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近代保护建筑群只是区区几幢房子，他们到达仓西街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从街头走到街尾用了不过十几分钟。这只是一条宽四五米的老街而已，两旁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屋，别说哥特式教堂，就连相似的建筑都没有。不过，这个结果还是在两人的预料之中的，他们并不扫兴，而是坦然地各自回去了。
王虎现在已不是流浪汉，他是一名清洁工，每天有规定的上班时间。古恒是一家洗车铺的临时工，虽然去留看老板的心情，但好歹有份工作。而林立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先与阿痞混，以便得到更多的线索。
林立还在和阿痞周旋。两人的关系看似更近一步了，但是林立心里却比之前更加明了，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是狡猾阴险的人。这一次他们是坐在小餐馆里，第一次由林立买单，之前林立买单都会被阿痞拒绝，这一次阿痞什么话也没说，叼着烟跷着腿看着林立。其实林立非常看不惯阿痞这副样子，明摆着就是一痞子，说话的口气却总带点老大哥的意思，一会儿慢条斯理，一会儿各种命令。林立和他唠了半天，就是为了让他说出他们现在有什么打算，但阿痞这小子的嘴巴好像被保鲜膜给加封了似的，一点风声都不透露。他不是跟林立扯土豆猪肝小黄鱼就是谈天气书画电视剧，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对林立来说简直是浪费口水。林立见再这么下去只能浪费酒钱，况且还想着古恒那边的事情，于是立刻买单离开。阿痞这混蛋的痞子性格就立马露了出来，他竟然赖着不走，说今天还没喝够。林立知道这家伙鬼点子多，就自顾自地走了，没想到走了一段路，林立一回头，发现那家伙跟在自己的后面，外人看起来似乎是喝多了，但林立心里明白，这小子装疯卖傻的本领高，下至乞丐流浪汉，上至领导总经理，模样百变，如鱼得水。林立还是好言相劝，嘴里一个劲地喊着“钞哥”。阿痞还是那副德性，死赖着说再去喝几杯。林立开始妙语连珠，钞哥你一世英明，才华过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小子，我又不是孙猴子……”
“啊，钞哥你是唐伯虎。”
“呵，你小子还读过点书哈。”
“我小时候语文……”
这时林立感觉身边多出了一块阴影，一看脸面是阿痞的大哥。他长得果然很有大哥的风范，虽然还不是西北风怒吼的天气，但是那黑色的风衣披在身上还是显得很有风度。阿痞还在叽叽歪歪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突然间看到大哥，立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连忙点头哈腰，硬生生地挤出一堆皱纹。林立看他那样子都觉得好笑，感觉像太监见了皇上似的。大哥没有说一句话，不带任何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阿痞非常清醒地跟着他走了。林立的心里突然有一阵快感，这条狗还真是听主人的话。
对于在仓西街的一无所获，最失望的就是林立。他开始坐在床上发起牢骚来。他觉得在阿痞那儿没收获，在仓西街又没收获，来到松海都快一个月了，没见到那教堂和玉不说，却遇到了阿痞这个混账东西，还进了一回派出所。古恒和王虎确实太有耐心了，他们真的是放长线钓大鱼，估计准备把线放到马里亚纳海沟，单单放线收线都得花个三年五载的。林立拿着比砖头还重的书想，这辈子还没这么用功地翻过书，难道要把以前没翻的都给补回来？又想，以前都没正儿八经地找过女朋友，什么时候也能一起补回来？
这些日子，古恒和王虎一直在仔细地研究什么，他们每天似乎都很有兴致。那王虎，别看他以前背着个麻袋邋遢不堪的样子，现在还真有点考古专家的味道。林立老拿王虎开玩笑，说他浓眉大眼、国字脸，一看就是升官发财的料。王虎是个四十几岁的男子，但长得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虽老但不失神彩。
林立感觉现在无所事事，就想方设法让阿痞帮自己找份活干干，虽然他知道阿痞这个孬种不会诚心帮助自己，但是找个混口饭的活他应该还是会给点面子。他马上打电话给阿痞，学着阿痞的样子不停地绕着弯，没想到阿痞这小子马上心领神会了，连连说没问题，明天就可以上班，还给了林立一个地址，那地方叫作“绿色地带”，林立问是不是搞卫生扫大街的，阿痞说没这么辛苦，还说有他阿痞在什么面试之类都不需要。
第二天，林立照着阿痞给的地址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打阿痞的电话怎么也不通，无奈之下只能问一旁的大妈“绿色地带”在哪里。大妈口都没动一下就随手一指，他顺着大妈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一公共厕所。
“大妈，不会吧，我说的是‘绿色地带’。”
“就是那里，手纸五毛，我就是那里上的。”
林立简直都要气炸了，阿痞竟敢糊弄他，让他这么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来扫厕所，虽然自己没念过什么书，但还不至于去管厕所。林立开始不停地拨阿痞的号码，他准备一听到他的声音就骂他个狗血淋头。但阿痞一直没接电话，像是一下子消失了。
他低着头来到“都市男女”，一声不响就冲了进去，也不知道这一次保安到哪去了。他把自己灌了个烂醉，然后与几个人发生了口角，林立一副酥软无力的身子不知道被那帮人用拳脚揍了几遍，直到他被拎到厕所里被人用冷水冲脑袋，他才慢慢地有点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被打了，并且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站起来朝那帮人冲了过去，其中一人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然后像扔香蕉皮似的一甩，他的脸又贴在了墙上。林立的脑袋嗡的一声，然后忙掏出电话拨了阿痞的电话。
