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真要跟映月姑娘去临安么?”
佑安乍然听到这个决定,十分意外。
“本王答应过她,岂能失言。”赵璟之睨了他一眼,皱眉道:“她身子不便,你去备辆舒适的马车。此去路遥,车内的褥子务必要铺的厚实些。”
佑安小心应着,临末有些担忧道:“凌老夫人那里……奴才要如何回禀?”
赵璟之道:“你就说映月最近心绪不佳,要去附近的庙宇祈福,两日后方能回来。以免她老人家挂念,你一定要说此行有本王亲自陪同,明白么?”
“奴才伺候王爷多年,恳请王爷将奴才一并带上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佑安小声恳求道。
“此番前去吉凶未卜,你当是寻常游玩么?!”赵璟之正色喝止道,见佑安一脸委屈,赵璟之心不由一软,语气和缓和了些:“行了,你去打点行李吧!外伤药粉和内服药丸略备一些,映月姑娘这几日喜欢的点心也挑些带上。”
佑安一一记下,刚出房门,佑宁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脸焦灼的孟贤固。
“王爷,听说你要去临安?”孟贤固顾不得行礼急急问道。见赵璟之淡淡点头,不由提高音量道:“日落时分属下已接到飞鸽传书,那边事情一切顺利,又何须您亲自前往?”
“大哥至今未归,我前去接应有何不妥?”赵璟之反问道。
“大大不妥!此去路途遥远不说,还危险重重,属下怎能眼见王爷只身犯险?”孟贤固容易着急,不由大声反对。
“你小声些!你是要把我阿娘吵醒么?”赵璟之蹙眉低喝。
“是……王爷,你根本无需这么做!”孟贤固压低嗓门苦苦相劝。
“我意已决,孟将军无须多说。”赵璟之指了指桌上的热茶道:“本王亲自为你泡制的碧螺春,你不打算尝尝?”
“王爷您—哎!”孟贤固无奈的跺跺脚,重重坐在椅上,一脸愁云。
“我此番前去,唯有一事相托。”赵璟之无视他的表情,正色道。
“王爷您吩咐便是。”孟贤固闷闷道。
“大夫人已知阿娘的事……眼下我要出门,她老人家自然不能继续呆在药庐,我想请嫂夫人明早过来一趟,接老太太去你府上小住几日,其他的事我会让佑安与她解释。”
“晚些我吩咐婉音便是,王爷大可放心。”孟贤固点点头,一脸疑惑道:“王爷怎会突然决定去临安?莫非是为了映月姑娘?”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赵璟之敛眉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果然如此。”孟贤固叹道:“我就知道,只要那位一旦开口,王爷断然不会拒绝。”
见他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赵璟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此行不同以往,你给我安排十来个身手不错的侍从,以防万一。”
“王爷,让属下陪你一同前去罢!”孟贤固一脸凝重道。
“这倒不必,你身为城防司都尉,自有公务在身,我又岂能假公济私。再说你若同行,目标势必变大,反倒容易被察觉。”赵璟之连连摇头道。孟贤固深知他说的在理,便也无可辩驳。
“这几****暗地打听城中可有宅院出售。”赵璟之沉吟片刻,从袖中掏出钱袋递与他。
“城郊尚有您的别院,王爷这是何故?”孟贤固一脸不解,见赵璟之淡定自若的饮茶,灵光一闪脱口道:“王爷莫非是想金屋藏娇不成?”
“噗—”
赵璟之被他丰富的想象力打败,呛得满面通红,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胡说什么—”
见孟贤固一脸疑团,不由叹道:“你的脑袋里都装些什么!大娘的脾性你也知道,今日在府中借阿娘一事发难,虽被祖母发落,但又岂会善罢甘休?府上耳目众多关系复杂,大哥、映月和小世子皆是身份敏感之人,这药庐自是住不得了……”
孟贤固茅塞顿开,暗叹赵璟之心思缜密,当下爽快的应了。赵璟之又嘱咐了些细枝末节,方才作罢。
送走孟贤固后,尽管满心疲惫,赵璟之却再也没了睡意。
望着幽黑深邃的窗外,脑子却一刻亦不得平静,一会儿是祖母人事不省的模样,一会儿是父亲满面悔恨的表情,一会儿又是青鸾泪眼迷离的双眸……
表哥黎晏殊最是羡慕他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其实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一个人心里有顾忌有牵绊,就不会有真正的自由。笑的有多若无其事的人,心事就有多重。
“殿下,你怎么了?”
