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但是第二天早上,却发生了很多令人不高兴的事情。首先是西弟小漾去学校的时候,陈明松女朋友的妹妹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其次是进办公室的时候,陈明松从操场上斜过来向她问候了一声,明显是逃避的眼神;接着又是中午快放学时,李主任来通知她去校长办公室。西弟小漾已然能预感到是什么事情。她面容憔悴地走进校长的办公室里,仿佛突然之间生了一场大病。
“校长还是先前那么和蔼地叫她坐下,说:‘我忘记嘱咐你一些事情了。’
“‘您说。’西弟小漾低垂着眼皮。
“‘本来,陈明松和你是老乡,你和他之间交往也没什么。你刚来这里,他又比你大,照顾你一点也是应该的。但是我没想到陈明松女朋友的母亲会那么敏感,还没过门呢,竟然特意跑到我那里去给我警告。说实话,我对这件事也很生气,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能做到的只是息事宁人。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校长也不容易,我们领的工资是厂里发的,我们很多时候就得听命于厂里某些人的。在这里,我们老师的地位,名誉上好听,确实也有很多优惠政策,可实际上还不如一个普通工人,因为是他们生产养活了我们。好几次,我都说要开除一个学生,因为他们实在太不像话了,无法无天,可是话刚传出去,说情的人就是一大片,名为说情,实际是给我施加压力。这不,上个学期,我刚说要开除一个学生,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几个学生砸了门。所以我又找谁诉苦说理去?我刚才也对陈明松说了,以后你们就不要单独来往了,大场面上过得去,打个招呼就行。’
“‘我知道了。’
“‘这对你也是一种保护。另外,我还要提醒你的一件事情是,和吉丫一家也不要走得太近,我看吉丫每天跟着你,别人也是没少议论。’
“‘我知道了。如果不是因为您和李主任,还有那么多好心的老师的鼓励,我想我在这里都待不下去了。’西弟小漾说着眼里涌出了泪。
“‘没事,会好的,一段时间就会过去。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受很多磨炼,这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接她接到医院的林荫道上,才看到她一个人慢吞吞地从学校的台阶上下来。回想起上个星期她和陈明松走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简直是鲜明的对比。我问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懒心无肠的?’
“她眼睛看着别处,说:‘吉丫,你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关心我……’
“我生气地说:‘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你在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对我这么好。别人会说我是在使唤你……’
“‘是谁这么闲得无聊嚼舌头根子?’我涨红了脸。
“西弟小漾没有说话。到宿舍楼下面要分手的时候我说:‘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陪你上去了。’
“她‘嗯’了一声,心里很愧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一个人上楼,感觉是那么想找一个人拥抱一下,能够放声地在他的肩头上哭一哭。她想到了顾怀宁,走到三楼的时候,她去敲顾怀宁寝室的门,本以为开门的时候他一定在,可是刘恒斌却告诉她:‘他回了老家。’
“想想这真是讽刺,本以为他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可是关键时刻却找不到人。‘如果他是在意我的,他回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她对自己说,又想起了罗梅的话:‘很多人说音乐就是他的爱人,他不会真正爱上谁。’
“‘可是为什么他要对我那么好呢?他情愿自己不吃不喝也要买东西给我,看着我吃、看着我幸福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到家后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生闷气,不是生西弟小漾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西弟小漾的身体好后,我的母亲就几次嘱咐过我不要再那么频繁去找西弟小漾,跟前跟后地在一起,怕别人有议论,影响她也影响我们自己的声誉。可我就是不听,不是不听,而是根本做不到。只要到该去见她的时间没去见她,我就会坐立不安。
“‘为什么我就不能克制一天不去找她呢?’我问,在板凳上转弯,换了个方向,然后又接连地换了好几个方向。我的父母中午回来吃饭歇下后,我到外面铁道边转了一圈。我本来是有意克制不去找西弟小漾的,但回来时还是轻车熟路地又去了,而且还是唱着歌去的。我敲开西弟小漾的门对她说:‘我是怕你睡着了醒不过来要迟到,所以才过来喊你的。’
“西弟小漾叹息着说:‘算了,你要来就来吧,我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说:‘这就对了,管他们谁说什么。’
“西弟小漾因为中午没休息好,到晚上都无精打采,仅仅是因为到外面公用卫生间漱洗了一下,回来时房间就坐满了人。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把这些热心的人赶走,因为他们已经在她的桌子上散开了一桌子的板栗花生葵花。她真希望有一个人能拯救她,让这些人统统都消失吧!可是怪了,那个叫齐文允的人怎么没有来?如果他出现的话,她一定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只要他把这些人支开。她头脑里昏昏乎乎的,听不清这些男人在谈论的是些什么,笑话的又是些什么,只是他们笑时自己也跟着笑,眼里心里却在盼望着那个叫齐文允的人此刻能够在门口出现,说:‘我来晚了。’然后过来牵着她的手——即使是拥抱着她的腰,她也愿意——说:‘各位同志,钟老师已经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请大家都散了吧。我想和我的女朋友单独谈谈。’即便是群众愕然、惊奇,他们也还是会离开。然后剩下他一个,她再对他说:‘我已经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可是为什么他总不出现呢?
