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沈姑娘伤得太重,快撑不住了!”凌天霁面色凝重,冲撑船的银袍老头惊呼道。
银袍老者闻罢骤停手中动作,身形一晃以至跟前,俯身瞧了瞧沈沫霜的伤势沉声道:“此箭伤及肺腑,依目下流血情况来看,确实凶险……”
凌天霁闻罢万分焦急,心情亦沉痛万分。青鸾昏迷不醒,而沈沫霜眼下又有性命之忧,自己却无能为力,一种无言的挫败感深深向他袭来。
银袍老者拈须沉吟片刻,忽地眸光一闪,急道:“那丫头身上理应还有一颗续命药丸……快,找找看!”
“药丸?”凌天霁微愣,不明所以的望向银袍老者。
见老者面显不耐,眼神瞟向一旁的青鸾,便生生压下话头,手忙脚乱找了起来。
几处搜寻,终于在青鸾的腰际找到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还未来得及细看,银袍老者已急急开口道:“不错,就是那个药瓶!”
凌天霁提拎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忙打来药瓶,一看,果然还有一颗褐色药丸。
为何这老者知晓的这般清楚?他跟青鸾有何渊源?
心中疑惑太多,却来不及询问,见沈沫霜唇无点色命悬一线,连忙将药丸喂入她口中,又替她封住穴道,只愿能早日到达建康府救她一命。
轻轻拥着青鸾,心里万分自责。她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自己却总是不能护她周全,那份歉疚感深深围绕者他,令他的心反反复复煎熬不已。
望着依旧黑洞洞的周遭,他的心迷惘而感伤,只盼她能早点醒来。
这一路走来可谓九死一生,他跟她,更是好不容易才能迈出这一步,他们不过是想一份安乐,为何这般难?
望着摇橹的银袍老者,心中感激不已,冲着他瘦削的背影朗声道:“前辈仗义相救,晚辈铭感五内!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河风猎猎,银袍老者头也不回口中哼道:“你不必谢我!我罗九鹤一生只图畅快,偶尔救人实为心情!今夜不过是你们运气好罢了!”
凌天霁听罢脸色一变,提高音量失声道:“什么?你说你是罗九鹤?!”
银袍老者罗九鹤放慢手中动作,不解的回头睨了他一眼:“你认识老夫?”
凌天霁闻罢只觉胸中一窒,气血翻涌。他缓缓放下青鸾,面露愤色大喝道:“果然是你!罗九鹤!你这个武林败类,残害家父的杀人凶手!”
说罢,倏地拔刀,程亮的刀口对准那道刺目的人影。
罗九鹤闻罢微怔,怪眼一翻,倏地怪笑道:“黄毛小儿胡扯什么?!你父姓甚名谁?老夫几时对他下了毒手?你若说不上来,我要你今夜就葬身河里喂那鱼虾!”
他声音尖细,笑声喋喋,在夜里听来说不出的诡异。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凌天霁不想在此遇到了杀父凶手,目下也是激愤难抑,双目蓦地被仇恨的火焰点燃,口中喝道:“老贼!我父亲一生正义光明磊落,你却忍心将他杀害,我等虽为你所救,可今日我即便拼上性命,也要为家父报这血海深仇!”
说罢,不顾身上疼痛,刀锋一横,整个人急急向他掠去。
罗九鹤嘴角抽了抽,面上乌云密布。他冷哼一声,身形一晃,袖摆一挥,一股浑厚的内力疾疾向他反击过去。此番力量气势磅礴,震得船身骤晃不止,河面赫然激起丈多高的浪花。
没想到这老贼身手竟是如此深不可测!凌天霁心里暗惊,眉峰紧拧,握紧刀柄拼尽全力再次向他劈去。
刀光一闪,带着丝丝杀气,动若游龙,疾若闪电,猛然罗九鹤劈去。
罗九鹤冷笑道:“好刀法!”赞罢手上却是不停,整个人身形拔起,抡掌向他袭来。
凌天霁深知罗九鹤不好对付,十几年前他已凭一双“夺命鸳鸯手”响彻江湖。眼下见他掌掌生风,气势如虹,更是不敢大意,过招时格外小心。
转眼已过二十来招,却丝毫未有伤及对方分毫,凌天霁心里不由焦灼起来。一番打斗后深感体乏,难以支撑。而掌心的伤口早已裂开来,鲜血淋漓。
“还来?”罗九鹤白眉一挑,如孩童般顽劣一笑,语带戏谑。
凌天霁被他激怒,正要再战,却听的罗九鹤蓦地喝道:“慢着!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你爹,你到底是谁?”
