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她急急忙忙的，还没有走出自己住的这条小街，就听到几个没有工作的小年轻人在互相打探：‘你去新水泥厂报名了没有？’
“‘报是报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录取，因为报名的人太多了。总共要六十几个，但是我昨天去报名时已经是一百零五个。’
“‘我也是，没有把握。没想到报名的人会这么多。’
“西弟小漾止住他们其中的一个问：‘在哪儿？要招多少人？’
“小年轻人回过头来看，见是她，问：‘你以前不是在暮水寨代课的吗？怎么，也感兴趣？’
“西弟小漾说：‘你先给我说说看，要不要招女的，招多少人？’
“小年轻人回答说：‘要，男女都要，不过女的要少一些，总共要招六十几个。不过你今天去可能已经招满了。’
“西弟小漾说：‘我不管，我只问你报名的时间过了没？’
“‘过是没有过，不过我不知道他们今天还会不会报，因为报名的人太多了，早就满了！’
“西弟小漾问清了地址，跑回家对公公和婆婆说：‘爸，妈，新建的水泥厂招工，要招六十多个人，都是普通工人，而且女的多半是在化验室，没有任何风险。所以，这次你们没有理由反对我了！’
“婆婆本来就大伤元气，公公也不想再管这个家的什么事情，因此他们谁也没有反对。
“婆婆对西弟小漾说：‘可以。我们也不需要你找大钱，只希望你离家近，安安稳稳的就行。’
“西弟小漾在外面大街上坐上一辆三轮车，对司机说：‘去新水泥厂。’然后又问：‘这两天是不是有很多人去新水泥厂报名？’
“三轮车司机说：‘是的，不过今天已经没有人去了，昨天就已经报满了。’
“‘新水泥厂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只知道是重庆人。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只见过一个七十多岁头发都已经白了的总经理和一个二十多岁很干练的副总经理，就是他们两个负责面试和报名。’
“西弟小漾下车，走进一个名为‘五峰水泥厂’的大门，眼前是好几个车间，远处是高的烟囱，因为还没有用过，很新。她沿着右边圆弧形花圃的小径，走进一道不高的围墙的月亮门，到一座崭新敞亮的办公大楼前。单是看这座办公楼，西弟小漾就感觉：‘好气派啊！’而且设计也合理，围墙的里面很多树木遮蔽，这样日后就少灰尘。
“她看了一眼一楼，是各种仪器和设备的储藏室，就直接上了二楼。右边一间打字员兼秘书办公室的一个女孩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们的名额已经招满了。’
“西弟小漾说：‘没关系，我找你们总经理。’
“‘那您请稍等，我为您通报一声。’西弟小漾想：‘这里的秘书都这么懂礼仪，可见这些人是多么有素质的人。’
“秘书到过道尽头的一间房间做了汇报，说：‘这边请。’
“西弟小漾过去，看到办公室的里面还有一个办公室，不敢劳驾陪同，就说：‘我自己进去。’
“那秘书就站在中间的那道槅门，等着西弟小漾进去。办公桌后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穿着一件很讲究的绸缎面料的棉衣的老人问：‘我不认识你啊？’
“西弟小漾笑笑说：‘您当然不认识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钟，名凝，钟情的钟，雪凝的凝。您还可以叫我西弟小漾，英语名Singdyshine，就是歌唱的、闪耀的意思。’心想他可能是把自己当熟人了。
“老人似乎也觉得她很有趣很亲，做了个手势请她坐下，然后请秘书给她倒茶。西弟小漾微微感到了一丝怯意，想：‘他把我当贵宾了，是因为我说话的语气吗？’对秘书说了声：‘谢谢。’
“等秘书出去，老人问：‘Singdyshine，找我有什么事吗？’
“西弟小漾没料到他竟发音这么准，而且似乎比她还懂英语，不禁有些尴尬起来，说：‘我是来应聘的，希望不会让您大失所望。’
“老人怀着一种很睿智的微笑问：‘何以见得我会对你大失所望？’
“西弟小漾认真地说：‘我很清楚，你们的名额已经报满了。但是报名和面试的时间并没有过。这就是我执意来找您的原因。’
“‘能说说你要到这里来工作的原因吗？我们这里是尽量给需要工作的人提供机会。’
“‘我要对您说实话，我不是本地人，是湖南人，出自湖南家乡的一个书香门第。我到这里是为了发展本地的教育事业，但是阴差阳错，我没有转正，还被解了职——这并不是我不认真工作的原因，相反，我很认真，我是把它当成了我的事业，而不仅仅是谋一口饭吃的职业。一个星期前，我应聘上县扶贫办的对外工作人员，但是我的家人不同意，说风险大得很，非要叫我学医。但是我不想学医，我想做我自己的事情。这就是我要到您这里来求职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天我的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早就应该来面试了。’
“‘那么现在你的家人同意你出来上班了吗？’老人问。
“‘他们受了一个打击，对我学医的事情不再感兴趣，所以，同意了。’
“‘你等一下。’他走出外面办公室的门，对秘书说：‘去请秦副总经理到我的办公室来。’
“很快，一个长相很爽朗很帅气的年轻人很轻盈地走进来，用一种亲切而尊敬的语气说：‘华总，您找我？’
“老人喊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对西弟小漾说：‘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他才是这次招聘的主要负责人。’
“西弟小漾想：‘他一定就是人们所说的老板的亲弟弟了。’于是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既然是这样，我问你两个简单的问题。’和她差不多一样大的年轻人很干练地问：‘一亩等于多少个平方？’
“西弟小漾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问了一句：‘您指的是平方米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
“‘哦。’西弟小漾这才回答说，‘等于六百六十六又三分之二个平方。’
