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还有其他材料能够证明临潼县大部分地区,尤其是骊山北麓广大地区,也是芷阳县的辖地呢?当年项羽在鸿门宴请刘邦,情势十分危急,刘邦带着纪信等人,溜出楚军大营。《史记·项羽本纪》记载:“沛公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意思是:刘邦逃离鸿门,直抵骊山,沿着一条狭窄的“芷阳小道”,回到灞上大营,可见这条“芷阳”小道,全部都在临潼境内。两千多年之后的今天,紧靠临潼县城,还保留着一个以“芷阳”命名的村庄,有一条以“芷阳”相称的山谷,村头的石碑上刻着“芷阳遗址”四个大字。这里还一直流传着刘邦在“芷阳”道上“歇脚”的故事。
应该说,“芷阳”故城只是一个点,而“芷阳县”却是一个面,在那种“以点代面”的做法受到质疑、面临摒弃的情况下,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从西安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特大新闻:1986年油王村的村民王学良,向有关部门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是他在修渠的过程中,发现有个地方的夯土层,很像西杨村那边的秦俑坑。后来,经过省、市文物考古单位共同勘探,又找到相关的史料记载,断定这一带确实就是当年的秦东陵。据说,他们对一号陵园两个并列的“亚”字形大墓,进行了重点钻探,查清了它们的形制,收集了大量的文物标本,同时还确定它的范围是24平方公里。
不久之后,有关秦东陵的说法,就陆续出现在袁仲一先生的著作中,他断言:秦东陵之内有四座大墓,时代属于战国晚期。这四座大墓到底是谁的?从西安方面发出的大量材料看,在秦东陵里面,肯定有秦宣太后、秦昭王、悼太子和秦庄襄王的四座大墓。四座大墓都发掘出来了吗?确定墓主人身份的“定性”材料都找到了吗?这种考古“定性”过程,是需要经过严格、科学论证的吗?可惜的是,除了大量的宣传材料之外,正式的、规范的考古材料,人们始终都没有找到;更让人不解的是,这个来路不明的秦东陵,在2006年5月,竟被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为什么说秦东陵是“来路不明”的呢?因为,一开始修渠挖出很像秦俑坑“夯土层”的说法,本身就非常可疑。因为在广大的西安地区,秦汉时期遗留下来的夯土遗迹实在太多,几乎所有的夯土操作,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区别。由于两个地方的夯土层一样,就能够证明这里有秦宣太后墓葬的话,岂不反过来就可以推出,秦俑坑也与秦宣太后陵有着极其密切的内在联系!有人说杜甫《怀灞上游》诗“怅望东陵道,平矼灞上游”中有“灞上、东陵”的字样,由此可见:在灞上地区,一定还有一座“东陵”才对!他们说,如果灞上没有一座东陵,杜甫就能够瞎说吗?
新的证据又增加了:在现今洪庆地区附近,有一个以“东陵”命名的乡镇,至此纸面上的“东陵”,落实到了地面上,无疑是前进了一大步。后来,有人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叫“邵平店”的地名,由于邵平是一位与“东陵”两个字有着直接联系的人物,才使得研究工作有了重大的突破。《史记·萧相国世家》:“邵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卲平以为名也。”既然这灞上地区,有“邵平店、东陵乡、东陵侯”众多地名、陵名的出现,如果将它与宣太后陵墓联结在一起,那么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于是,邵平的“东陵侯”,顾名思义就被解读成是秦代专为“负责秦东陵”工程,而加封为“侯”的最高官员。面对西安方面提出这么多看似完善、系统的秦东陵构成材料,人们又该怎么办呢?看来,邵平是“秦东陵侯”是没有问题的,秦朝灭亡后,他隐居在灞上地区种瓜,培育出一种优质“东陵”西瓜品种,又以他的名字为地名,以官职为乡名,作为一种对前人的纪念,也是没有问题的。要是有问题的话,就出在灞上地区是否真的存在着秦宣太后的大墓,还有那个“东陵侯”本身到底是不是为修建陵墓而加封的新爵位,这才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秦东陵侯,是不是与修陵建墓有关,这是大成问题的。袁仲一先生等人不是一直强调,帝王陵墓的工程主持者,都是当朝的宰相吗?所以,秦宣太后的陵墓,应该由相国穰侯来主持,秦庄襄王的陵墓,应由相邦文信侯吕不韦来主持。在这种情况下,再封一个“东陵侯”邵平来主持,则是与实际情况相违背的。在秦朝之前的漫长岁月中,没有一位国君的陵墓是由什么“陵侯”来修建的,汉唐以来的所有帝王陵,也没有任何一个是由什么“陵侯”来修建的。谁见过汉高祖刘邦的长陵,是由“长陵侯”来建的?谁又见过唐高宗、武则天的乾陵,是由“乾陵侯”来建的?
