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小幽在家里乖了两天,第三天要出去,她要去会会她在这里的朋友,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婆婆也同意,嘱咐她早点去早点回。但是当她从楼上穿衣服下来的时候,西弟小漾和婆婆却发现,她穿的是西弟小漾的一件新衣——一件中长修身白色绣花毛领新棉衣!这件衣服是齐文允刚给她买的,他还从来没有给她买过衣服,偶然发现了这件衣服,突然觉得很配得上她,于是兴冲冲地给她买了回来,而事实上西弟小漾穿着它也确实很美,像一个公主。只是因为在家里做事情没多少时间出门,而衣服又是白色的,她很怕弄脏,所以一直都没有穿。
“婆婆也惊讶了,她知道这件衣服是齐文允买给西弟小漾的,说:‘你怎么穿你钟凝姐的衣服?’
“小幽说:‘我没有衣服穿,我穿我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你又要骂我!’心里想她母亲从来就是不管她穿西弟小漾的衣服的,这次是怎么了?
“婆婆想了想也是,小幽就没有哪件衣服是可以穿出门的,每件衣服穿在身上都使她像个不正经的女人。因此她只有看了西弟小漾一眼,说:‘你看,就让她穿这一次出去,回来绝对帮你洗干净!’
“西弟小漾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件事根本由不得她,即便她心里气恨得差不多要发抖,但她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小幽走了,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被齐文允拽了回来。他命令她:‘脱下!脱下!这件衣服是你可以穿的吗?’
“‘老妈同意的!’小幽说。
“‘老妈同意的也不行!这是我买给你嫂子的衣服,她自己都还没有穿出去过一次!’
“婆婆见齐文允回来,自觉无理,说:‘好了,去把它脱下来了!’
“这件事表面上看虽然是西弟小漾胜利了,但是对婆婆的影响却很大,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说的话没有作用。因此她憋了一口气,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这样对西弟小漾说:‘我决定了,等你转正后就把工资册交给我。我为你转正花了那么多钱,我要把这些钱先扣回来。另外,以后你们两个的工资都要交给我来保管,一家人要买衣服一起买,都从这些钱里出,生活费也是,也要从里面扣,没有在这个家白吃白住的。如果还有剩下的,我自会帮你们存起来,你、小幽、齐文允三个人一人一份。小幽虽然没有工资领,但也要占一份。’
“西弟小漾心里笑了:‘不就是想要把我的工资控制起来吗?不就是想让我在这个家什么也不是吗?这些借口全都是假的,因为这个家的生活费,一切的开支全都是公公出,你也不会真要齐文允的钱,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和小幽一样,是你要保护的人。而我是谁,是为你和你的孩子们服务的人,就算是把我的全部所得拿去,你也不会觉得不忍。另外,你不就是想告诉我,就算小幽是这个家要养着的人,她也不能比我的地位低?因为你是她的母亲,她有这个特权!’她抬起头来侧向一边,眼睛里泪花在闪:‘我本来就不在乎工资的高低,我只是需要一个从事教育的机会,能养活自己就行。如此,我还有什么必要转正呢?就让我永远当一个代课老师吧!’
“元宵过后的一个下午,西弟小漾正把客人用过的茶杯放在铁炉子上洗,电话铃响了,是婆婆过去接的电话。‘喂,是罗大姐吗?什么事?代课教师转正的文件已经下了,没有我儿媳妇的名?怎么会这样?你问我她是不是用了别的什么名?不,没有,她就是叫钟凝。学校没有送她转正的材料上去?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不会送我儿媳妇转正的材料上去的,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校长,所以我亲自把材料送到了办公室贾主任那里。但是他没有送到评委会那里?也许他以为我只是拿材料给他看看,叫他记着有我儿媳妇这个名?不,不是这样的!我是希望审核之前他把我儿媳妇的材料送上去。他以为学校会报送我儿媳妇的材料上去的?所以在那天审核通过的时候没见过我儿媳妇这个人?天啊,怎么会这样?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婆婆急切地问,希望还能有什么转机。
“但是对方——也就是她的好姐妹,那个县长夫人说:‘恐怕是无能为力了。我也在说这个姑娘有才得很呢,太可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硬件?我家人说,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硬件,比如说书法和绘画的获奖证书或获奖作品?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或许可以作为特别的人才,为她求个情。’
“西弟小漾不待婆婆发问,就说:‘没有。’
“县长夫人又第二次问:‘那么学历,很高的学历、文凭?’
