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和朱棣并肩坐在屋脊上,幽暗的月光把小西的双眸映照的格外明亮。朱棣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的午门城楼,转头刚要说话才发现小西在默默哭泣。朱棣伸手把小西揽入怀中,默默的陪着她。
“我想……”话到嘴边,小西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继续默默的哭着。
“朕要把她送到教坊司去。”朱棣用自己的明黄色丝帛帕子给小西擦了眼泪,轻声说,“你了解整件事,自然不会傻到要替她求情。”朱棣的这句话是要断绝小西的幻想。
“这件事牵扯到前朝,后宫不得干政。我明白!”小西思忖片刻,轻声说,“可我真的过不了自己这关!”
“朕实在是太宠你了!”朱棣伸手使劲弹了下小西的脑门,“她被拘押在司礼监等候发落。”
小西停了哭,捂着脑门给了朱棣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西,你来了!”李秋儿似乎早就料到小西会来所以这会儿见了面并没有吃惊的神色。
小西没回答,抬眼看看四周。这是间西屋,这个时辰正是夕照的光景。屋子不大,只在正中的位置放着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
李秋儿穿着淡粉色从六品宫女的宫装神态自若的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小西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在李秋儿的对面坐下来。两个人手腕上都有的手绳早已没了当时的鲜艳颜色,可她们都还带着。
小西尽量平静的说,“秋儿,我‘失宠’被撵到坤宁宫那会儿,只有你和马去来看过我。你还偷偷给我带了我最喜欢吃的驴打滚。如今你成了这样,我肯定也是要来看你的!”
“小西,难道你还记得。”李秋儿感动的眼中有了泪光。
小西尽力克制着,轻声回答,“患难见真情,我怎么会忘记!”伸手拿起托盘中左边的酒壶,斟满了两个酒盅,递给李秋儿一杯,自己举起另一杯微笑着说,“秋儿,能在宫里认识你,做了好姐妹,我真的很高兴!”
说完话,小西先喝干了酒。李秋儿犹豫了一下跟着也喝了。小西接过酒杯,重新斟满,把刚才自己喝的那个酒杯递给李秋儿,自己拿起李秋儿的酒杯。小西在做这些的时候,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秋儿,永乐元年中秋节的那个晚上,你和我说起过你家里的事。我那时就想对你说,秋儿,虽然你为家人做了牺牲,受了委屈,可我还是很羡慕你,因为我那时举目无亲。”小西说完话,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喝干了第二杯酒。
“小西!”李秋儿酸着鼻子喝了酒。
小西拿起另一只酒壶,斟了第三杯酒,两个人沉默的喝了第三杯。李秋儿拿过小西手中的酒杯,斟了第四杯。
“小西,在宫里能认识你真的是我的幸运!”说完话,李秋儿和小西交换了酒杯,两个人一起就着眼泪喝了第四杯酒,同时把酒杯放回了托盘。
两个人都用自己的绢帕擦了眼泪。
小西做了次深呼吸,调整好情绪,给了李秋儿一个大大的笑容,忍着心痛决绝的说,“秋儿,我们的友情到此结束!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面对彼此了!”
“好!”李秋儿皱着眉怀疑的看着小西,在心里猜想着她的意图。
小西脸色凝重的质问李秋儿,“你为什么要帮着汉王,甚至不惜伤害我?”
李秋儿躲开小西的注视,认真的回答,“因为我喜欢汉王殿下。”
小西激动的训斥李秋儿,,“你怎么这么傻?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那你告诉我,我错过了什么?”李秋儿冷冷的问。
“皇上曾向我许诺,只要你不再帮着汉王,他会在合适的时间把你赏给汉王做侍妾。我原想着过年的时候就帮你求了恩典。”小西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李秋儿冷笑一声,不屑的问小西,“你真的以为皇上会听你的!夏姨的死就是个例子。”
“皇上不会乱杀无辜!”小西透过泪眼盯着李秋儿,怜悯的问,“秋儿,汉王可曾真心待你?”
