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第二天早晨,秦枫起早回了去。他对西弟小漾说:‘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西弟小漾说:‘你不用这么来回跑的。过时间长一点吧,时间长一点再来看我。接下来我还要学习物理检验、统计和化验室内部管理。我不想因为你的到来而分心。我要一次性顺顺利利把所有这些证书都拿回去。’
“秦枫说:‘我没想到这次培训还给了你这么大的压力。’
“‘不是压力,是动力。’西弟小漾纠正说,‘现在我更喜欢这份工作了,因为你,我要做得更好。’
“‘可是,难道你不想我吗?’
“‘想,可是想你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会每时每刻都想着你,只要不影响我的学习。’
“‘那好吧,我走了。再问你一遍:爱我吗?’
“‘爱,很爱很爱。’
“秦枫走后的第二天下午两点,西弟小漾正在学习水泥物理检验,教她化学分析的女老师在实验室门口叫她:‘钟凝,钟凝,外面有人找你!’
“西弟小漾想:‘会是谁呢?是秦枫吗?不,不会是他。如果是他的话,他不会这么急着见我,他会从容不迫地在外面的车里等我。难道是华总来了?知道我来这里学习的只有他们几个人。秦谦不可能,他还没有到来接我的时间。’因此想着可能是华老头来了。
“然而不是,站在外面林荫道上有一些萎缩之感的男人不是满头银发、见多识广、性情温和、老了也不失风度的华总,而是齐文允。
“西弟小漾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来了?他发现了我和秦枫的事情,还是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要急着来和我办离婚?’
“看到西弟小漾满脸疑惑地走向他,他表示歉意地笑笑。西弟小漾更纳闷了:他只有对外面的人才会有这种卑躬屈膝的模样,对她从来不是。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西弟小漾问。
“‘是秋英告诉我的。她在质检部门上班,很容易打听。’秋英是齐文允一个同学的妻子,同时又是西弟小漾仅有的一个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来这里干什么呢?我回去就会和你离婚的。’西弟小漾说。
“‘不,不是这样。我不是来和你谈离婚的,我是有一些话要和你说。’齐文允解释说,仿佛提到‘离婚’二字,就是打了自己一耳光。
“‘那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反悔了?’西弟小漾忽然万分恐惧。
“‘你看,那时候我不是冲动吗……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里讲,给外面的人听到……’齐文允不安地左顾右盼,似乎生怕被别人看见他这低声下气的模样。
“‘你还没有吃饭吧?’西弟小漾问,把他带到自己经常去的一家餐馆。因为时间还早,餐馆里除了老板和服务员,就是他们两个人。西弟小漾希望他能好好吃饭,因为齐文允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可是他又总忍不住要把事情说清楚,仿佛只要不让他把话说清楚,征得西弟小漾的同意,他就愁苦得没办法吃饭。
“‘那么,你说吧,你来这里找我什么事?’
“‘我是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回家以后和我好好过日子。’齐文允眼巴巴地望着她说。
“‘为什么?’西弟小漾激动和痛苦地说,‘你不是说你对我没有感情吗?你和我结婚,不是因为你的母亲逼的吗?你在平铺化肥厂的时候也只是利用我,你当着别人的面玩弄我……当然你时不时地也感到一些歉疚,所以才在你母亲要求你为我负责任的情况下娶了我。’
“‘你听我说,’齐文允急切地说,‘我正是因为想到我们的过去。我让你受了太多的苦,我才决定不和你离婚的。想到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我还要把你孤零零地抛弃,我还是个人吗?’
“西弟小漾含泪不屑地笑:‘那也不必了!婚姻不是靠怜悯就能够维系的,再说,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叫我欠下你们一家任何一个人的情,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开始,你让我感觉欠下你老妈很大的人情,想如果不是她千方百计地说服我说服你,我怎么可能嫁给你、嫁进你们这么好的家庭?后来,你又让我欠下小幽的人情,想:如果不是小幽被人卖了,回来生下这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当得了母亲?现在,你又想让我欠下你的人情,好在将来的时候说:如果不是我当初同情你,不忍心抛弃你,你早就露宿街头了,还能这么好活到今天,你能活着都是幸运!’
