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儿走出县委、县政府的大院,心里喜不自胜。天是那样蓝,草是那样绿,连风儿都带着香甜气息,这是个春风沉醉的日子。她回头望去,身后这幢挂着巨大国徽的大楼,因为有了傅有义这样骚溜溜的领导,也显得不那么神秘和威严,甚至还生出一丝亲切的感觉来。总有一天,她妖娆的身影将朝九晚五地出现在这幢象征着权力与功名的大楼里,也许还会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她深深地沉醉于这种美好的向往之中,全然没有听到身后有个男人向他打招呼。
跟她打招呼的是庄飞,她的大学同学兼前男友。看着陈凤儿一扭一颠地走在大街上,每一扭都似曾相识,每一颠都颠得他心头直颤。庄飞记忆的闸门汹涌打开,往事长河决堤似地奔涌。大学那阵子,陈凤儿是极喜欢庄飞的。大四的最后一个月,小两口都有种浮生若梦、大限将至的感觉,要感情还是要工作,要分手还是要继续,日子空空,一切都那么不确定。两人相约到罗浮山游玩,在九天观遇见一个邋里邋遢的道士,颇有张邋遢臭而有道的遗风。道士拉住这对小情侣,掐指一算,说这两口子肯定不会白头到老:“意中人,人中意,只可惜俗世不容有情痴。”陈凤儿如中魔咒,脸色煞白,掏出500大洋,哀求破解大法,庄飞心疼那几个钱,说可以去麦当劳吃N次情侣套餐。那道士复又闭眼掐指,喃喃不知所云,忽而睁眼,妖光闪烁,从道袍里边拿出一只痰盂模样缺边裂角的破罐子,说此罐不凡,乃月老遗落人间之物,可以驱邪固缘。庄飞不舍500大洋,讽刺说是否盛过月老大人的老痰?陈凤儿揪住他的“地包天”,说“不可无礼,亵渎神灵”。回到大学,庄飞给陈凤儿取一道号:痰盂师太,为张邋遢第三十八代再传弟子,性喜三八,又极缠人,一身黯然销魂痰盂功笑傲情场。庄飞有一回正说得高兴,一扭头瞥见陈凤儿趴在桌上抽泣,把书都打湿了,还说了句让他感动一辈子的话:“痰盂也好,破罐子也好,我吃两个月速食面省下钱买你一颗真心,我怕你毕业后不要我了。”庄飞赌咒发誓,一定把真心装进痰盂里,封存一万年。哪知道N年之后,世界全颠倒过来,缠人的变成了庄飞,而陈凤儿进入官场之后,渐渐失却纯洁天真的秉性,现实得容不下一个情字。还真应验了那道士的预言:意中人,人中意,只可惜俗世不容有情痴。其实庄飞是有点错怪陈凤儿了,她对张刚强还是有真感情的。陈凤儿不是无情,她是真情和现实都想要,只不过真情是铁,现实是钢,钢总比铁强。
毕业后,陈凤儿走了捷径,也不考公务员,只是报名参加了第一届“大平之星”的选美,挟亚军之威特招进入县电视台之后,庄飞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在广州的工作机会,跟着陈凤儿回到大平县,经过千难万难终于留在县委机关。那时陈凤儿还只是电视台里的合同工,就窝在二楼角落的一间小房子里当打字员,一天到晚盯着稿子,呆着一张脸噼里啪啦地打个不停。下班后,两人到顺水河边散步,陈凤儿永远是没完没了的牢骚与埋怨,什么张记者的稿子错别字多,李主播的稿子太潦草,一天下来,眼睛也蒙了,腰肢也酸了,还有台里三个老女人总是指手划脚瞎指挥,故意折腾她这个年轻女孩子……庄飞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然后用人民币去安慰她,请她吃,请她穿,直到她气消了为止。这是爱情的代价,作为男人没什么好抱怨的。可以说,他俩的恋爱是失衡的恋爱,庄飞对她情深意长,她对庄飞从开始时的纯真渐渐变成了不冷不热,左右摇摆,甚至抱着一种聊胜于无的态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骑牛找马,白马来了,真正的王子自然也就来了。