系赴刑所。胸中冤气扼塞,距踊声屈,觉九幽十八狱无此黑暗也。正悲号间,闻同游者呼曰:“兄梦魇耶!”曾豁然而寤,见老僧犹跏趺坐上。同侣竞相谓曰:“日暮腹枵。何久酣睡?”曾乃惨淡而起。僧微笑曰:

“宰相之占验否?曾亦惊异,拜而请教。僧云:“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莲也。

山僧何知焉!”曾盛气而来,不觉丧气而返。台阁之想,由此淡焉。入山学道,不知所终。

异史氏曰:“福善祸淫,天之常道。闻作宰相而忻然于中者,必非喜其鞠躬尽瘁可知矣,是时,方寸中宫室妻妾无所不有。然而梦固为妄,想亦非真。彼以虚作,神以幻报。黄粱将熟,此梦在所秘有,当以附之邯郸之后。”

小猎犬

山右卫中堂为诸生时,厌冗扰,徙斋僧院。苦室中蜰虫蚊蚤甚多,竟夜不成眠。食后偃自在床,忽一小武士,首插雉尾,身高两寸许,骑马大如蜡,臂上青鞲,有鹰如蝇,自外而入。盘旋室中,行且驶。公方凝注,忽又一人入,装亦如前,腰束小弓矢,牵猎犬如巨蚁。又俄顷,步者、骑者纷纷来,以数百辈,鹰亦数百臂,犬亦数百头。有蚊蝇飞起,纵鹰腾击,尽扑杀之。猎犬登床缘壁,搜噬虱蚤,凡罅之所伏藏,嗅之无不出者。顷刻之间,决杀殆尽。公伪睡,睨之,鹰集犬窜于其身。既而一黄衣人著平天冠,如王者,登别榻,系驷苇篾间。从骑皆下,献飞献走,纷集盈侧。亦不知作何语。

无何,王者登小辇。卫士仓皇,各命鞍马。万蹄攒奔,纷如撒菽;烟飞雾腾,斯须散尽。公历历在目,骇诧不知所由。蹑履外窥,渺无迹响;返身周视,都无所见。惟壁砖上遗一细犬。公急捉之,甚驯。置砚匣中,反复瞻玩。毛极细茸,项上有一小环。饲以饭颗,一嗅辄弃去。跃登床榻,寻衣缝,啮杀虮虱。旋复来伏卧。逾宿,公疑其已去;视之,则盘伏如故。公卧,则登床箦,遇虫辄瞰毙。蚊蝇无敢落者。公爱之甚于拱璧,一日,昼卧,犬潜伏身畔。公醒转侧,觉有物压于腰底,固疑是犬,急起视之,已扁而死,如纸剪成者然。然自是壁虫无噍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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