“接着他又问：‘建筑学上，窗户面积和房间面积的比值越大，采光效果就越好，请问，在原有窗户和房间的面积上增加相等的面积，采光效果是变差还是变好？为什么？’
“西弟小漾又是一愣，没想到他问的都是一些她平时想都不会想到的问题，不过她还是很干脆地说：‘变好。根据分数的性质，一个分数的分子和分母同时加上一个正整数，分数的比值比原来大，所以采光效果更好。’
“秦副总经理对西弟小漾一笑，说：‘这两个问题是我在所有的人中问过的没有一个人回答出来的。’他站起来同西弟小漾握了一个手，说：‘我叫秦谦，你被录取了。’然后又对华总经理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具体细节您和她谈。’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轻松一下，陪我聊点别的。你刚才对我说你叫什么？’华总经理问。
“‘哦，钟凝。’
“‘不是这个。’
“‘西弟小漾。’
“‘对，西弟小漾。’
“‘这是对我非常熟悉的人才这么叫的。不过我允许您这么叫我。’西弟小漾很灿烂地笑说。
“‘西弟小漾，Each road leads to Rome。’
“西弟小漾一听，笑了，说：‘是的，All roads lead to Rome。’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西弟小漾望着他的笑，心说：‘他多像是一个慈父啊！’沉浸了片刻这样的幸福，看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幅画，兴奋得凑上前说：‘这样的画我也会画的！’
“老人不满地‘咦’了一声，表示要她谦虚一些，说：‘这可不是一般人的画，是名家李可染的画呢！’
“西弟小漾又是一笑，觉得老人亲切得就像是在责备自己的聪明又有才华的孙女，因此自己也不由得陷入这种角色去，绕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这样评论那样评论。
“末了，老人心满意足地把画收好，对西弟小漾说：‘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西弟小漾乖乖地跟着他上楼，走进一个很大办公室的门。老人说：‘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西弟小漾大吃了一惊，以为那个坐在大办公桌后面的人是你。
“‘哦？’那人抬起头来，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进来的小女人。西弟小漾同时也打量着他：很饱满的脸庞，远比你的俊朗的面庞还要饱满；头发茂密而黝黑，一根根向后梳得很整齐。不像你的头发很自然地向前透着一种随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然也透着温和的不致使人害怕的光芒，但是没有你看着她时让她心醉的笑意；可是那张嘴唇，那么干燥柔软真实的嘴唇，带着那么一点亲切的熟悉的笑意的嘴唇，却使她想起了你，好像正是这张唇吻了她的唇；他穿着一件很合身很适宜他这种年龄的灰色略带其他颜色花纹的针织羊毛衫，尤使他的胸膛看起来干净柔软温暖，恰似你在这样的怀里把她抱过，让她抚摸过，就像那个雪天，坐在温暖的炉火前——恰好，因为这里面开着空调，西弟小漾一走进来就感到了一种舒适的温暖。他左边的桌上放着一只很大的根雕的老鹰，展翅欲飞，气宇昂然，给人一种无限力量的遐想。西弟小漾不敢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华总经理介绍完她，然后说：‘董事长，我认为她是我们遇到的最合适的人选。我希望她从明天开始就能来这里上班，先熟悉这里的情况，然后再送她到省里做系统培训。’
“他说：‘好，你先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西弟小漾这会儿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因为她感到了，她爱你，也就是爱他。这是她的弱点，以后她会一步步被吞噬掉。因为爱你而产生的无限忧伤笼上了的她的双眼，她开始不敢十分看他。
“但是他同她说话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枫，秦国的秦，枫树的枫。我想你还不是很明白我们刚才说话的意思，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我们的意图向你重申一遍。这位华总经理是我的大伯父，刚从国外回来，膝下没有子女，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跟着我到这里，这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或培养出像他那样的技术管理人才。我们需要从外面请，这样成本就会提高。你知道从外面请这样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开支吗？高则十万，低则八万，我指的是年薪，而且还很难请，不稳定，因为谁也不是很愿意到这里，太偏僻太落后了，只要是来一段时间，就会觉得苦闷无边。同样，如果是本地人，是你，是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可能我一个月给你两千块钱工资，你都很高兴！据说，这里普通公务员的工资也不过三四百块钱。’
“西弟小漾说：‘是的，这两年还高了些，前两年才是一百多两百多块钱！’
“‘你的条件好在，你不是本地人，没有本地人的陋习，有他们所没有的优点，对事业执着的热情；已经在本地入了户，嫁了人，算作是本地人。所以我们决定把你作为我们的培养对象，从明天开始上班，跟着华总经理学习一切生产和管理的实践知识。当然，因为你还不能为工厂做实质性的贡献，所以你的起薪会很低，一个月只是三百块钱。不知你是否愿意？’
“西弟小漾说：‘我当然愿意！来之前我还没有想到你会给我这么高的工资。’
“‘那好，就这样了！’他很高兴地站起来，握了握西弟小漾的手，说，‘希望我们没有看错你！’
“西弟小漾心说：‘你们不会看错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