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梅剑锋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很嚣张地挑衅:“你是新来的纪委书记吧,想替方正翻案吗?没门!他老娘马红妹在我们手上,最好给老子识相点!否则送她上西天。”不等梅剑锋问他是谁,电话啪地一声挂断了。梅剑锋之前已经从阎子丹口中多少了解到方正一案,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绑架案,而是政治勒索。
人命关天,梅剑锋马上向阎子丹当面汇报。阎子丹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马红妹受到伤害,于是马上找雷大江研究解救方案。
阎子丹虽然对公安局局长雷大江不放心,这时候却不能不找他商量,毕竟解救人质离不了公安局。他想这样也好,可以通过解救马红妹更好地考察雷大江,是金子还是泥丸,一试便知。从内心深处,他希望自己对雷大江的看法是不准确的,毕竟党培养一个副县级领导不容易,但愿他雷大江大节无亏,只是工作方法上有点问题,这样他还是能体谅的。人无完人嘛,谁没有一些小缺点呢。
阎子丹说:“剑锋啊,我是大意了,来之前没料到大平这么复杂,你思想上要先有个准备。”阎子丹在屋里踱起步来,说,“老实跟你说,前几天我在顺州市开常委会的时候,碰到一个老同志,他跟我说,‘刚来大平是雄心万丈、朝气蓬勃,走的时候是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大平是个臭屎坑,掉进去浑身发臭,再也不能清清爽爽做人。’确确实实,这里的水又深又浑,我这一百天来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呐!”阎子丹盯着梅剑锋的双眼继续说,“剑锋,今天你就是中共大平县纪委的梅书记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是百日新政啊,不得不把纪委书记和检察长都撤换了,其中的原因以后你慢慢会知道!当务之急的是,尽快把方正一案给我查个底朝天,不管是不是受贿,一定要实事求是,给老百姓一个交代。现在是你不急,人家急,人家把马红妹绑架了,这是犯罪分子在向我们叫板呀!”
梅剑锋沉吟许久说:“阎书记,今天四大家加上两院的联席会上,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本来主要议题就是治安,可是公安局局长雷大江却一声不吭,还有几位领导也态度暧昧,我琢磨,他们是不是有别的想法?这思想如果不统一,工作开展就难了。”他想想,又果决地说,“阎书记,我从心里非常支持你的意见。我们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给老百姓一个安全的生活和创业环境,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责任。谁跟老百姓过不去,我们就跟他过不去!阎书记您放心,我坚决站在您这一边!”
阎子丹极其严肃地说:“一个地方要发展,必须要有正气,有正气才能走正道,走正道才是走大道,经济才能大发展。我们公安部门的天职就是,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给老百姓一片净土。我看大平的治安环境不理想,首要的责任在公安部门。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明白了两件事,我们必须要一手抓治安,一手抓治官,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和吏治环境,不能拖了,马上就做,这两件事做好了,我们抓经济建设才有基础,才有条件。今年年底如果经济没起色,在上级领导面前直不起腰是小事,但我更怕老百姓骂娘。所以……”
正说着,雷大江闯了进来。阎子丹说:“雷局长,你来得正好。主要是请你来商量一下整顿社会治安的事,主要是‘两抢一盗’工作,三天内拿出综合整顿方案,召开公检法司大会,进行全面动员。”阎子丹顿了顿说,“就在刚才,梅书记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可以确定,方正的母亲马红妹被绑架了,而且随时有生命危险。这事迫在眉睫,人命关天呐!”
雷大江腮帮上那颗硕大黑痣上的两根毛激烈抖动着,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狗娘养的,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梅剑锋说:“打电话的人没有留下姓名,电话也没有显示号码。”
阎子丹说:“雷局长,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想办法解救马红妹,办法你来想。”
雷大江说:“好吧,我听你的。”
阎子丹沉下脸说:“雷局长,不是我说你,按说保一方平安是你们公安部门的天职,我这个县委书记本来不需要过问具体的个案。但是遇到这种大案要案,作为公安局局长,你应该主动向我汇报,对不对?”见雷大江低头不语,阎子丹生气地说,“还在考虑吗?没有考虑的余地!一是解救马红妹,二是整顿全县治安,一会就去部署吧,随时向我报告。”
雷大江勉强答应一声:“行。”阎子丹看他如此疲懒,正要发火,手机却响了。阎子丹看了看来电号码,站起来对雷大江说:“刚两件事你现在就去办吧,记住,随时向我报告。”
雷大江“嗯”了一声,赶紧溜了。阎子丹这才接通手机,是乔树打来的。乔树吞吞吐吐地说:“阎书记,我向您检讨……我现在就把所有情况向你汇报……关于方正案子的详细情况……”
阎子丹说:“老乔有事慢慢说。这样吧,我正在纪委梅书记这里,你到这来吧,我们等你。”不到20分钟,乔树匆匆赶来。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垂头丧气,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见到阎子丹,乔树带着哭腔说:“阎书记,关于方正的案子,别说你不清楚,作为当时的纪委书记我自己也犯糊涂。”他顿了顿,下定决心似地接着说,“其实根据我们的了解,信访局和社会对方正的评价还是不错的,普遍认为他人如其名,为人方方正正,有正义感,办事认真,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爱较真。当时纪委查处他受贿的案子,我是一百个不相信,况且证据也确实不足,不足定性嘛。后来……有位县委领导打来电话,狠狠地批评我说有群众来信揭露他,来人已经找到纪委了,你们还包庇护短,叫百姓有冤没处申,非让我尽快从重处理。所以没办法……阎书记,其实我也挺难的……”
阎子丹不满地说:“老乔啊老乔,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是共产党的纪委书记,不是哪个人的家臣!这不是糊涂官判糊涂案吗?办案要凭良心,要讲证据,讲法律,你一句话就可以毁掉一个干部的一生,改变一个干部的命运,难道你不明白吗?还有,你早就答应尽快把方正的案卷交给我,到现在还没交,这不是阳奉阴违的做法吗?”
