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上!杀掉此人者,赏白银千两!封千户!”
没有人在意这种跳梁小丑的话,任凭他如何叫嚣。
已越来越近的叛军紧盯着古旭阳,仿佛看着真金白银,两名士卒发疯般率先冲了上来,古旭阳剑尖一挑,让过两枪,更多的人被疯狂的气氛所感染,嗷嗷叫着冲了上来,喊杀声,呻吟声,刀锋劈进肉中沉闷的声音让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疯狂了,无数的长锋刺来,古旭阳侧身闪过数把长矛,左肩却仍是被刺了一枪。被刺穿的肩头顿时火烧一般的疼,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脑子清醒不少,眼前模糊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关城门!”古旭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喝一声道,那声音即使在纷乱的战场上一样震耳欲聋,古承阳听到这一声,再也无法掩藏少年的脆弱与无助,泪水夺眶而出,城下那个坚毅的身影瞬间幻化成一片赤黑色的朦胧。
“关城门!”古旭阳仍在重复着这句话,在如同怒涛般的攻势中,他是唯一背对着榆林堡的方向站立的磐石,很快便被巨浪吞噬,他夺过了一把长枪,犹自如门神般倔强地挺立着,纵使身边已再无袍泽,纵使面前有如林的长枪向他袭来。
“关城门!”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而后在他迎敌而上的同时,身后的城门终于轰然关闭,刚刚赶到城下的弓箭手开始不断朝着城墙上射箭,无数的钩锁掷上了城墙,无数的云梯开始架设,轰然一声炮响,一发炮弹落在了古旭阳冲进的敌阵当中,刹那间只觉得大地都在颤动,神鬼也在嘶鸣,古承阳趴在城头上,不顾周遭不停歇地弓矢,眺望着父亲的方向,那一发炮弹爆炸后,方圆三四丈的位置都是硝烟弥漫,无数的残肢断臂混杂着鲜血和成的污泥四溅开来,地上只剩下一个骇人的大坑,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影。
古承阳跌坐在了地上,面色苍白。
“轰!”第二发炮弹落在了刚刚关上的城门上,整个城墙都为之一颤,丧心病狂的叛军全然不顾及己方的伤亡,不少正爬到一半的士卒被这一下生生震得七窍流血,城楼上的榆林堡守军亦有不少人被震得短时间内丧失了听觉。
“千总!城门快被轰塌了!”一个小卒冲上来汇报。
“什么?你说什么?”刚刚指挥炮击的千总一边拍着耳朵一边问道。
“城门快被轰塌了!”孟捕头重复道。
“快快快!快下去人,把城门顶上!”千总立刻吩咐道,“兄弟,你快走吧!一会儿叛军冲进城里,就是近身的肉搏战了!你不是榆林堡的人,没有守城的职责,所以用不着和这座城池同生共死!”
千总一边大声对孟捕头说着,一边跺了跺脚下的城墙。
“况且必须有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如实的禀明朝廷!不然兄弟们就算是拼光了,在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兄弟!快走吧!带上你的闺女,趁着叛军还没进城,去甘肃!”
“敌将已死!弟兄们全力攻进城去,圣姑定会将诸位的丰功伟绩上禀祖神!冲啊!”一脸谄媚的叛将从地上拾起古旭阳的八面汉剑,装进了自己的剑鞘,而后挥舞着自己的宝剑叫嚣着。
这一幕,都被古承阳看在了眼里。
“攻!攻!攻!”城下的叛军再次迸发出骇人的声势,扛着两人粗的原木朝城门撞去,城楼上的守兵不断投下擂石和滚木,甚至将一切能点燃的东西统统点燃扔下城去,试图阻止叛军,然而杀红了眼的人往往都已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城门在“咚咚咚”的撞击声中颤动着,危在旦夕。
“顶住!顶住!”几个百户身先士卒用身体顶住被撞击的城门,身后二三十个士卒立刻赶来效仿,有的人咬紧了牙关,有的人疯了般呜呜呀呀叫喊着,拼劲全力用身躯顶住撞击。
“走吧!快走吧!”千总还在劝说着,
“承阳呢?”孟捕头问道。
仇钺带领着家丁一路赶到安化王府,并未受到什么阻拦,王府几个侍卫试图堵住大门,也很快便被仇钺的家丁撞开,仇业跟在父亲身旁,但凡见到有一点迟疑不肯放下兵刃的侍卫,上去就是一刀,身后几个家将立刻上去砍下那人的头,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继续往前走,别说是王府侍卫,就是仇钺自己的家丁都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少怂一点的直接跑到一旁去呕吐了。
“安化王呢?”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家将抓住一个试图悄悄溜走的青袍白须,衣着不俗的老头,怒气冲冲地问道。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老小儿我着实不知啊。”
“不知道?”年纪轻一些的也走过来,“这么多的侍卫下人里就属你穿的最好,你敢说你不知道?”
“再废话,老子活剐了你这老油条!”年长的家将直接钢刀加颈,说话喷了那老头一脸的口水。
“王爷……好像躲到后面去了。”
“前面带路。”仇钺说道。
“老朽我……”
“费什么话!”年长的家将手上稍稍一用力,便将那老头吓得涕泗横流,“走!”
