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夫人这一倒下可吓坏了众人,子孙们闻讯赶来,将老太太的怡然居围了个水泄不通。
个个诚惶诚恐的立在屋外,等着赵璟之的诊断结论。
而老王爷赵明诚则气的面色铁青,大有将虞氏生拆入腹的架势,无奈家姐赵素娥拼死拦着,只得作罢。
肇事者虞氏也万万未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不过是想趁机摆摆女主人的气势,打消老太太将大权交予赵璟之的念头,才有意揭穿凌母私自入住药庐一事。
谁知老太太压根就无丝毫责备,大有默许之意。赵明诚就更不必说,想他父子二人历来水火不容,原以为经过此事势必会大闹一番,谁知她却打错了算盘,父子俩这回竟难得的意见统一,让她处于劣势。
虞氏自知闯祸,心里也很是忐忑。不过她毕竟出身望族,一向跋扈惯了,也深谙两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料想赵家父子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气焰不减的立在门口,傲慢而倔强。
只是苦了几位姨娘,在老太太床前小心伺候着,大气也不敢出,丝毫不敢大意。待赵璟之两剂汤药下去,又施了银针后,赵老夫人才悠悠醒来。
此时已是深夜,赵璟之怕人多嘈杂,影响祖母休息,便建议大家问安后各自退下。
虞氏端着身份别别扭扭上前请罪,毫无诚意的模样惹得赵明诚父子极为不满。赵老夫人心慈,倒未过多斥责,只是当场数落了她几句,让她去佛堂抄抄经书修身养性。
这场始料未及的风波就这样草草了结,赵璟之很是不甘,奈何祖母做了决定他也不好反驳,是以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赵老夫人哪能不知他的心思,他父子间的疙瘩才是她最重的心病。见今日情形似有好转,便借故需要静养,将两人轰了出去。
忙活了一整天,当时府上又乱作一团,父子二人连午饭晚饭也没心思吃。出了房门,赵璟之才感觉到有些饿意。
见他径直出府,赵明诚不由皱眉了眉,冲他的背影喝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回药庐?”
赵璟之缓缓转身,静静看了父亲一会儿才道:“祖母也醒了,我自然是要回去,只有呆在那儿我才自在。”
赵明诚面色有些难看,疾步上前斥道:“凡是还是适可而止的好!当年同意你修建药庐是为了你学医方便,可不是让你常年住在那里!你好歹也是御封的郡王,被外人知晓成何体统?别忘了这王府才是你的家!”
赵璟之听罢勾唇冷冷一笑道:“家?我还有家么?这王府还是我的家么?!我早已不是三岁孩童,我去哪不需要向父王请示了罢?”
赵明诚听罢眸色一沉,面上阴云密布,额头青筋暴起却又拿他毫无办法。他狠狠瞪着这个最小的儿子,内心倍感煎熬。
半响,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气道:“先前你祖母提及的婚事,你可有认真考虑?!”
“不考虑。”赵璟之不假思索的顶了回去,转身欲走。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件事容不得你任性!”赵明诚低吼道。
“我已说过婚事不劳你费心,你还是管好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罢—”他对父亲的风流韵事极度鄙夷,若非他生性风流,娶了一帮女人回府,王府哪会乌烟瘴气不能安宁,而母亲就更不会香消玉陨,让他年少时受尽冷眼和欺凌。
“你这个逆子—”赵明诚被他激怒,飞速揪住他的手臂喝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娘是多么温婉柔顺的女子,她若在世,也容不得你这般忤逆!”
赵璟之猛地抽出被攥得生疼的手臂,毫不示弱道:“从小到大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逆子,你又何时扮演过慈父的角色?当年我命在旦夕的时候,你人又在哪里?”
见父亲眼角痛得一阵抽搐,赵璟之心头隐隐一阵舒畅,放佛多年来的怨恨得到了宣泄,他继续冷笑道:“大娘说的不错,今日种种全是你应得的惩罚,任你如何否认,你终究是个薄情负心的男人,你不配提及母亲!”
赵明诚手指一颤,儿子的话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狠狠划向他的心口。
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似乎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的心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梦盈,是他一生的痛。那份痛楚不会因岁月远去而消弱,反而似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附在心头,让他夜夜难眠,痛彻心扉。
见他无言以对,赵璟之心中无限快慰,正要拂袖离去,不经意抬眉间,却见印象里那个高大威仪的男人此刻却如一只瑟瑟的河虾般,佝偻着有些嶙峋的背脊,颤巍巍攥着胸口的衣襟,面色苍白。
赵璟之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几何事,父亲,竟已有了龙钟之态。见他面色有异,不由脱口道:“你怎么了?”