“西弟小漾也回答说:‘没有。我是自费大专文凭,国家不承认学历。’
“婆婆简直感到窝火了,说:‘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好像她家的儿女什么都有,然后很遗憾地向对方表示感谢,为欠下她这么大的人情。
“西弟小漾不愿受婆婆摆布的愿望实现然而却凄惨地笑了,说:‘看来我只能是当一个代课教师。’
“春季学期开学,西弟小漾照样去学校代课。老师们已经知道她没有转正的消息,纷纷感到有些惋惜。刚来的时候,那个曾经劝过她的老师说:‘我说你不信,你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没人会重视你的教学,就算你是四年前来到这里,我们学校的领导也不会要个名额给你转正。对他来说,有时间去养猪赚外快更重要。’
“校长的女人听别人这样说自己的丈夫,很觉得愧疚,对西弟小漾说:‘没事,妹子,你在这里好好干,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的。我做民办教师做了十几年,现在还不是转正了?’
“西弟小漾笑笑说:‘没事的,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
“四月份,西弟小漾发现,她竟然怀孕了。她反应很厉害,连着三个月来呕吐不止,并且吃不下任何油腻的东西,闻着一些菜的味道都觉得恶心。因此一段时间下来她竟瘦了许多。好在六月底这种症状终于消失了,她开始很饥饿地吃东西。不过新的麻烦也来了,她面临失业的危险。她知道如果请产假,学校必定会请别的老师,等到哺乳期满,这个位置肯定已经属于别人。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孩子总比工作重要。’婆婆说,‘现在只能说是少请假,不影响学校的课,因为预产期刚好是寒假。足月之后你就去上课,孩子我来带。’
“想想确实能够克服得过去,西弟小漾便去找校长,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岂料西弟小漾还没有开口,那农民一样胡子拉碴的校长便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情要对你说。教育局已经答应下个学期给我们分配一个英语老师,所以我决定不再请代课老师了。这两天你就可以到总务那里去把账结了,回去好好养胎,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
“西弟小漾强忍着没让自己流出泪,说:‘好的,那我走了。’
“因为把西弟小漾联系到这个‘鬼学校’的是婆婆,西弟小漾没有转成正也是因为婆婆的疏忽大意,婆婆听了这件事后很气愤,说:‘回来就回来,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又不是养不活你!’因而结账的当天就和西弟小漾一起把行李收拾了回去。
“然而西弟小漾是习惯于工作的,没有工作后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过。她成了一个专职的家庭的保姆,每天重复的就是家里的事情。因为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低,小幽又是那么不懂得尊重她的权益,她和婆婆之间经常产生矛盾,她只觉得压抑得不能呼吸。而齐文允也帮不了她,或者为了他自己的缘故,他根本不愿意帮她。他不知道从哪儿看到了别人养鸽子,花大价钱买来非常精致的木材和竹器做了一个可以供两个人住下的鸽子笼,又买了好几对鸽子,让它们在里面生存繁殖。他对这一工作的投入使他常常想不起西弟小漾来,想不起自己是一个快要当父亲的人。他每天都起床很晚,有时听到他的母亲上街买菜,睡在床上就喊:‘买点粉肠来吃!’或‘买点猪肝来吃!’而他的母亲总会满足她心肝宝贝的愿望,然后说:‘粉肠买回来了,快下来洗!’齐文允穿上衣服咚咚地下去。
“尽管吃饭时,他父亲会骂他,说他连老婆都养不起,还有钱去养鸽子,好吃懒做的一个;他母亲也会说:‘是的,不小了,该像个家长的样子了!’他还是会嬉皮笑脸地向他的父亲讨酒喝,等他的父亲吃完了抹着嘴巴走后,朝着他的背影骂说:‘老不死的,多管闲事!’又对他的母亲大声斥责道:‘你不让我养鸽子,那你是要我去赌了?像以前一样,再欠个几千上万的债回来!’