“装腔作势!”凌天霁厌恶的啐了他一口,抹掉唇边的血迹,强忍悲痛一字一句道:“老贼,六扇门捕头凌祖胜正是家父!十一年前为了缉拿你被你所害!废话少说,纳命来吧!”
罗九鹤面上有些震惊,他定定直视着切齿不已的凌天霁,皱眉道:“你?你是凌家的后人?”
“老贼,想不到罢!”凌天霁蓦地仰头大笑,笑声悲凉中夹杂了丝畅快:“苍天有眼,让我能遇上杀父仇人……我自知打不过你,命也是你救的,可我却不会就此罢手!”
罗九鹤见他双目赤红,恨意滔天,眉头皱的更深了:“是谁告诉你我杀了凌捕头?!”
凌天霁面上一滞,惊愕的望向他:“难道不是你?”
罗九鹤冷嗤一声,阴测测道:“我罗九鹤虽然声名狼藉,却尚有善恶之分!凌捕头也是我罗某敬重之人,我又岂会害他?!”
凌天霁见他言辞凿凿,不像是说谎,可他自小就从师父那里得知,父亲被害皆是因为罗九鹤,眼下见到凶手本人,得到的却是不一样的真相,一时间,有些发懵,脑子乱哄哄一片。
很快,他的脑子清醒开来,师父待他恩重如山,十几年来名为师徒,却亲如父子,不仅授他武功,还帮衬家里不少。他岂可仅凭罗九鹤言语几句,去怀疑师父的说辞?
思付至此,心中定心不少,冲罗九鹤怒道:“老贼,你双手沾满家父鲜血,休得为自己开脱!”
说罢,刀锋一横,摆好架势。
“楞小子!你既不信,我也懒得多费唇舌。你且说说,是谁告诉你,我杀了你爹?”罗九鹤见他不依不饶,冷笑道。
“六扇门总捕头沈万里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一生正派声名显赫,他的话岂能有假?!”凌天霁皱眉,面露不耐大喝道。
罗九鹤听罢面露讶色,微怔后,忽地大笑,笑得张狂:“哈哈哈!我还想到底是谁收了你这又笨又蠢的徒弟!原来是那老匹夫!有趣,有趣!”
凌天霁见他笑得疯癫,话语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又出言不逊辱骂师父,心中怒火中烧,厉声道:“罗九鹤,你这无耻老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罗九鹤面色一收,狂笑之声戛然而止,他怪眼一番,面上一沉寒声道:“那要看你的本事了!”他身形一晃,轻巧单足站在船尾,缓缓摆开架势。
凌天霁正要飞身上前,却听得一声细微的低呼传来:“……天霁,不要!”
扭头一瞧,青鸾不知何时已苏醒,正皱着一张小脸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焦急地望向他,冲他轻摇头道:“不要啊……!”
见她醒转,凌天霁欣喜莫名,忙上前将她扶起身:“映月,你醒了!”
青鸾冲他勉力一笑,睇向不远处的罗九鹤,惊讶道:“前辈?!”
罗九鹤轻咳一声,没好气的瞄她一眼道:“算你丫头还有良心,没有恩将仇报!”
一席话呛得凌天霁俊脸通红,他气咻咻瞪了罗九鹤一眼,低声问青鸾:“你认识他?”
青鸾点头轻声道:“上次也多亏了前辈出手相救,我才有幸逃脱……”
凌天霁惊愕的望向罗九鹤,满脸不信,恶名昭彰的罗九鹤,怎会大发善心救人?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又被心中的认知深深打断,就在刚才,就在他以为会丧命的瞬间,罗九鹤确实救了他三人。
凌天霁皱眉,低声道:“他虽救了你我,却是我的杀父仇人!”说罢,面带恨色的望向他。
自古以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青鸾闻言也是一呆,难以置信的急急道:“不会的!”
罗九鹤耳力极好,自然听到他俩的谈话。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忽地大笑起来。凌天霁怒道:“老贼,你笑什么?!”
罗九鹤冷冷道:“我笑你恩怨不分,是非不明,看人还不及那黄毛丫头!也是,你若是精明,又岂会认贼作父?!”
凌天霁闻言一震,怒道:“老贼,你胡言乱语什么?”
“你既是沈万里的徒弟,想必这身功夫也是他教你的罢?!可惜啊,你竟不知他才是你的杀父仇人!”