赵明诚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目喘息道:“你万般不愿我们替你选妻,可是有了中意之人?”
赵璟之蹙眉道:“那是我的事……你怎么样?”说罢面似不耐的拉过他的手腕替他诊脉。
“你,你不是恨我入骨么?眼下替我诊治又是何用意?”赵明诚不解的望向他。
赵璟之不答,敛眉继续替他把脉,心头却异渐沉重。父亲的脉象忽疏忽密节律紊乱,面色上看亦是神气疲倦有些萎靡,情况不是不妙。
赵明诚见他神色凝重,笑得凄然:“怎么,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赵璟之忽地有些烦躁,倏地松开手腕道:“你想落个痛快我却偏偏不如你意,你想也别想!”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抛向他:“心口疼痛时服上一粒,明日一早让王管事来药庐拿药。”
赵明诚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半响才老泪纵横的唤了声:“瑢儿……”
赵璟之嫌弃的斜了他一眼,正要转身,却听得父亲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若不想长辈插手你的婚事,我,我替你与祖母说罢!那日药圃尽头的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赵璟之心头一紧,头也不回道:“还是顾好你自己吧,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征战沙场赫赫有名的王爷么?!”
呆呆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赵明诚心头百感交集,视线一片模糊。
府中一连发生这样的事,让赵璟之有些疲惫不堪。佑安拎着灯笼在一侧安静的带路,他则一言不发,满腹心事。
刚踏进院子,佑安失声低呼道:“映月姑娘?”
赵璟之循声望去,只见药圃方向赫然走来一道浅碧身影,正是青鸾。此时夜已深,她不是应该早入梦乡么?为何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有什么事?赵璟之压下心头一连串的疑问,摒退佑安,手持灯笼迎了上去。
“映月!”见她衣衫单薄,浑身透着湿气,赵璟之不由担心的轻唤了声。
青鸾眉宇间也是心事重重,默默冲他点了点头:“王爷。”
“田间露重,你的身子不能去的……你,一直未睡么?”
“王爷不也刚回来么?”青鸾淡淡接过灯笼道。
“唔,府里发生了点事,刚刚忙完。”赵璟之轻巧带过,面上的疲惫却没瞒过青鸾的眼睛。早间他匆匆回府,加上凌母的一番推测,让她多少有些担心,却因不善表达,便不再发问。
夜风彻骨,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赵璟之不由伫足,解下外袍,轻轻为她披上。青鸾一怔,侧首望着他,面上有些恍惚。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渐渐缓过神来。
“我……”她面色一红,羞窘不已,慌乱中正欲揭下,却被赵璟之紧紧按住:“夜里冷,别着凉了。”
深灰色宽袖外袍丝毫不显繁重,暖意融融。繁复的银丝暗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如袍中那股淡淡的男人气息般让她有些眩晕,心跳不止。
一路两人不再有话,缓缓步至石阶时,青鸾如梦初醒,赫然转身道:“我要去临安。”
赵璟之一怔,脱口反驳道:“不行。”
青鸾眸色一黯,急急重申道:“我必须去。”
“为何?”赵璟之十分不解,有道是关心则乱,言语间也颇为严厉。
“天霁去了多日,眼下仍然毫无消息,我很是放心不下—”青鸾皱眉道:“他是被我所累,成了朝廷缉拿的要犯,眼下处境必定凶险万分,试问我又如何坐得住?”
“今时不比往日,你安心养好身体才是最主要的。”赵璟之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其他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不!我必须得去!”青鸾倔强的打断他的话道:“我这几日一直心绪不宁,方才也是噩梦连连,总觉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你不要否认女人的直觉……”
“映月,你只是太过劳累产生幻觉而已。明日我替你开副方子就没事了。”赵璟之轻轻安慰道。
“不是的,我绝对不是胡思乱想。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会那么慌乱无措,心乱如麻。不管我的直觉准确与否,我都要去一趟。”
青鸾静静望着赵璟之,一字一句道:“你知我为何深夜还在药圃徘徊?那是因为我不敢睡,不敢闭上眼睛,怕那可怕的梦魇会再次出现,我怕天霁出事,我怕你的义兄出事,你明白么?”
她句句发自肺腑,最后的几句话更是无限悲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凄。
难掩的担忧、牵挂和恐惧让这个一向冷漠寡言的女人此刻却泣不成声,望着她一脸无助的模样,赵璟之的心也被狠狠的牵扯着,不由自主的拥她入怀,柔声道:“别哭,我不想你哭……你的心思我都懂,若你执意如此,明日一早我陪你去。”
压抑太久的青鸾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怀中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