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拂晓,船儿摇摇晃晃,终于驶进了建康府境地。
望着高高的城墙,船上几人均是松了一口气,罗九鹤将船撑至水岸,瞥了眼一直无言的凌天霁,叹道:“救人救到西,送佛送到西。如今已到了建康城,我们就此别过吧!”
青鸾给沈沫霜喂水的手一顿,扭头轻道:“前辈,您不跟我们一起吗?”
罗九鹤撇嘴摇首道:“还是一个人轻松自在!丫头,我们有缘再见罢!”言毕一个纵身跃至岸上,瞬间消失在了人群里。
真是个怪人!青鸾失笑的摇摇头,准备扶沈沫霜上岸,未料刚起身,心口一阵刺痛便猛然袭来,整个人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晕倒在了船上。
凌天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慌了神,急急抄起青鸾,正欲唤她,岸边呼啦啦奔来一队士兵,瞬间将小船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一道浑厚的嗓音自岸边急急传来,凌天霁抬首一瞧,只见一位都尉着装,身形魁梧满面髯须的中年将领正目光灼灼的看向他,语气十分严厉。
看了看船上两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自己又是一身血污,凌天霁深知眼下的状况确实令人生疑,正欲道明原委,未料那名都尉眼前一亮,倏尔眉峰紧拧惊呼道:“……沈姑娘?”
凌天霁一愣,旋即抱拳道:“在下原六扇门捕头凌天霁,那位正是胭脂酒坊沈沫霜姑娘!我三人本欲来建康府访亲,未料途中遭歹人伏击,还望大人明察!”
那位髯须都尉半信半疑的睨了他一眼,继续追问道:“你远亲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凌天霁无奈,心知若不道明来意,别说进城,光这一关就很难过去,只好道:“在下此番前来,正是求救郡王府的小王爷!”
髯须都尉摸摸下巴,心中疑虑总算稍稍放下,虽不知眼下之人与赵璟之有何渊源,但沈沫霜与他的纠葛他倒是略有所闻。
“今日正是郡王府老太君寿辰,宾客众多,你怕是要空走一遭了!”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凌天霁,见他虽衣着狼狈,眉目间却自带一股凛然正气,并不似大奸大恶之徒,便好心提醒了一句。
凌天霁闻罢面露焦急道:“这……这可是如何是好?!这两位姑娘伤势严重,在下还盼着小王爷能救她二人性命……”
髯须都尉目光迫人定定看向凌天霁,面带狐疑道:“你与王爷是何关系?何以无惧路遥来到此处?”
见他不依不饶,十分警惕,凌天霁无奈,只得低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乃王爷的结义弟兄……”
髯须都尉一怔,从头到尾将凌天霁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脱口道:“你就是王爷的义兄?”
见凌天霁颔首,髯须都尉神色一正,冲他抱拳大声道:“在下建康府都尉孟贤固,前不久从王爷那里听过你的事,方才多有得罪!”
言毕他略摆手,示意部下将船上两女扶起,对凌天霁道:“凌捕头一路艰辛,不如先去舍下稍作安顿,等寿宴结束我再派人去请王爷!”
