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院,蓝云和朗色进病房时,人们正算计着梁忠回来如何整治他。
“什么大哥,太没良心,三天也该米量回来吧!”
小米跟着凑热闹,“就是,前两天要是一口气儿上不来,就见不到他了。看来,我们的缘分还是不到位!”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湖南的小李嚷嚷着:“蓝云,米量大哥回来时你得狠狠尅他,我们说的话,他已经不在乎了。”
“不是叫梁忠吗?”蓝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真笨!米量是人们对大哥的昵称,也巧合了大哥和小米这层特殊关系的情侣复姓。”朗色笑着对蓝云说。
“还有,大哥经常下乡,性急,等车或等马都嫌耽误时间,不论多远,抬腿就走。自吹:不怕慢就怕站,一步就能跨一米,便得来昵称‘米量’”。小李接过朗色的话,对蓝云解释。
蓝云的脸悄悄地红了,觉得自己确实太笨,难怪让朗色觉得没有情趣。连这样心性宽敞的人,一下子都感觉到自己没趣味儿;那么,细心的韦寒新,岂不是早就厌倦了自己的直来直去?否则,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米的手瘦瘦软软的,血管细得几乎找不见,只好在脚背上插针头输药液,氧气管插在鼻孔里贴着胶布。精神头儿不错,一个劲叫着嘴里没味儿,只想吃大蒜。县小学张老师赶忙回家拿来一头生大蒜,还煮了一碗面条端来。小米不吃面条,抓过剥好皮的大蒜就咬起来,咬一口歇一歇,再咬一口再歇一歇,吃掉五瓣生大蒜后,她说自己好多了。
天黑了,大哥没有回来。人们焦急地东张西望。
窗外,只有星星眨着眼睛,看着病房里心急火燎的大学生们。
天完全黑下来了,人们已不抱任何期待,分工安排夜里陪护的人。
窗外的星星更亮了,闪烁着晶亮的眼睛。
天黑得如一锅墨炭,人们已交代好夜班准备离去。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张满布沧桑的脸伸进来,风尘仆仆满脸胡须只剩下一双带血丝的眼睛、就像窗外的星星、强打精气儿神的大哥踉跄冲进来,一只脚刚踏进病房,小米就笑了。而大家却毫不在意小米的欣喜,一股脑埋怨他,“三天前就把口信带过去了,怎么才到?”
“真能稳得住,不想来干脆就别来!最危险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把你老婆丢给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伺候?”
最年轻的小李连连向外推他。“出去,出去!回你乡下去吧,你的工作多重要!”
大哥一脸苦笑,又焦急又感动又难过,两眼红红的急着辩解,“各位,各位老少爷们,七十多公里山路呢,我是一步一步走回来的呀!”
“真是一步步‘米量’回来的?”人们惊异了,异口同声。
“一天没吃没喝直接就到病房来。”仿佛气息奄奄了,大哥说话的声调软绵绵的。
人们一听,这才放过他。连忙在小米床边让出一个地方拉他坐下。“没找到马吗?科长呢?”
“马,昨天早上被骑出去了。我下午接到口信,要找马还得等半天,心能不急吗?以为在路上能碰到车或者马的,谁想到,从天黑走到天亮再走到天黑,竟然连个人马的影儿都没见到。”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实,一口气说完。
“你早说呀!快着,小米不想吃,先把面吃了吧。”张老师急忙把那碗面条端给他。
张老师是随军进藏的小学老师,河北人,性情温和善良,典型的贤妻良母。丈夫后来转业到墨竹县委组织部工作。
“这还差不多,别光挨训,也得让哥们儿吃点东西呀!饿死我,你们不心疼,我亲爱的老婆不就成未亡人了。”眼睛盯着小米,说话间半碗面已经下肚,最后连汤都喝光了。水是没有的,医院里不备开水,想喝水只能回家去提。正说着给大哥找点水喝,王老师来了,带来一罐麦乳精,提了一只暖瓶。小李笑了,“大哥你瞧,上海寄来的麦乳精,不光我们没尝过,王老师自己也没舍得吃,今天都奉献出来了。”
病人的守护神来了,大家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各自找个角落坐在地上休息。蓝云这时才发现,区政府干部红帽子丹杰也在屋里,正看着自己,神情专注得有些异样。朗色大大咧咧的和他说着什么。见到蓝云的目光扫过来,丹杰急忙扭过头去。朗色发现了丹杰的不同寻常,扳过他肩膀悄声问:“喂,你不是扎雪寺的转世活佛吗?怎么能用那样眼光盯着我战友呢?”(扎雪寺,县城附近一个寺庙的名字,系藏传佛教噶举派,俗称,白教。)
“是呀,为什么是那种目光?”蓝云也不解地想着。
小米悄悄对她说,“你大哥不出奇,只能算个一般人。小时候记得我妈说,男人不要长得太好,吓不死人就行。最重要的是得有一门手艺,才能保证养家糊口。”
“啥年代的理论?你可真逗!”蓝云笑着说。她觉得小米太成熟,太老成,也太实际。都七十年代后期了,努力实现农牧业机械化的年代里,还有这样的想法,多奇怪。
“别笑,这套理论啥时候都用得上。如今天天讲阶级斗争,说不定哪一天就给谁戴个什么帽子。你大哥心灵手巧,即使将来命运有啥变化,凭他敲敲打打摆弄机械的手艺,也不愁糊不饱肚子。过日子,女人一辈子不能没有依靠。”小米一本正经地告诫她。
大哥来了,小米人也精神了几倍。蓝云只好暂且放下红帽子,专心听小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