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快回去吧。”良久,凌天霁望了望窗外梅枝上的残雪,叹了口气道。
“不!”青鸾倔强的箍紧着他的腰身,一口回绝。
“月儿,不可任性。”凌天霁心里一酸,强忍心头不舍,似口气温和的兄长,带着无限包容和宠溺。
“我不,我要跟你一起走。”青鸾倏地抬头,目光坚定的望着眼前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男人。
他死里逃生,吃了那么多苦,却永远顶着逃犯的罪名,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而这一切,全拜她所赐,她不能,亦不愿,她要与他同生共死不再分开,哪怕浪迹天涯、吃糠咽菜,她亦心甘。
至于赵璟之那,她觉得有必要做个了结。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是错误,那无论如何努力,也是偏离方向的,而且会越来越离谱。
她的记忆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她要重拾这段错失的感情。她要亲手纠正这一切。
“傻瓜。”凌天霁爱怜的捋了捋她耳际凌散的碎发,似叹非叹一声。
“回吧,天色不早了。”
“凌天霁!”青鸾气极,恨恨推开他,嘶声冲他吼道:“你怎么回事?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不顾一切的你去哪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变了!你变了……你忘了我们的婚诺,忘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了麽?忘了你我是如何九死一生从京城逃到这里麽?为什么现在的你这么陌生?为什么?!”
青鸾的心被一股巨大的失望所淹没,心霎时间被冲刷成了碎片。回忆往事,仍历历在目。那种感觉被遭遇背叛还要令她难以承受。
她失控的嘶喊着、控诉着,小身子犹如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哭得撕心裂肺:“我恨你,我恨你!”
“月儿!”凌天霁眸色一黯,眼中饱含煎熬和痛苦,声音更是沙哑的不成样子:“我没变,我从未变过!我的心里只有你,全都是你!在我命悬一线时,你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那你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为何?!”青鸾猛然抬头,目不转睛望向他。
“……我们,我们回不去了……”凌天霁避开她炽热的目光,薄唇微启,艰难的道出事实。
青鸾一张小脸“唰”的惨白,面如死灰,整个人僵直站着,心中仅存的一线希望也被他亲手掐灭。
“我才不要做什么王妃!”她双目一烫,语带破碎道。
凌天霁知她倔强,正要上前相劝,却蓦地停住了动作。侧耳细听,便闻得转阁四周有细细的动静传来。
“吱呀、吱呀”,那轻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瞬间已至院外。
“不好,有人来了!”凌天霁剑眉一蹙,迅速将火堆扑灭。一把拉过青鸾,身子无声一旋,两人已轻巧掩至门后。
青鸾虽内力已失,但耳力仍好,这样的动静,她也有所察觉,于是急急噤声。
轻扒开门缝,她看清了来人。
莹白的雪地上,城防营都尉孟贤固全副武装,带众侍卫已将小楼围了个严严实实。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一名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转眼已至院口的菩提树下。
“无知鼠辈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掳走本王的爱妃,简直胆大妄为!孟将军,给我抓活的!”年轻男子俊脸铁青、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罕见的肃杀之气。
是赵璟之。
众侍卫得令,动作齐整的排成一个弧形,个个搭弓拉弦,乌漆漆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二楼。不远处的各个院口更有城防营的重兵把守。此番布控似一张密集的大网,将整个山庄重重包围。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整个场面一触即发。
青鸾秀眉紧拧,无声望向凌天霁道:“我们冲出去?”
“你先回王府,不要管我。”眼下情况危急,凌天霁不容她胡说,板正她的身子急切道。
“那你怎么办?”青鸾挣开他的手,反问道。
她没忘记他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想要脱身,虽难不倒他,却也非易事。若被人看到面容,那就大事不妙了。
“我自有办法。”凌天霁撕下衣摆,蒙上口鼻,语带催促道:“快走,来不及了!”
青鸾正要出声,却觉眼前一花,他温热的唇瓣已轻覆上了她的额头。她微怔,甚至来不及回味,只觉整个人已被一股掌力推动,轻轻盈盈带到了门外。
“住手!”廊下风大,她裹紧尚有些湿润的斗篷,犹自镇定一声大喝,言毕不徐不疾的下了楼。
“娘娘?!”