罗九鹤此言一出,犹如晴空霹雳般,炸的凌天霁脑袋嗡嗡起来。他惊得倒退数步失声道:“你……你胡说!”
青鸾在一侧听罢也是大惊,口中忙呼道:“前辈!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信口雌黄!”
“哼,老夫虽非正人君子,却从不打诳语!凌老捕头确遭沈万里所害!我亲耳听得,焉能有假?”罗九鹤面色极为不悦,拂袖道。
瞟了瞟依旧未醒的沈沫霜,眉头深锁,不再有话,握住橹柄,船儿向前急急驶去。
气氛有些僵滞,凌天霁被罗九鹤的话惊得跌坐当场,手中的钢刀赫然滑落。不,不可能,师父怎么会?师父怎会杀死父亲?他们情同手足,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啊!
师父一直未娶,父亲走了后,一直对他母子百般照料,甚至授他武功带他入六扇门,光这份恩情,他就难以报答,自己这次执意离开六扇门,更是深深伤透了师父的心,眼下他岂可听信外人几句挑拨,开始怀疑师父?不能!
可罗九鹤语气笃定,方才的一番话又直觉不似说谎,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个疑问似一条巨蟒般紧紧缠绕在心头,深深困扰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青鸾见他手掌血肉模糊,臂上也是伤痕累累,一脸疲惫呆呆望着河面,眼中不由一酸,轻轻执起他的双手,替他重新包扎了伤口。知他此刻心中肯定纷乱,便不做打扰。
俯身看了看伤势颇重的沈沫霜,心里不由有些愧疚。
眼下这位明艳动人的美人儿,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生命垂危……都是自己连累了她!只盼这船能早日抵达,救她一命才好!
掀眸望向船尾的罗九鹤,心中一阵感激,轻轻来至他身侧,低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罗九鹤“哼”了一声,头也不回。
青鸾知他生气,呐呐道:“前辈方才说的可是实情?”
罗九鹤气的倏地转身,直直瞪着她厉声道:“怎么?你也不信?!”
“不,晚辈自然是信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请前辈告知……”青鸾急急辩解道,言毕悄无声息的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凌天霁。
直觉告诉她罗九鹤没有说谎,这其中定有内情,但见凌天霁这么大反应,怕是一时难以接受。
罗九鹤蹙眉,面显不耐。侧目见青鸾一脸期待的神情,语气终是缓和了些:“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是那傻小子什么人?”
见青鸾无意识的轻抚小腹,他讶然道:“你,你们?”
青鸾迎向他惊疑的目光,坦然的点头道:“事关重大,还请前辈详细告知……晚辈万分感激!”
罗九鹤半响才收回询视的目光,经不住青鸾恳求,摇着橹,渐渐陷入回忆:“十一年前,我替结义大哥劫狱而遭到官府追捕,在城外一番恶战后,我们侥幸逃脱,往附近山上跑去。此时正是严冬,大雪封山,道路滑且难行,对我们穷追不舍的正是沈万里和凌祖胜。”
“在山上交手时,我用“夺命鸳鸯手”伤了沈万里,而凌捕头为了救他却不慎掉入猎人的陷阱,我跟大哥便趁机藏躲在山林。”
“待天黑我们再折返时,却发现凌捕头已是奄奄一息,心口被刺穿血流不止,我兄弟二人向来敬佩他的为人,便想尽办法将他救出,可为时已晚,凌捕头还是咽了气。临死前,他亲口道出害他之人正是沈万里……”
“不……”一直沉默不语的凌天霁仰首狂啸,声音嘶哑而饱受苦痛,喉间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方才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的传入他的耳朵,师父是他最尊敬的长辈,转眼间却成了杀害父亲的凶手,心中本就矛盾复杂,这样的真相更是让他难以接受。
“天霁!”青鸾见状面色微变,飞身扑了过去。紧紧环住他的腰际,口中不住唤道:“天霁,你冷静点……”
凌天霁颓然瘫在船上,口中仍旧喃喃说着“不可能”,青鸾望着这个平日里刚强硬朗的男人,此刻却无助的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般,心里涌起一阵爱怜,揽过他宽阔的肩头,任他埋在自己怀里,一手轻抚着他的黑发,小声宽慰着。
船而飞速前行,月儿惨淡照在河面,让人心里愁云密布。
凌天霁只觉疲惫不堪,满心支离破碎,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在青鸾馨香的怀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