根据《汉书·表》的有关记载,西汉时期就有几十个与“陵”有关的“侯”:如平陵侯、鄢陵侯、朗陵侯、舂陵侯、稜陵侯、阜陵侯、容陵侯、淮陵侯、路陵侯、荼陵侯、广陵侯、众陵侯、沂陵侯、南陵侯、成陵侯、兰陵侯、宜陵侯、河陵侯、终陵侯、义陵侯、宁陵侯、高陵侯、榖陵侯、沅陵侯、醴陵侯、沶陵侯、商陵侯、安陵侯、开陵侯、乐陵侯、将陵侯、定陵侯、睢陵侯、波陵侯、句陵侯、洛陵侯、泉陵侯、襄陵侯等等,他们都是以各地的地名被封赐的爵位,尽管他们封号中都带有一个“陵”字,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与修建帝王的陵墓没有任何关系。
实际上在《汉书》记载中,真正带有修陵色彩的侯,就是“阳陵侯”傅宽、“营陵侯”刘泽、“建陵侯”卫绾。汉景帝阳陵的修建,难道和“阳陵侯”傅宽,没有一点关系吗?请看:在秦代的虎符上已经有“阳陵”的地名,《汉书·傅宽传》记载,刘邦封傅宽为“阳陵侯,二千六百户”,傅宽在汉景帝即位前39年就已经去世,可见汉景帝阳陵的修建,与“阳陵侯”傅宽毫无关系。汉高祖十一年,封刘泽为“营陵侯”,他的封邑营陵县在山东的青州;据《汉书·卫绾传》记载,汉景帝“封绾为建陵侯,明年,乃赐绾告归”。可见这些“陵侯”都没有与陵墓挂上钩。
“秦东陵”是虚构出来的
仅就“营陵侯”、“建陵侯”、“修陵侯”的本意而言,他们是与营造陵墓、修建陵墓无关的。虽然“营”、“建”、“修”三个字,都是土木工程常见的用语,但在古代进行帝王陵墓建设过程中,也是避免使用“营陵”、“建陵”、“修陵”之类用语的。况且,“营陵”是春秋时期的陵名;“建陵”是唐肃宗的陵名;“修陵”是南朝梁武帝的陵名。应该说,这些具有特殊意义的“名词”,与工程作业意义上的“动词”,是有着根本区别的。工程意义上的“营陵”、“建陵”、“修陵”叫做“营窆”,《唐书·高祖纪》说“隋帝及其宗室,柩在江都者,为营窆。”营窆,即营造陵墓之意。
既然没有修陵的职能,为何还要封那么多与“陵”有关的侯呢?原来“侯”是一种爵位,往往与食邑的县乡地名,为其被封的称呼。汉代,阳陵侯的食邑,在河南的阳陵县;营陵侯的食邑,在山东的营陵县;建陵侯的食邑,在江苏的建陵县;平陵侯的食邑,在陕西的平陵县。那么,东陵侯的食邑在哪里?秦时,以“东陵”命名的地方是《汉书·地理志》中说的“庐江郡金兰西北有东陵乡”。金兰,即汉初的东陵县,其地在今河南固始县西北,这应该就是东陵侯邵平真正的食邑之地。秦朝灭亡后,封号无效,邵平留在咸阳务农种瓜,这段历史应该是顺理成章的。
秦代所封的“东陵侯”,确实是与修建帝王陵无关的,理由是:秦时的帝王坟墓,是不能称为“陵”的,秦始皇的墓,只能叫做“山”或者“骊山”。这是为什么呢?《广雅·释丘》记载:“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在《汉书·地理志》中,又有“非独为奉山园”的记载,“山园”是什么?《文选》说“南背国门,北首山园”,《注》说“山园即山陵也”。《战国策·赵策》里有“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的记载;《战国策·秦策》里有“一旦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的记载。所谓“山陵崩”,指的就是古代帝王“去世”,也可称为“驾崩”。
《水经注·渭水注》记载:“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故通曰山陵矣。”《日知录·十五·陵》里说:“古王者之葬,称墓而已。周官调人:掌公墓之地,并言墓不言陵,及春秋以降,乃有称丘者,楚昭王墓谓之昭丘,至汉则无帝不称陵矣。”以上所有史料,都说明当时的历代秦王所建之坟,只能称墓、称冢、称山、称丘,而不能称为“陵”。如果真要任命一位侯来专管灞上地区秦王丧事的话,那也应该叫做“东山侯”、“东丘侯”、“东冢侯”才对啊!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东陵侯”邵平,硬说他的职责是修帝陵、管帝陵。这难道不是与当时“山”的称谓相矛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