“喂，钞哥你快点过来。”
“钞哥，我被人打了，快点。”
“钞哥，你没有听见吗？”
“钞哥，钞哥，钞哥……”
电话那边似乎一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林立又开始骂了，他骂阿痞这狗腿子，这没心没肺的家伙。那帮人开始笑了，林立又一次冲了过去，这次他与那几人扭打在一起。那几个人的手脚好比是一张大而有力的蜘蛛网，林立似乎被紧紧地束缚在中间，慢慢地不能动弹。
派出所的人终于来了。钱所长带着两个警察一到这里，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没有犯事。”林立乱着脚步走到钱所长身边。
钱所长看了众人一眼说：“带走！”
“我真的没犯事，我喝酒了，然后……然后在这里睡觉。”林立喘着粗气。
“我犯事我就给你爬三……三圈，我……我……”林立红着脸含糊地说。
“还没醒是不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拿起一杯水又泼到了林立的头上。
“把他带走，带走！”钱所长又一挥手。
这时，林立像一头发疯的猛兽，拿起一把水果刀就朝其中一个人刺了过去。那帮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就应声倒下了。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林立被两个警察紧紧地抓住，押进了警车。
古恒和王虎听到这个消息很吃惊，他们担心事情会节外生枝。他们没有关系没有后台，一切只能看林立自己。仅仅过了没几天，林立就被告知可以出来了。来接他的是阿痞。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老蹲这地方也不好。”
林立接过阿痞递过来的烟，吸了口说：“你给老子介绍的什么地方？”
“兄弟，这年头有份活干就不错了，更何况我一直在帮你。”
“我蹲这里也是你帮我？”
“你说这次谁惹你了？你都把人家捅伤了，不是我，你现在能出来？”
林立夹着烟舞着手说：“谁惹他们了？这帮狗腿子就仗着人多势众。”
阿痞笑了笑说：“好了，闲话少说，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找玉块。”
“你说吧。”林立瞪着他。
“松海市很大，找一块玉就好比是大海捞针，但是这教堂是固定建筑，它是不会飘不会动的，就等着我们去找，这其实是比较容易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目前看来，松海的新城区几乎是不可能存在这种教堂了，或许就在老城区里，要不就不在市区里面，在城郊那些地方。”
“你这不是废话吗？谁都知道。”林立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痞现在看林立越来越不顺眼，觉得林立没有一点规矩，就凭他和王虎两人还在自己面前逞威风。自己偶尔对他客气点，他就找不着北了，以为自己真的很有能耐，所以为了教训一下林立，阿痞就想方设法让他吃点苦头。这次林立被抓，也是阿痞趁机安排的，让他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在阿痞看来，林立就是一个乡村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
林立在路边小摊吃了碗面。他一想起阿痞和那帮人，就想把碗给摔了。正当他“哗哗哗”地将面一股脑儿朝自己的嘴巴里倒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坐在路边一直看着他。不知怎么地，他开始朝那少年骂了起来，那少年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骂完最后一句就走了，那少年立刻跑过去将那碗里剩下的面汤喝得一滴不剩。林立看见之后又走了过去，他指着少年说：“你这饿狼，什么不好吃，连这也要……”林立边说边走，少年还是一语不发。
突然，少年眼前的灯光被遮去了一半。
“喏，这给你，老子自己也只有两个了。”林立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往少年的破碗里扔了两个硬币。
硬币掉落的声音很清脆，少年抬起头望着他。
“呵，小子长得还挺俊秀的嘛。”
林立正笑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你……你就是那个废弃酒吧里的……”林立想起来，这是被他欺负过的流浪汉。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准备睡在这里？”
少年没说话，但林立却感觉他点了点头。
“要不……”林立用手搓着手里的两个硬币说，“要不……一起回去算了。”
少年站起来个子比林立还要高，身体却显得很瘦。林立往前面走去，少年跟在后边。林立的鼻孔又流出了血，他抬起手用力一擦，那血似乎涂满了他半边脸。血还在如鼻涕一样地流下来，林立一遍遍地用手用袖口不停地擦着。他脚步有点放慢了，但却对身后的少年说，快点走。少年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团微黄的棉花团递给他，林立接过棉花团看了又看，然后一把塞在自己的鼻孔里，林立的脚步又开始加快，那些灯光霓虹迅速地往后退着，那两团微黄的棉花团渐渐地变成了红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