李秋儿笑笑,不屑的回答,“小西,你不善心计的。”
小西轻叹一声,用绢帕擦了眼泪,认真的纠正,“秋儿,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李秋儿根本不相信小西的话,脸上不屑的表情更深了,“名单确实在我这。”
小西心里一惊,明白了桌上纸笔的深意,但脸上依然平静。“你不该还留着那条帕子。”小西刚才就注意到李秋儿的粉红色绢帕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汉’字。
“那是殿下送我的!我怎么能扔?”李秋儿诚实的回答。
小西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压低声音,“给我名单。”
“不然呢?”李秋儿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小西坐直身子,看着托盘中的两只酒杯,嘴角有了一抹嘲笑,“为了你,我违背了皇上。”
李秋儿猜不透小西话里的深意,疑惑的看着对方。“皇上本意是要送你去教坊司。我恳求他让我见你一面,就是为了自作主张的给你一个清白的死法。我并不知道什么名单的事情。”小西抬起头伤心的看着李秋儿,“你今天必死无疑!因为我不知道哪壶是毒酒。”
李秋儿盯着小西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中发现破绽,但看到的却是满眼的真诚。李秋儿半信半疑的问“你不怕吗?”
“如果真的能和你同死,对我也是件美事。”小西盯着李秋儿,眼泪悄悄滑过脸颊。
“小西!”李秋儿的心理防线被攻破,感动的哭起来。“你真的这么相信皇上吗?”
“你相信汉王吗?”小西反问李秋儿。
“殿下生在帝王家,怎么会有真情?!”李秋儿笑笑,“可我对殿下是真心的!我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我坚信皇上对我的真情,也愿意为皇上做任何事!”小西的回答充满了坚定。
“小西,你太幼稚了!”李秋儿的眼中全是怜悯。
李秋儿从袖笼里拿出那条心爱的绢帕,擦了眼泪,重新仔细的放好,提笔在纸上写起来。小西坐到李秋儿身边的椅子上,拿过一张白纸,用右手的食指沾了墨汁,逐一抄录。李秋儿一气呵成的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扔了笔,坐在椅子上默默的哭起来。
最后一个名字竟然是锦屏!小西犹豫片刻,低头录了下来。拿过两张名单小西又复核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小心的分别折好。李秋儿写的那张,小西藏在了贴身的中衣里,自己抄录的那张被塞进了布袜里。
做好这些,小西松了口气,轻轻的问,“秋儿,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家人还好吗?”李秋儿担心的问。
小西摇摇头,“我一心只想着来见你,没顾上问他们的情况。”
“怕是也难逃一死。”
李秋儿想到家人因为她而受到牵连,忽然趴在桌子上失控的大哭起来。小西站起身轻拍她的肩头安慰。李秋儿忽然抬起头,痛苦的看着小西,猩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小西收回手,退后几步,恭敬的双膝跪地,“秋儿,你走好!”
李秋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直起身子端坐在椅子上,缓缓的闭上双眼,神态安详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小西站起身走过来,轻轻的从李秋儿的袖子里拿出那块粉红色的绢帕,展开来盖在了李秋儿的脸上,深深的叹口气,决绝的转身快步走了出来。
小西伤心的告诉迎上来的陈宗宝,“她死了?”缓缓的走向大门,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陈宗宝紧跟在小西身后,低声问了句,“小西,你没事吗?”
小西微笑着摇摇头,默默的出了司礼监衙门的大门。
天渐渐黑下来,小西还不想现在就回乾清宫,故意绕道西上北门里的内府诸库。小西顺着墙根儿慢慢的朝北安门走着,陈宗宝一直安静的跟在后面。
刚经过瓷器库,小西的酒劲儿上来了,头晕的厉害,赶紧扶墙站立。陈宗宝紧张的看着小西,但不敢伸手去扶。
恰巧此时从瓷器库里走出来一个人,一眼看到了小西的背影喊了声,“小西!”