庄飞不傻,当然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尽管如此,庄飞还是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为这个漂亮的女人着迷,为她跑前跑后,美滋滋地做她的跟屁虫。庄飞被她治得百依百顺,可无论庄飞怎么“凤儿”、“宝贝”地叫她,她总是嗯嗯呀呀地用鼻子回答。陈凤儿有她表达亲昵的独特举动。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会揪庄飞的长下巴,揪得他嗷嗷叫,庄飞甚至怀疑,他的“地包天”之所以越来越厉害,可能就是被她揪成这样的。然而疼归疼,庄飞却喜欢陈凤儿来揪,因为这是她特有的撒娇方式。也只有这时候,庄飞才能品尝到一点点恋爱的甜蜜。
有一次,陈凤儿揪得特别狠,边揪边说“气死我了!气死我啦!”原来是她那个长着一张歪嘴的詹建国台长,借口检查工作,到打字室来撩拨她,揩她的油,一会说黄段子,一会摸她的秀发搭她的肩膀,最后竟然顺手一按,着实被他摸到了鼓鼓囊囊的胸脯上去。庄飞气坏了,嚷嚷着要找歪嘴台长算账。陈凤儿小嘴巴一撇,又揪住他的长下巴训道:“猪啊猪,你还让不让我在电视台混了?算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哼哼……摊上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就知道打打打!”
庄飞说:“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歪嘴?”
陈凤儿说:“哼,我才不会便宜你们男人呢。”
男人统治世界,女人统治男人。陈凤儿决定开始尝试统治男人的实践。没过多久,她摇身一变成了台里的记者,四处采访,结识了不少领导,彻底摆脱了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命运。也就在这时,她对庄飞的长下巴失去了兴趣,于是庄飞的命运也像那台电脑一样,被她敲敲打打之后,彻底地被抛弃了。分手的理由嘛,很简单,她不想和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过一辈子。庄飞无从反驳,哪个女人不想背靠一个强大的男人呢?她结婚的当晚,庄飞在野外疯狂大哭,那个叫陈凤儿的女人今夜注定将从他生命的账本上一笔勾销。他用几年的时间验证了一个真理: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七彩玻璃球,在这个浮躁拥挤的俗世里,碰碰就碎了。
庄飞从此对她心死,想着法子躲她。奈何大平县城就巴掌大,总有关于陈凤儿的消息钻进他的耳朵里,比如她找了个警察,结婚时警车开道;一直都怀不上小孩;她由记者很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又从主任提拔为副台长,等等等等。老百姓戏称:漂亮就是硬道理,风骚便是生产力。每听到一次陈凤儿的消息,庄飞就觉得长长的下巴隐隐作痛,仿佛她又在发嗔揪他下巴。
自从两人分手之后,“陈凤儿”简直成了县城里人们闲谈时的热门词汇,这两个字时不时就来撞击庄飞的耳膜。原来,陈凤儿居然在县城里混出了个雅号——火凤凰。庄飞知道她人长得漂亮,加上活泼爽快,牙尖嘴利,荤素皆宜,自然在各种交际场合大受欢迎,雅号应该就是这么混出来的。自从当上电视台副台长,她如鱼得水游刃于各种社交场合,把善于应酬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人们传说,她的嘴巴是甜滋滋的,身子是软乎乎的,撒的尿是香喷喷的。