“西弟小漾的婆婆便骂说:‘你这个不孝之子!好,我让你去养!让你去养!从今后我再不会管你的事!’但这句话完全是气话,齐文允知道,她不会不管,就像她对小幽那样。因此剩下时间,他整天都坐在楼顶上的鸽子笼里,看它们咕咕絮语,听它们谈情说爱,看又一只鸽子被孵化了出来,光光的背上开始长出羽毛、羽毛丰满,忘记了一天的光阴。
“这天,西弟小漾再也受不了了。她在洗衣时发现小幽把她的一件衣服弄坏了,丢在洗衣机里。她正拿着衣服暗自垂泪,婆婆看见了,说:‘没见过你这么当嫂子的!小幽穿你一件衣服也这么生气!你到外面问问,谁不是说你小气?’
“西弟小漾心说:‘他们当然是说我小气!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我的遭遇,为了这个家声誉的缘故,我也不会到处说起。就算他们同情我,他们也不会当着你的面替我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你听了会不高兴!这根本不管他们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得罪你呢?顺着你的意思说两句好话,也不要他们出钱!小幽出事了也不是他们操心!’
“快中午的时候,她把衣服洗了,对齐文允说:‘我们分开来吃好吗?我不怕吃苦的。如果你想要吃好的,你就在下面。我自己一个人把我学校的那套用具拿上来,把杂料棚收拾出来接一个电炉做饭吃。’
“正好,这几天齐文允的父亲为他养鸽子的事很不满意,他正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让这个老头子不念叨,让他的母亲也跟着不念叨,见西弟小漾这么坚决,便说:‘好,我这就去给老妈说说,让她多分点东西给我们。’
“怎么说,分开来吃,油米这些东西要钱,他可不想再花钱去买,他还想节约出钱来把他认为最昂贵的一只鸽子买来呢!他想:‘只要我分家了,老婆我自己养,我再花多少钱、多少时间在养鸽子上面,你老头子都管不了我!’至于说到好吃的,他有的是办法让他的母亲买来,他自己去悄悄地弄上来一份。还有酒,他也会每天喝上一两小酒,让他的父亲去气:‘咦,我的酒怎么会这么快就见到了瓶底?’他要是怀疑分量少了,就往里面加水,让他越喝越淡,到后面就像喝水!
“西弟小漾不明白他的这些想法,只以为他是真的同情了她。
“婆婆听齐文允说是西弟小漾的意思,竟然也点头同意了,赌气说:‘好,既然这是她提出来的,她和我们在一起过不舒服,那就让你们分开去吃住。她以为靠你那点工资能维持得了一个家的开支,能让自己将来的孩子有好的生活,那就让她试试!我敢说,过不了一个月时间,你们就会为钱起矛盾。’
“西弟小漾在楼上听到说:‘不,我不会的。’她相信自己吃苦的能力。
“她很高兴,第二天就和齐文允把楼上的一间杂料棚收拾出来做厨房,把她在学校用过的锅碗瓢提上来。齐文允又和他的父亲一起,把小幽睡的大床搬下去,把下面的沙发搬了上来。她把楼梯的盖板放下,终于感觉自己有了一个独立的家!
“齐文允把这些事情做完,就到楼顶他的鸽子笼里去了。尽管这样,西弟小漾还是很高兴,至少他同意了他们两个搬上来。她一趟又一趟沿着外面长长的走廊到下面水管边提水洗菜,心想:‘这些是难不倒我的,我可以少提,多跑几趟。’
“晚饭后,齐文允到下面看电视,西弟小漾在小圆桌边的藤椅里坐着给孩子织毛衣。她不止一次地想着庄牧,想起她怀庄牧的时候,想起他已经两岁多了,顾怀宁教他走路的样子。她用心感受着这种温馨,觉得从来没有过这么幸福安宁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