“……娘子?”
她的蓦然出现,引起了场上一阵小骚动。众侍卫面面相觑,这些地位低微的汉子哪里见过郡王妃的真容,于是齐齐把目光转向了已至楼梯口的孟贤固。
“住手,切莫伤了娘娘玉体!”孟贤固低喝一声,疾步奔了过来。
“娘娘受惊了!不知玉体可有损伤?”他尊卑有别,他不敢直视青鸾,垂首行礼道。
“无碍,谢孟将军关怀。”青鸾冲他颔首致意,语似平常。
“娘子!”赵璟子闻讯下马,已大步奔了过来。
眼见小女人平安无恙,他悬置着心总算稍稍回归原位。疼惜的执起她冰凉的小手,神色激动的拥她入怀:“你没事实在太好了!本王总算活过来了!”
青鸾身子一僵,颇不自在的推开了他的亲昵。
“娘娘既已无恙,可否告知那掳你之人到底是何身份?现在何处?”孟贤固轻咳一声,待小两口腻歪完毕,才揉着鼻子上前询问。
“对啊,听闻你被掳走,本王吓得是六神无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凶徒眼下藏身何处?”赵璟之摘下大氅,体贴的为她披上,对这个问题也十分关心。
“我醒来之后,便一个人在这里了……当中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至于你们说的凶徒,更是不曾见过。”
“有这等奇事?”赵璟之微讶。
孟贤固浓眉一拧,没有说话。他冲二人拱手道:“事关王妃安全,末将一定要上去查个明白!”
赵璟之冲他点点头,算是应允。
青鸾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凌天霁的安危,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佯装虚弱的抚额道:“……今日真是凶险,现在想来仍是心惊胆颤。”
“你最近身子时好时坏,哪能如此折腾?”赵璟之心疼的抱怨道:“还好有惊无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娇娇呢?”青鸾忽然想到这件更为重要的事,急急问道:“娇娇可无恙?她人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调皮捣蛋的丫头?!”赵璟之佯装生气道。
“你快说啊,娇娇怎么样了!”黎玉娇溺水时间较长,当时的情况比她还要危险。
许久不见她眉目生动的模样,赵璟之喜爱的紧。被抓着连问了三遍,赵璟之终于绷不住,乖乖答道:“她没事……她已被姑母接回了澜庭小筑,有城中最好的大夫替她问诊,不会有事的。”
青鸾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王爷!”
就在这时,执意上楼查看的孟贤固已来到雕花木栏处,朝赵璟之轻摇了摇头,一脸失望。
“想必凶徒已趁乱下山。好在王妃平安无事,撤吧。”赵璟之眸色微闪,淡淡道。
“是,王爷。”众侍卫收起兵刃,齐声应道。
“我们回去罢?”赵璟之俯身看向青鸾,语气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
青鸾未答,默默上马,正欲策马离去,却觉马儿身子一顿,一面火热坚厚的胸膛已无声靠了上来。
“那儿有多余的马匹。”青鸾冷声提醒。
“本王就愿与你共乘。”赵璟之抿抿嘴,言语霸道中又带着几分耍赖。他状似无意瞄了眼二楼转阁之处,眼中浮现一抹精芒,若有所思。
青鸾持绳的小手微微一颤,皱着小脸不再吭声。
此时天色渐暗,整个净瓶山庄笼罩在沉沉暮色中。风越刮越大,掠过飞檐翘角,穿过古老的菩提枝桠,飕飕卷起一层雪沫儿,带起阵阵寒意。
直至赵璟之一行远去,隐身墙后的凌天霁才稍稍松了口气。
略一提气,似壁虎般紧贴的身躯纵身一跃,稳稳落至雪地上。
掀眸间,青鸾绣有海棠暗纹的浅紫袍角已隐至红梅深处,在漫天风雪中,渐渐走出他的视线。
踉跄起身,只觉一股剜心之痛袭遍全身。心,早随那远去的人儿,一点一点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