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9点,江若庭来了,宿管阿姨见到他就说:“她去医院了,我看着她走的。”
江若庭匆匆向她说过“谢谢”之后跑到昨天那医务室找林曼,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写着《猎人笔记》。
江若庭在床边坐下,对他的到来,她好像并不意外。
“为什么不等等我?”他问道
“我不想被人误会,”她将眼睛从书本上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最后说
误会?江若庭心想,她说的不是“误会”那么简单,她似乎在刻意躲避什么。
“你不应该到这来。”她又说,样子有点生气
“你怎么不说我不应该认识你?”江若庭好笑地反问,她怔怔地答不上来,又低下头去看书
“你喜欢它?”江若庭指指她手中的书,“我还以为你爱看《乱世佳人》《蝴蝶梦》之类的。”
“它让人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把苦难变成春夏秋冬最美的风景,沉浸其中,你就会习惯苦难,容忍苦难,我这么告诫自己,所以喜欢它。”她坦诚地说,脸色平静。
“我可以看看吗?”江若庭向她伸出手。
她把书交到他手里,“我想睡一会,你要守在这?”
江若庭点点头,“是的,我要守着,以后,你不会再有苦难。”
林曼向他笑了笑
“真的,因为你遇到了我。”江若庭飞快地说,“你要听哪一段?我念给你听。”
“树林与草原。”她闭上眼
江若庭打开书,却没有念下去,阳光从窗台上斜照进来,木制窗栏杆的影子歪歪映在对面的病床上,从这能看到校医院大门口的几颗松树,枝叶葱绿,有些不知名的小鸟儿在树枝上跳来跳去,跳几步便停下来梳理羽毛,清清脆脆亮一嗓子,江若庭在心里快乐地笑,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长发织成一根大编织垂在胸前,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颤动着,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美梦,细长的脖子与肩膀自然舒展,酒窝若隐若现,江若庭凑近她嘴角想吻她,却又忍住了,鸟儿叫得正欢,他不想坏了它们的兴致。
林曼没睡多久就醒了,睡得更香的反而是江若庭,她轻轻摇醒他:“若庭,若庭,你醒醒。”
江若庭揉揉眼睛,“我睡着了吗,我记得我一直看你来着。”
林曼有些好笑,“就这样守着我?”
江若庭看看针管与剩下一半的药水,“对不起,昨晚没睡好。”
“那你再睡一会?”林曼好心地说
“不了,你醒了,我不想睡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用上班吗?”林曼收回自己的书,把书压在枕头下,直直地盯着江若庭,她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他进了女生宿舍。
“我说过了嘛,一个小员工,你现在是未来的建筑师,可不能有事,我向公司请了假的。”他这么说,不算撒谎,他确实在江式集团实习,确实请了假。
林曼看了他半天,从他表情上找不出任何破绽,“那,你画给我看,从这,从我坐着的这个地方,能看到的所有东西,你都画下来。”
她从书包里找出笔和纸,江若庭接过它们,脸红了,“我坐在这只能看到你,你那个位置靠近窗台……”
一米二的病床,再加上一个江若庭,真的挺挤,林曼往里挪了挪,“那,你就坐在那画,想象一下我能看到什么。”
江若庭挨着她坐下,她身上依然散发出茉莉花的清香,他沉思片刻,动笔凝神,刷刷刷地画起来。
半小时候之后,林曼接过他手上的草稿本认真审视,这种水准怎么会是一个开车门的小童!
“我没让你画我,”她不紧不慢地说,俨然一个大姐姐教训不听话的小老弟,神情肃穆,“我是让你画我能看到的东西。”
“我画了呀,可是,我看到最多的,就是你,”江若庭不肯把画还给林曼,“这是我的,我画的。你眼里看到的,不外乎是房子,树,鸟,医院的房顶,和我看到的相比,差远了。”
他简直在耍赖,厚着脸皮把林曼的画像撕下来放进自己的黑色书包里
“如果,我看到的不只这些呢?”她的语气像在跟谁赌气,抓过江若庭丢在床铺上的笔,飞快地画起来,不到十分钟,一副画呈现在江若庭眼前,他惊呆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丢下铅笔,眼里闪动着两团火苗,语气依旧平静,“想,用想画出来的,我想让人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我想让人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我就把这些想象融入到现实中去,所以,它就变成人们想看到的样子。就这样获奖了,是不是特别简单?”
江若庭内心欣喜若狂:她是一个为建筑艺术而生的人。
“而你笔下,明显受过专业训练,随处可见专业思维的影子,可它缺乏灵性,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说得对吗?”她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我各取所长,或许进了江式集团,我们的日子会好过点。”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件事!
江若庭笑着说:“开车门只是暂时的,很快我会参与一些项目的设计,我希望和你一起共事。”
“还有一个星期我正式毕业,我现在得想办法找到房子搬出去,学校是不可能再住下去的。”
“找房子?公司不提供住宿吗?”林曼既然这么优秀,公司应该考虑这一点
她摇摇头,“按照约定,我现在只是实习,一年以后被公司认可,才能成为正式的设计师。这一年公司是不提供住宿的,而且,我很知足,如果没有助学金,如果江式集团不向我提供这个机会,我想,我会过得比现在更苦。”
江若庭哑口无言,既不能在此刻表露出他的真实身份,又不能坐视不管,“也许可以破例呢,我与江董事长比你熟悉些,毕竟我先到公司嘛,我向他求求情。”
“不要,你千万别去找江董事长,我不想被他当作忘恩负义贪得无厌的人,尤其是,我不想你向他开口求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如果他向人事部开口,没人敢拒绝
“我得了思乐杯一等奖已经有人不服气了,人言可畏,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想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我帮你找房子总可以吧,能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而且很快我们就是同事了,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他说的都是真心话,看到林曼独自一人生活,他心里特别难受。
“是吗。”她迟疑了一会,不再说话,而江若庭此时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无处诉说,最终也只得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