小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不敢相信的转身查看,一身紫色官服的三保正对着自己微笑。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小西百感交集的快跑过去投入三保的怀抱,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一肚子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出来,眼泪失控的奔涌而出,“哥,带我离开这吧!我真的好累!”
陈宗宝低着头连退数步,佯装没有看到。
三保焦急的问,“小西,你怎么了?”
恰在此时朱棣忽然出现,愤怒的用力拉开他们两个,把小西拥进自己的怀抱。
三宝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朱棣冷冷的命令,“退下!”
“是,皇上!”三保行礼后站起身,担心的看了眼小西,转身走了。陈宗宝行礼后也离开了。
朱棣看着怀中哭成泪人的小西,忍了忍怒火,打横抱起小西快步回了乾清宫。
凌晨的时候,小西醒了。可怜的对躺在身边的朱棣说,“头好疼!”用手使劲按揉疼的快要裂开的太阳穴。
朱棣冷着脸回了句,“宿醉当然会头疼!”一脸不悦的伸出手停在半空。小西笑笑,把脸凑过去,舒服的享受着朱棣的按摩。“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昨晚的言行?!”
“昨晚的言行?我可以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小西试着想蒙混过关。
“不可以!”朱棣不悦的就要收回手,却被小西紧紧的抓住。
小西委屈的解释,“我视他如兄长。妹子心里有了不痛快的事儿,和久未谋面的哥哥吐吐苦水而已。”
朱棣盯着小西沉思片刻,重重的叹口气,认真的问小西,“朕已经帮你想过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了。”
小西知道朱棣不是在开玩笑,也一脸认真的说,“说来听听。”
“如果你和三保成为兄妹,对三保是大大的有利。凭空多出来位在皇上身边正得宠的至亲妹子,想必朝中对他阿谀奉迎,百般讨好的人会突然多起来。假以时日,他太监的身份会被众人自觉或不自觉的淡忘。”朱棣眼神复杂的看着小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按照宫规,太监的妹妹是只可为奴,永不得受封的。”
小西伸手搂住朱棣的脖子笑着问,“这对我是问题吗?”
朱棣欣慰的点点头,“朕会尽快把这件事做实!”
“好!”小西轻声回答。“昨晚迷迷糊糊的也没顾上好好说话。今天我再见见我哥,行吗?”
朱棣佯装生气的瞪着小西,沉默不语。
小西淘气的把朱棣的胡子弄得乱七八糟,钻进怀里撒娇,“就让我见见他吧!我哥说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该出发了。”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故意反问小西,“朕是不是太宠你了?”
小西先把胡子捋顺才轻声回答,“你虽然非常宠我,可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恃宠而骄,胆大妄为。”
“真的吗?”朱棣忽然变了脸色,冷冷的问。
小西猜到朱棣指的是李秋儿被毒死的事情,伤心的回答,“我们曾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被送进火坑。”
朱棣抱紧小西,轻声劝慰,“她给你的那份名单大大的出乎朕的意料。朕猜想她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你不惜一切的给了她一个清白的死法。”小西窝在朱棣的怀里释然的点点头。朱棣凑近小西耳语,“你能帮朕打理皇庄、皇店,朕很放心!可同时还要管着宫里的账目,你会不会太辛苦了?”
小西笑着摇摇头,“辛苦是肯定的。好在两厢里繁忙的时候是错开的,我可以利用中间的时间差。再者,如果真的忙不过来了,你还能袖手旁观的看我的热闹?”
“有道理!”朱棣笑着伸手刮了下小西的鼻子,“那就有劳朕的乾清宫正四品女官了!”
“怎么又升了一级?”小西对升级很意外,原本从四品的品阶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恩典了。
“朕历来是奖惩分明的人。追查此事你立了头功,朕自然要封赏。”朱棣凑近小西轻声说明,“按照宫规,正四品的贵妇可以佩戴赤金和玉石,穿着兔裘和鹿裘的服装。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小西笑着爬起来,恭敬的跪在床上,对着躺着的朱棣三叩首,“奴婢谢皇上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