一路狂奔不止的凌天霁察觉到怀中有异样,忙勒紧缰绳,急急停了下来。见怀中的小世子双目半眯,满面通红,似是十分不适。
“大人,怎么了?”紧随其后的黑衣护卫闻讯驻足,纷纷围了上来。
“小世子看来很不舒服—”凌天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不由面色微变,很是焦急道:“他发烧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忧心不已。凌天霁沉吟道:“世子年幼,哪曾受过此等磨难,想是途中太过颠簸,才会招致风寒。”
“大人,要不先行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丁四建议道。
凌天霁点头同意,眼下孩子病情突然,着实不宜再行赶路。焦灼的望了望四周,天色渐晚,而身处之地却是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情况很是不妙。
“不能再走了,就在附近落脚吧。”凌天霁沉声吩咐道。
众人得令,齐齐下马,在一片小溪涧安顿下来。
望着怀中意识模糊的孩子,凌天霁的心也揪得紧紧的。撕下袍角蘸水为他润了润干翘的嘴唇,又细心替他敷在额头。
“娘亲……娘亲”猛然听得几声稚气的呓语,凌天霁心一颤,险些落下泪来。
“世子殿下,殿下,你醒醒……”轻轻摩挲着他滑嫩的脸庞,凌天霁含泪唤道。
“娘亲……我要娘亲……”
眼下哪里寻得退热的药,凌天霁只得一遍一遍替他擦拭着手心和额头,心内一片愁云密布,可怜的孩子,高热时还念着自己的母妃,可芸袖她却……念及不由长叹一声。
“大人,吃点干粮吧。”丁四见他整夜没吃东西,便拎了些馒头过来。
“世子病成这样,我如何吃得下。”凌天霁沉声道:“此处山势陡峭,前方林中极易隐蔽,吩咐弟兄们晚间警惕些。”
“此处距建康城还有多远?”凌天霁蹙眉道。
“尚有五十多里路程。若走水路,则要多一天行程。”
“离此地最近的小镇有多远?”
“回大人,此山名为鹰嘴山,前方便是鹰嘴崖,此地极为偏僻,距此最近的小镇尚有三十多里……”丁四老老实实道。
凌天霁眉头深锁,如此看来,带小世子去镇上求医也是不太现实了。见他依旧呓语不断,昏昏欲睡,心头不仅暗暗着急,倘若这样一直烧下去,恐怕还未等见到义弟,孩子便……
想到这里,凌天霁再也坐不住,忙将孩子交予丁四,拾起剑柄向火堆下方的溪涧走去。
“大人,你去哪里?”丁四急急低呼道。
“好好照顾殿下,我去找找有无退烧的草药。”凌天霁头也不回,沉声吩咐道。
山涧雾重,一丈外的事物都看不清楚,凌天霁只能沿着小溪缓缓向前探去。他儿时也曾患过高热,无奈当时生活窘迫无钱抓药,又时值秋冬之交,是母亲去附近山上挖得草药回来才得以病愈。
眼下能不能找到,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可他不想那样干坐着,眼睁睁看到孩子那般痛苦。许是做了父亲的缘故,让他的心不知不觉间,从职责使命中,多了份慈爱与担当。
半柱香后,哗哗的水流声戛然而止。凌天霁暗自纳闷,不由向前多试探了几步。
溪涧的石块常年经过流水侵蚀,上面早已覆满厚厚的青苔,凌天霁刚踩上一小块圆石,便觉脚底打滑身子一个重心不稳急急往后仰去,他心下一紧,忙一个翻身跃起向前方纵去,谁知脚刚落地,脚下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急急稳住身躯垂眸一瞧,不由大惊,前方哪里还有路!分明是面陡峭的绝壁。方才那股小溪流此刻变成了细细的瀑布,汇入壁下的深潭里。