“齐文允愁苦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我知道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以后我会改的,我不会再什么都听老妈的。我会给你缴养老保险,给你买一个戒指和买一辆自行车……’
“西弟小漾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他的话说:‘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东西,即使是你的老妈不反对,我也不想要这些东西。我从来不害怕我老了后会老无所依;我也不喜欢那些金银首饰的东西;对我来说,走着路去上班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你不要因为你心里想着什么就对你的老妈说,好像这样我就会领你很大的人情。结果你什么也没有做,我反而让你的母亲骂:我这样一个不称职的儿媳妇有什么资格奢求这些!我告诉你,我需要的不是这些,你也别想着用这些来显示你的真诚!’
“齐文允说:‘我知道了,你现在工作好了,工资比我还高,你看不起我能给你的这些了。但是不管怎样,你为我们的孩子想想好不好?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已经是他的父母了,你叫我将来怎么对他说,他的母亲不要他了,跟着别人跑了?’
“西弟小漾闭了眼睛说:‘不要给我提孩子!’这是她的软肋。她不想伤害孩子,同时她也憎恨齐文允拿孩子说事。
“‘好,不说孩子,就说我自己,是我离不开你行不行?’齐文允红了眼圈,‘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受不了姨妈和老妈的蛊惑,很心烦,觉得还是离了好。可是下去上班这十天,我仔细想了又想,你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要和你离婚?下班回来的这天,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恐惧:回来后我将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喝了点酒忍不住在我的同事面前失声痛哭。他们说既然不想离婚,那为什么要离呢?我说问题是我的姨妈和老妈要我离!他们都表示看不起我,说这是我的事情,为什么要我的姨妈和老妈干涉、做决定?’
“西弟小漾不置可否地含泪笑:‘你难道不知道,你姨妈从来就没有真心地爱护过、帮助过你们,她能为你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因为对她自己有利。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听从于她、害怕得罪她呢?你不是不知道,自从我没有去她那里织毛衣,自从我拒绝了没完没了地给她锁扣眼,她就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一有机会就在你们的面前编派我的不是,说我在路上遇到都不喊她一声——其实哪里是我不喊她?是她不仅不答应,还满副看不起我的神情撇过脸去,我这才不喊她的。为什么?你们有点什么对我的不满,还到她的面前诉苦叫冤,这不是叫她打你们自己的嘴巴还能怎的?’
“齐文允说:‘我知道,我又没有在她的面前说你什么,是老妈爱讲。’
“‘是啊,说到问题的关键了。你们不希望我有自己的朋友,不允许把家里的事情说给外人听,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也不允许我把我遭遇的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为了你们所谓面子的问题,我就应该承受天大委屈!可是你们在任何一个人的面前都可以中伤我,叫我无法辩解。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梦里都和你们吵架吗?可就是在梦里和你们吵架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只有在做出相当惊人的悲壮的决定:不怕被你们打,不怕被你们赶出去,不怕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山顶飞下去,我才敢和你们吵。每次吵过后死过后我都要哭醒,醒来后很长时间还在梦的悲壮里,唏嘘痛哭不已。因为压抑的时间长了,我知道总有一天要爆发,总有一天要做出和梦里一样的决定。这次就是。但是和梦里的相比,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我用我的意志力把自己克制住了,没有和你们一样地争吵,没有和你们一样地打骂、豁出去拼,否则现在你我都不会站在这里!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的性情温和的母亲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撒旦一样的人了:她被别人毁灭了,所以才回过头来毁灭别人,不惜伤害自己的亲人。我不想变成撒旦,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所以还是请让我离开吧!’
“‘不,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动手打你。如果你还是害怕和老妈住在一起产生矛盾,那我们就分开吃住。’
“‘不要勉强我。’西弟小漾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回不去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回到过去了。这不光是你老妈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你的问题,我的问题。我对我们的生活从来不怀希望过。’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嫁给我?’齐文允有些激动地说。
“‘这正是我的错。我虽然也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一些问题,也看出了这个家庭内部的一些问题,但是我没有想到问题会有这么多。每一个问题对我来说都像是一支利箭,箭头上涂满了毒药,让我觉得没有生还的可能。’
“齐文允有些蛮横无理了:‘你说这样的话好像谁家就没有矛盾,只有我们家才有矛盾!你再去嫁给其他人家试试!你看蔡小勇、杨海天他们哪个月不是把他们的老婆打几顿?’