如此安排已是最好,凌天霁提拎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对孟贤固自是一番感谢。
孟贤固虽是武将,行事却粗中有细,毫不含糊。他吩咐部下雇来马车,将几人安排进车厢,才若无其事的往家中返去。
建康作为陪都,乃东南重镇,因地处长江下游,又与太湖、钱塘江、淮河等流域紧密相连,是以此处的繁荣程度并不亚于临安。
天气晴朗,并不似临安整日秋雨霏霏,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马车急急穿过大街,几弯几拐,不大会儿,已悄然停至一家宅院前。
孟贤固翻身下马,亲自将马车牵至后门,吩咐下人将凌天霁三人扶了下来。
“凌捕头,这里便是寒舍!请!”孟贤固朗声道,很是热情的为他带路。
凌天霁眯眯眼,扶着青鸾走进小院。无声的打量着眼前的院子,只觉简朴而洁净,随处可见淡粉的蔷薇丛丛簇簇,花叶繁茂占据了墙头,芳香扑鼻。
未料到孟贤固粗汉一枚,竟有这般诗情画意的情怀……
“今儿怎么回来这般早?”一道轻柔的嗓音柔柔响起,凌天霁有些微讶,正出神间,扭头一瞧,只见一道水红色的人影自繁花间款款而至。
“夫人!”身侧的下人见状忙不迭的行礼,孟贤固咧嘴一笑,城门水岸时凶神恶煞的表情早已不见踪影,此时一副柔情款款的模样:“你来的正好,这几位是我们的贵客,你可要好好招呼。”
他轻握婉音的手,简要为她做了介绍。
“原来是嫂夫人!冒然前来,实在失礼的很!”凌天霁忙冲她行礼道。
“凌捕头无须多礼,这两位姑娘就交给内子照顾吧!我尚有公务在身,实在不能作陪,你且稍作歇息!”说罢便急急忘院门走去。
“两位姑娘这是……”婉音望着血肉模糊的沈沫霜,又看向昏迷不醒的青鸾,面色极为惊讶。不过一瞬间,她便恢复了常态,低低吩咐身后丫头去寻大夫,有条不紊的指挥着粗使婆子给两女清洗血污。
“这位姑娘伤势很重,看来很是不妙啊!”婉音柳眉轻蹙,十分担忧道。
“都是我们不好,反而连累了她!”望着沈沫霜惨白的脸,凌天霁自责不已。
“她的伤寻常大夫怕是没法医治,如今之计只有去求小王爷了!”婉音个子娇小语调轻柔,眉目细致清秀,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儿,骨子里却透着果断。
“可是……听闻今日乃王府老夫人寿辰……”凌天霁迟疑道。
“救人要紧!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婉音唤过府内总管,低低吩咐了几句,临末不放心,又嘱咐道:“事关紧急,你定要亲自面见王爷!”
老管家应声而去,婉音见凌天霁一脸焦灼,便出言安慰道:“凌捕头不必太过忧心,你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清洗一番吃点东西罢!”
说罢吩咐下人带他至客房,凌天霁眼下哪有心情吃东西,无奈盛情难却,只得听从安排。
郡王府邸热闹非凡,府内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祝贺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寿星赵老夫人身着大红锦袍,华丽的缎面上用金丝银线绣满福寿二字,显得格外喜庆。她此刻精神抖擞,高坐于正厅的八仙椅上,满脸笑意的望着小辈们上前作揖拜寿,当一句句吉祥话言毕便吩咐身侧的婆子打赏,屋里便又是一轮欢呼声。
赵璟之今日一袭浅紫蟒袍,腰束双鞓玉带,发戴镶有浅蓝宝石的玉冠,锦袍上的繁复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整个人更显尊贵不凡。眼下他正招呼着前来的宾客,忙得不可开交。
“时辰不早了,为何仍不见王爷?”趁空暇之余,赵璟之俯身佑安耳畔低语道。
“回主子,老王爷一大早便差下人送了几坛酒过去,此时定还在暮香阁……”佑安小心翼翼道。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买醉!”赵璟之听罢愠怒不已,望着人声鼎沸的院子,继而问道:“二爷和四爷呢?”
佑安急忙答道:“二爷在准备午间的寿宴,四爷正在后院打点戏班子!”
今日祖母寿辰,他那两位兄长倒算懂事,做起事来像模像样。唯有父王,实在不成体统,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情喝酒!他气极,却又不好当着众宾客发作,皱眉道:“让二爷和四爷先来招呼客人,我去暮香阁看看!”
佑安见主子面色很是难看,大气也不敢出,忙一溜烟的往后院跑去。
暮香阁,是母亲生前住的别院。当年母亲一病不起,父王却听信侍妾挑拨,对她甚少过问,无奈赵璟之当时年幼,虽也曾在父亲住处哭闹过,却根本无济于事。以至母亲郁郁而终,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老郡王自此便沉溺于道学以酒度日,不闻世事。
父子二也日渐疏远,形同陌路。
母亲离世十多年了,如今这般惺惺作态佯装情深,又有何用?能让母亲死而复生么?!
赵璟之拳头握得生疼,心中对那个男人无尽怨恨,足下生风,大步流星向别院走去。
刚穿过廊桥,却闻得偏门处一阵喧嚷。赵璟之蹙眉,大喜日子,何人这般扫兴?满心不悦的走过去,远远一瞧,只见一位管事模样老者正在偏门处给护卫求情,面孔有些熟悉。
原来是都尉府的管事。赵璟之常去孟贤固府上,自是认得。
“让他进来吧!”赵璟之朗声道。护卫一听,连忙放行。
一番行礼后,孟府管事急急道明来意,赵璟之听罢有些吃惊:“你是说,凌捕头受伤了?此番同行的还有两位姑娘?”