乔树难堪地低下头说:“阎书记,唉……难呐!我……”
阎子丹说:“有什么难的?咱们共产党员正道直行,开大门,走大路。你东也怕,西也怕,怪不得办糊涂案,有没有是非观念?有没有最起码的做人良心?你这样还能当纪委书记吗?”
乔树说:“我,我也很自责,总觉得这事办得有点作孽,唉……难呐!我是没办法……”
阎子丹生气地说:“难什么难?说白了你不就是怕得罪上级领导吗?你怕得罪上级领导,就是不怕得罪老百姓,就是不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乔树说:“我对不起组织!”他忽然想起王德意说过“组织就是他,他就是组织”的话,于是顿了一下改口说,“我对不起方正,对不起马红妹!”
阎子丹说:“在办理方正案子的过程中,检察院和法院是什么样的意见?”
乔树说:“说不好,可能他们也有不同的想法,但又能怎么样呢?谁也不能跟组织抗衡,甚至在某些时候法律也抗衡不过组织。”
阎子丹厉声问:“什么组织?”
乔树涨红了脸,小声嘟嚷道:“上级就是组织,一把手就是绝对组织,在绝对组织面前,我这个纪委书记抗衡得了吗?”
阎子丹严肃地说:“一把手也是人,个人是个人,组织是组织,怎么能把个人等同于组织呢?乱弹琴!这个问题你回去再好好想想。你给我说实话,方正到底有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事?如果没有,那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乔树说:“在机关工作,得不得罪人有时自己也不知道。我倒是听说,他利用到市里办事的机会,到过市纪委反映某些人的不正之风,也就是所谓买官卖官的事,我劝过他不要太较真,可是他不听。有什么办法呢?唉……”
阎子丹脸一沉说:“纠正不正之风是你们纪委的本职。你倒好,还劝干部放任不正之风,劝人家不要去反映不要去纠正,你就是这样做纪委书记的吗?看来对你做出免职决定,是完全正确的。”阎子丹愤怒地拍打着桌子说,“你啊你,不保护和腐败斗争的好干部,反而还屈从于某些人的意志,去打击报复他们,你,你的心是怎么长的?现在方正身陷囹囫,他妈妈被绑架,命悬一线,还有一个妹妹活得像个孤儿似的,简直是家不成家。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乔树哭丧着脸说:“阎书记,我知道错了,想到方正,有时我连觉也睡不着,总觉得他在牢里诅咒我……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阎子丹说:“老乔啊老乔,我们共事刚刚一百天,你也许不了解我,我不希望自己的同事违法乱纪,毕竟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万一把自己搭进去,对谁都不好。所以,我希望你对我坦诚一点,把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毫无保留地,毫不犹豫地,全都说出来。”
乔树极其沮丧,唉声叹气。阎子丹又说:“同时,借你这张嘴,给那些所谓的代表组织的人捎个话,别打着改革开放的旗号,大钻法律的空子。欠老百姓的账,迟早是要还的,一百年也要还!”
梅剑锋递给乔树一杯水。阎子丹继续说:“还有你,别以为你们聪明,老百姓都傻,好欺负。告诉你吧,我来大平之后,现在抽屉里满是老百姓的检举信,知道你们在老百姓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吗?四个字:面目可憎!”
乔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听阎子丹说了好几次“你们”,越听越心惊肉跳。大平老百姓把他和雷大江、傅有义、张永发、吕正伟叫“5大金刚”,开始时他对自己竟然被归为“5大金刚”之一还沾沾自喜,觉得终于可以加入“老王爷”的小圈子,从此有了巩固的后方靠山。现在看来,既然阎子丹收到那么多老百姓的检举信,十有八九已经知道“5大金刚”的名号,怪不得他第一刀就往自己身上砍。乔树在心中反复把自己排了又排,又和另外四大金刚比了又比,觉得有点冤,自己在“5大金刚”里边的“含金量”最低,得到的好处比他们少,做的坏事比他们少,结果却最先被砍。
和乔树一样,袁鸿利这段时间也不好过。
袁鸿利是代理局长,隔壁就是新提拔的胡媚副局长的办公室。他是个敏感的人,每天都竖着耳朵听脚步声,哪个脚步声是谁的,往哪位局领导的办公室里走,他都一清二楚,琢磨琢磨他还可以从中嗅出某种政治动向,比如谁最近跟哪位局领导走得比较近之类的苗头。
下午,他又听到“滴滴笃笃”的脚步声,那是胡媚的高跟鞋在欢快地敲击着楼板,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个骚货屁股一撅一撅往她的新办公室走去的样子。在胡媚被提拔为副局长一事上,袁鸿利还是说了话的。他虽然不知道胡媚和王德意那层秘密关系,却敏锐地觉察到傅有义一直都很关照这个女人,就认定这两人有一腿。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认识,袁鸿利干脆顺着傅有义的意思,在组织部门征求意见的时候做了个顺水人情,帮胡媚说了些诸如“政治过硬、业务能力强、群众基础好”之类的套话。胡媚呢,也许是因为事业上蒸蒸日上的缘故,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保养得很好的脸更加容光焕发,对楼道里搞卫生的阿姨也热情地打招呼,两只奶子夸张地耸得老高。袁鸿利其实有点儿怵胡媚,这个女人太有城府和手段,即使和王德意、傅有义的关系那么紧密,却从来不在他面前露半点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