“西弟小漾发出内心的仇恨说:‘你以为每个男人都是和你们一样不文明,每个男人都是和你们一样暴力?’
“‘嗬,这么说来,你是爱上了别人?是秦枫还是秦枫的兄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告诉你,他们是不会真正要你的,他们只不过是想玩玩你!’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随意攻击别人!’西弟小漾说,更加深了自己的仇恨,‘就算我要找一个对我好的男人有错吗?我这么多年在你们家受的伤害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去?为什么我就不能有我自己想要追求的自由和幸福的权利?’
“‘好,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的日子不会好过的!’齐文允说,似乎准备了要做什么。
“西弟小漾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过了一会儿,齐文允忽然又恳求起来,从来没有那么低声下气地恳求起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喜欢上了别人。你觉得我不好,没有文化。可是只要你不和他们发生关系,就算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着他们……’
“西弟小漾无助地痛苦地呻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你现在只不过是还没有适应没有我的日子,过一段时间会好的。’
“‘不会好的,不会好了!’齐文允说,努力掩饰着自己眼里的泪水,‘你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吗?什么东西也不想吃,朋友喊哪儿都不去,连鸽子笼都不想进。以前你在的时候,我对鸽子还有兴趣,每天坐在鸽子笼里就觉得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现在你不在了,我忽然觉得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经常一个人躺在床上或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会哭……就算别人骂我没有出息,不是个男人,我还是要求你回去……’
“西弟小漾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地也陷下去了,而她就要落进无边的深渊。理智告诉她,她是不应该再回头的,可是为什么她要这么痛苦呢?
“‘你好好吃饭吧!’西弟小漾冷静下来说,‘现在我没办法拒绝你,可是也没办法答应你。你吃了饭,去我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回去。但是有一个条件,不要强迫我,在我的心里还没有你的时候,不要打搅我。没有比现在的我更痛苦的人了。等我学习回去了,我们再决定要不要离婚的事情。’
“‘老婆!’齐文允哀求地看了她一眼。西弟小漾知道他一来就是想着性生活,不由霍地站起来说:‘你要是觉得我的这个条件苛刻的话,你马上可以走!’
“‘好好好,’齐文允说,‘我答应你,答应你!’
“饭后,西弟小漾带齐文允到自己的房间,指着自己没有睡过的一铺床说:‘你就睡这里。你要是敢半夜到我的床上的话,你的这一辈子就完了!’
“‘好,我答应你!’齐文允说。
“西弟小漾看到他这样一副叫人看不起的模样,关上门出来,眼泪不由得就流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齐文允走了,临走的时候说:‘我在家里等你!’那么一副期待害怕的眼神,令西弟小漾都感到不忍。
“因为心里感受到那么大的痛苦和压力,西弟小漾尽管坚持着,不肯缺席一天,但还是病了。她不止一次地在梦里喊着:‘枫,我爱你,我不要离开你!’好几次,她只希望自己死了,在这异乡的招待所里长眠不起。这样,她就不会再感到害怕和痛苦了。
“秦枫隔了五天后来到这里。他在路上还想着:‘西弟小漾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给我电话?’不过一想起西弟小漾工作和学习的高度认真,他还是不由得着迷,因为她这是在为他学习。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西弟小漾明显瘦了很多,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怎么了?’秦枫抱住她说。
“‘我没什么,抱住你就好了。我只是病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说过的,我们要时间长一点再见面。’
“‘谁叫你一定要坚守诺言?’
“‘是我,枫,我爱你!我只要你抱着我就行!’
“夜晚,他们仍然还是缠绵,无休止地缠绵。西弟小漾不知是从哪儿而来的力量,嘴唇和身体滚烫。她用一种近乎绝望的释放痛苦的方式演绎着对她来说预示着最后灵与肉的爱,但愿在这场爱的烈焰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