“回王爷,那两位姑娘危在旦夕,夫人着实没有旁的法子,才让奴才前来向王爷求救!”孟府管事毕恭毕敬道。
这消息着实震撼,虽不知那管事口中的两位姑娘是谁,但义兄来到建康城又身负重伤,他又岂可弃他于不顾?
“佑宁,去拿药箱!”赵璟之当机立断道。
“王爷,快至晌午,寿宴快要开始了……”佑宁瞄了瞄渐高的日头,低声提醒道。
“还有两个时辰,理应来得及。你快去,顺便带些生伤的药材!”赵璟之面色凝重,不假思索道。
佑宁得令不敢有违,急急向药庐方向掠去。
当几人马不停蹄赶至都尉府时,凌天霁正坐在榻前打盹。此番前来惊险重重,一路上他都不曾合眼,刚刚一番沐浴后神清气爽,让他生了几分倦意。
迷迷糊糊间,听得院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天霁满心警觉抓过刀柄,倏地睁眼,却见赵璟之掀袍进了来。
“义兄!”赵璟之朗声道。
“璟之!”凌天霁喜出望外,忙起身迎了上去。
“义兄快快坐下,你身上之伤从何而来?”赵璟之一进门便瞧见了他行动僵硬的左臂,忙将他急急按在椅上,语带关切道。
“来的路上几番遇袭,一时大意,便中了几刀。”凌天霁怕他担心,便轻描淡写几句,并未详述,然而赵璟之从他臂上的伤口深度便能猜想到那场恶斗是多么的激烈。
细细端详他右手掌的刀口,赵璟之皱眉道:“佑宁,将药箱里的生伤药粉给凌捕头敷上!”
凌天霁忙道:“我的伤不碍事,璟之先看看这位姑娘吧!”
赵璟之随他来至榻前,只见榻上躺着气若游丝的女子,定睛一瞧,讶然道:“沈姑娘?!”
“没错,正是胭脂酒坊的沈姑娘。”凌天霁神情肃穆的颔首,并将她受伤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赵璟之大感意外,未料数日未见,娇俏生动的沈沫霜竟成了这番模样,内心极为复杂的叹了口气,执起她微凉的小手,替她号脉。
“璟之,沈姑娘怎么样?”凌天霁低声问道。
赵璟之查看了她的伤处,又细细观察了她的瞳孔,皱眉道:“沈姑娘所中之箭涂有剧毒。”
“可有解?”凌天霁的心又沉下几分,急急道。
这箭伤与上次那位佳人所中部位大同小异,不过较为庆幸的是,这毒他尚能解。只是受伤时辰太久,沈沫霜身体极为虚弱,要不是有武功底子,怕是早已没命。
见他笃定点头,凌天霁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番惊动王爷,民妇实在罪该万死。”门口人影一闪,婉音已亲自端来热水。
“无碍,义兄此番前来,倒是叨扰夫人了!”赵璟之和煦笑道。说罢捋起袖摆,有条不紊帮沈沫霜处理伤口。
“王爷哪里话!王爷的客人便也是我都尉府的客人!”婉音莞尔,接过佑宁手中的药粉,细心为凌天霁敷上。
不一会,赵璟之便已处理完伤口,他洗净双手一脸正色道:“此番箭伤虽未伤及沈姑娘心脉,却也让她气血受损严重,唯有内调外治,方可痊愈。”说罢从药箱取出一棵人形人参道:“此参乃长白山老参,对愈后恢复有极好的疗效。今日府上祖母寿宴,着实不便,璟之唯有拜托夫人照顾了!”
他疾书好药方,一并递与婉音,再三道谢:“有劳夫人了!”
婉音忙恭敬接过,口中连连道:“王爷言重了,民妇定会亲力亲为,不负王爷所托。”
赵璟之知她做事极为稳妥,心下大定,正欲回府,却见凌天霁满眼焦灼的望向他。
凌天霁急急放下袖摆,冲他哑声道:“璟之且慢!还有个病人急需你救治。”
赵璟之满心疑惑,被他拉至里屋,只见绣榻上还躺着位昏迷不醒的姑娘。细细一瞧,面色倏变,脱口道:“咦?!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