既是深潭,周遭想必定有植被,凌天霁心念一动,决定下去碰碰运气。因不知下方深浅,他不敢冒然行动,便挥剑砍了些古树上的藤蔓,做了个简易的绳梯,缓缓向壁下探去。
当双足着地的那一刻,他不由舒了口气。环顾四周,努力辨认清楚周遭的环境后,凌天霁紧了紧手中的剑身,快步来到潭前。
还未俯身,一股淡淡的腥臭便扑了过来,看来这是一潭死水,上方的溪水长年累月汇集与此,枯枝烂叶更是沉淀其中,是以那股林间特有的腐朽气息能轻易辨认出来。飒飒山风掠过,凌天霁只觉一种细小的东西迎面拂来,在他脸上飘荡着、飞舞着。
是芦花!凌天霁捻住一番辨认后,顺着花絮飘来的位置找去,赫然在潭深处发现了几丛芦苇,不由大喜过望,看来小世子有救了!
凌天霁激动不已,呼啦啦拔了些许,持剑削去根芽残茎洗去淤泥后,割下衣摆一角,将鲜芦根小心包好放入怀中,准备原路返回。
月儿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夜鸟“咕咕”叫着,周遭浓密的树荫处处透露着神秘阴森的气息。
下来容易,上去却有难度。凌天霁紧握藤蔓,小心往上攀爬着。快至一半时,头顶上方却传来“嗞嗞”的声音,凌天霁心下一沉,心知不妙,这藤蔓想必历经太长时间拉磨,快要断裂。忙扔掉藤蔓,用力攀住上方的岩石,一步一步往上挪去。
哪知壁上湿滑,刚踩上一块突石,忽觉脚下一空,整个身子急急向下落去!凌天霁大惊,急中生智间忙反手将剑鞘插入壁缝,稍稳急坠如下的身形。望了眼怪石嶙峋幽深的崖上,听得耳际“簌簌”滚落的沙石,不由冷汗直流。只能用指节死死扣住尖削的石头,不敢轻举妄动。
“大人!”
“凌大人!”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上方隐隐传来一阵呐喊。
“我这在里!”凌天霁心中腾起一抹希望,拼足气力喊道。
“大人—”丁四第一个赶到,率领众人奔了过来,见状也是大惊,忙招呼同伴营救。众人忙砍断蔓藤做成儿臂粗的绳梯,扔到崖下:“大人,请抓住了!”
凌天霁心头一喜,蓄力辩听到风声,纵身一扑,精准无误的抓住摇晃不止的蔓藤,拔出剑鞘,拼尽力气向上爬去。
“大人,您受苦了!”他衣衫多处划破浑身泥垢,左手掌血流不止,让丁四这类见惯生死的硬汉也不禁有些动容。
“能采到药,实在万幸……先回吧,救世子要紧。”凌天霁顾不得疲累,沉声道。睨了眼夜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壁底,心知方才稍有不慎便会跌得粉身碎骨,这才有些后怕。
回到宿地,凌天霁将历经千辛寻到的芦根洗净煮水,喂小世子喝下。瞥了眼血肉模糊的掌心,他才察觉到一阵锥心疼痛。倒了些丁四送来的药粉,撕下身上摇曳不止的烂布条,咬着一圈圈缠了个严严实实,望着呼吸渐渐平缓的孩子,方才重重舒了口气。
他的孩儿出生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会跟世子一样是个粉嘟嘟惹人喜爱的小子,还是会跟她一样是个美丽伶俐的闺女呢?
其实不管是儿是女,只要是他跟她的,他都喜欢。思付至此,他会心的笑了。
望着跳动的火苗,凌天霁抱着小世子,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夜不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