据说有一次,县委王德意书记到台里指导《领导访谈》栏目的摄制,陈凤儿兴起,竟然和王德意喝起交杯酒,连续灌下3大杯XO,直到趴在酒桌上!大平人喝酒时,把喝满杯叫满炮,喝半杯叫半炮,于是人们就说王德意连发3炮,把咱们妖妖娆娆的火凤凰给轰趴下啦。当时,王德意怜香惜玉,亲自开车把她送到酒店。哪知陈凤儿醉得糊涂,把王德意的坐驾当成了坐厕,不知怎么的褪下罗裙,雪白的屁股一晃,一泡丽水哗啦啦地撒在车上。王德意闻那高山流水之声不恼反喜,说火凤凰名不虚传,连撒的尿都是香喷喷的。事后王德意对陈凤儿颇有倾慕,雷大江提醒说陈凤儿老公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张刚强队长,说张刚强是个愣头青,愣起来天不怕地不怕连人都敢杀!王德意反复权衡,终于不敢招惹陈凤儿。不过后来他知道傅有义和陈凤儿勾搭上之后,又后悔便宜了傅有义那小子,心想嫩嫩的白菜全让猪给拱了。
这几年来,庄飞也在饭局上碰到过陈凤儿。当两个旧情人不期而遇时,庄飞有点尴尬,而陈凤儿却依然是春风满面,优雅地伸出纤纤玉手,盈盈一握,一口一个老朋友,叫得他都迷糊了,这是几年前深深爱过的、曾经牢骚满腹的那个陈凤儿吗?在酒桌上,陈凤儿火凤凰本色毕露,两杯酒下肚,面泛桃花,黄段子一个接着一个,把一桌男人逗得前仰后合。那挤在她旁边的台长,一张歪嘴变得更加恶心——这个喜欢揩油的领导,什么时候都爱挤在陈凤儿旁边坐!
庄飞不喜欢陈凤儿这种活法,毕竟是自己深爱过的女人,不想她被别人说三道四。有时庄飞想,陈凤儿和陈泠雨两姐妹真是两个极端,中和一下该多好啊!
庄飞记得她还有7个月就30岁生日了,但他不得不承认:陈凤儿光洁生动的容貌,妖娆丰满的体态,还是那么楚楚动人,而且洋溢着一种少妇特有的韵味,足以令男人着迷。对9楼某些惦腥的领导来说,她意味着什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大菜!
庄飞这个信息新闻科长不是白当的,他敏感的神经瞬间一闪,快步奔向电监室。出于安全考虑,在这幢大楼的公共场所、楼道、楼梯、电梯、会议室、接待室、停车场全都有暗藏的摄像头。
电监室里,小冯正在在网友QQ视频聊天,见科长进来,手忙脚乱地关掉视频。庄飞瞪了他一眼,径自调出录像,倒过来倒过去反复察看起来。
很快,庄飞就知道:陈凤儿先进县委办找陈泠雨,接着她乘电梯上9楼,然后在916室门口发手机信息,一会儿傅有义鬼鬼祟祟探出头来,她迅速闪了进去。约摸35后分钟,陈凤儿容光焕发地走出来,显得很兴奋。
35分钟!这期间可以做多少事啊,孤男寡女的……想着那么迷人的一个陈凤儿躺在宠物猪一样的傅有义的怀里,庄飞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500万似的。他灵光一闪:在傅有义办公室装个针孔摄像头,看看这对狗男女能干出什么好事。
新大平宾馆离县委、县政府大院不远。
这天,阎子丹吃完早饭,走出大门,正准备去上班。突然一个身影从门侧蹿出,“扑通”跪在他面前,高叫“冤枉,请阎书记为民做主!”阎子丹吓了一跳,本能地倒退两步问道:“你,你是谁?”
这种封建社会才有的拦路告状镜头,把一些人都吸引过来围观。告状的是个妇人,50出头的样子,头发斑白凌乱。正在此时,宾馆的保安老王跑过来,粗暴地揪着妇人的衣领说:“起来!起来!这样为难领导,太不像话了!”
那妇人使劲挣扎,哭着说:“阎书记,救救我儿子,我儿子冤枉啊……”阎子丹制止老王的粗暴行为,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是老人家!”老王嗫嚅地退到一旁。那妇人继续说,她是信访局方正他娘……阎子丹一愣:又是方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