一身玄黑色骑马装的少女不慌不忙地走在前面,周遭的慌乱嘈杂对她丝毫没有影响,这么多年来王府县主的身份已将那份矜持与气质注入她的魂魄,浑然一体,再不可分。宁王世子跟在少女的身后,也一样没有慌乱的神色,但他的镇定却与少女截然不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她骄傲高昂的马尾,纤细婀娜的身形。
“你再怎么用力的盯着看,这身衣衫也不会凭空便没了。”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宁王世子猛地回过神来,也停下了脚步,险些撞在她身上。
“对……对不起……失礼了。”宁王世子悻悻地说道。
“过了前面那道拱门,沿着面前的路一直走,便可以从后门立刻王府了,天已经快亮了,抓紧时间立刻吧。”少女一直没有回头,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道拱门说道。
“县主不同我一块走吗?”世子上前两步,面对面向少女问道。
“我说过,我不再是县主了,也和皇族再无瓜葛。”说罢,少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你还要寻短见,是么?”世子大声问道。
“与……”少女本想说与你何干,仔细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今天起,我只对自己负责。”
“你去哪,我同你一起去!”世子匆匆跑了两步,拽住少女的袖子,“反正我这都是病的身子迟早是要垮的,折不折腾,也只是早晚的事。”
少女看了看他拽住的衣袖,世子立刻便松开了,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久,最终少女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谢谢你,但,请不要再这么说了。”
“等一下!”世子忽然又拽住了她的袖子。
“请你放开我,可以么!”少女阴着脸说道。
“你看那里!”宁王世子的双眸中忽然升腾起两束橘红色的光芒,他的表情也从焦急便成了惊骇,伸出手指着少女身后的某个方向,少女觉得有些奇怪,转过了身去,就在王府后院的另一头,秋凌阁的方向,不知从何时开始居然燃起一场烈焰冲天的大火,在这即将旭日初升的时刻,那光芒炙热了半个天际。
少女和世子对视了一眼,失魂落魄地朝秋凌阁的方向奔去。
另一侧的仇钺此时也在那老头的带领下正往后院搜寻,连着捉拿了十几个人,在那些人的供认下,仇钺才知道原来他们抓住的这个青袍白发的老头就是安化王亲近册封的叛军军师孙景文。
“安化王现在到底在哪!”仇业质问着一个高他一头的孙景文。
“老朽真的不知道啊!刚刚有士卒前来报告说什么平叛大军杀进了城来,把周昂将军杀掉了,安化王本来还想问个清楚,你们就从前门打进来了,大家一下子就都慌了,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跑,谁还会在意安化王去了哪呢?”孙景文一个几十岁的老头子,读了半辈子书的秀才,遇到仇钺手底下这帮几乎人手一颗人头的大兵,吓得裤子都快尿了。
“行了,不用逼他了。”仇钺望着秋凌阁的方向说道,“咱们的罪,现在就可以一笔带过了!”
少女和宁王世子赶到秋凌阁的时候,已是烈焰冲天,整座楼阁烧的一边噼里啪啦地烧着一边向下掉落木石,不时还有凄厉悲惨的哀嚎声从里面传出来,看样子过不了多久便会烧成一座空架子了。少女拦住一个下人询问详情,那下人被惨叫声吓得跌坐在地上,半天才镇定下来。
“是的,是的,小的亲眼看到王爷躲进去的。”那年纪不大的下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有士卒报告周昂将军被杀之后前门就被人撞开了,大家全都慌了,说什么平叛的大军已经到了,安化王要被满门抄斩了,本来还有人劝王爷从后门逃走,王爷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同意,劝大家自顾自地逃命去之后,便一个人来到了这秋凌阁。”
“你是亲眼看到王爷进去,亲眼看到他把这楼阁点燃的?”宁王世子仍在追问,少女却已不再说话,兀自走到秋凌阁前,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
“小心一点。”世子上前将她拉回来,楼阁上仍有不少燃烧着的木头在向下掉。
“喂!你们是什么人!”仇业带着手下匆匆赶来,正巧碰到这一幕。
“这位小哥莫要误会。”世子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等乃是江西宁王府中人,小生乃是宁王府世子,此次前来北地,是为寻萨满教祭司回春妙手医治在下肺痨之疾,意外为安化王所虏,以为人质,今日得蒙诸位义士相救,不胜感激。”
世子一点废话没有,在第一时间一口气把事情全都抖落了出来,再加上态度客客气气,毫无敌意,仇业等人便渐渐放松了戒备。
“你是宁王世子?可有什么凭证吗?那位姑娘也是宁王府的人么?”仇业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的刀已经稍稍放下了,这让宁王世子安心了许多。
“姑娘,姑娘?”仇业唤了少女几声,她却一直背对着众人望着秋凌阁的方向,谁都不理睬。
“姑娘,你是安化王府的人,是么?”仇业说着说着便觉察出了不对劲儿,手中的刀又提了起来,眼睛紧盯着少女的背影问道。
“妹妹……妹妹?妹妹!”宁王世子拽了拽少女的衣袖,他不敢再喊她县主,为了表示两人相识,暗示她也是宁王府的人,也不能再叫她姑娘,所以只好叫她妹妹。
“都结束了。”少女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仇业问道。
“走吧,哥哥。”少女漠然地转过身,毫不理睬持枪舞棒的仇业等人,顺着世子的话应了一声,而后便要离开。
“姑娘。”仇业横刀拦住少女的去路,一脸严肃的问道,“你不是宁王府的人,对吧?”
“我们是一起的,真的。”宁王世子还在试图解释,被仇府家将一把拽到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