“因此尽管她看起来和大家一样开心,但实际上却是心不在焉。因为剥板栗时总是剥不出完整的一颗,有人甚至把剥好的板栗放在她的手心。这样,西弟小漾感到更尴尬了,她就不是一个习惯受宠的人。对于她所不喜欢的人,她再多接受他们一点人情,她就觉得脱不开身。可是吉丫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不对他们说:‘走,散了散了,钟老师要休息了。’她用疲惫的眼神看了我几眼,可是我完全没有反应。我只顾自己吃着东西,听着他们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笑话,‘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皱纹,带出来翻红的眼,和咧开的畸形的嘴巴,就像一朵变形的菊花。’
“这样到十一点过钟,他们都散了,西弟小漾才发泄出对我的怒火:‘早两天还会喊他们早退,说我要休息,今天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也觉得贪图了他们一点吃的东西,就说不出口了?还笑得那样开心,是不是巴望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不过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很过分,连说:‘对不起。’
“第二天下午放学,西弟小漾一路很疲惫地回家,刚爬到三楼的楼梯,就见上面站着一个人——齐文允,穿着一件掉了纽扣,只剩下一颗纽扣的白衬衣——居高临下、放荡不羁地望着自己。这时下班的人很多,一个个都还穿着破旧的工作服,萎靡不振地从下面的大门进来、上来,这样就尤显得穿着干净衬衣皮鞋露着胸口的齐文允美轮美奂得就像雕像大卫。
“西弟小漾一时紧张得不知该怎么好。但是不容她思考,齐文允已经快步踏下来,用一只手强有力地搂住她的肩膀,对大家说:‘各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钟老师现在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
“下面的人骚动起来,有人喊了起来,说:‘齐文允,你也太过分了吧?她刚刚出现你就说她是你女朋友,你和她见过几次面?’
“‘一次,包括这次是两次。不过她在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了我。’
“‘不信,那天我们都在场,没看到你向她表白什么,也没看到她答应!’
“有人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西弟小漾,希望她能给出答案。但是西弟小漾软弱无力地说:‘是的,我已经答应他了。’
“听到这句话,有人把工作服的帽子都往地上扔了,说:‘这鬼到底使了什么诈!’
“‘好了,今晚上再也不用应付这很多人了。’西弟小漾心说。她把齐文允一个人留在房间等她,自己一个人下楼去吃饭。她本以为等她吃完饭再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可没想到她上去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他对她说:‘本来,说好昨天晚上就来的,结果临时出了点事需要处理,等把事情处理好,看看已没有时间。所以今天这么急着赶过来,就是怕你落进他们的手里。我带你到外面散散步去,免得一些不知道的人过会儿还要过来找你。’
“我吃过饭去找西弟小漾,听罗梅说西弟小漾已经答应做齐文允的女朋友并已经和他出去散步后,心内大吃一惊,因为我凭感觉齐文允就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而是一个奸诈小人。
“我问了他们走的路就在后面跟了过去,心里后悔她放学的时候,没有把她送上去,而叫齐文允半路拦截捡了个便宜——那时候的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聪明如西弟小漾的人在感情上会如此愚蠢,就好像是患了色盲症,看人总也看不清——不过西弟小漾承认她一生都患有这样的毛病,根源就在于她不想怀疑、伤害任何人。好在我一路跟踪,齐文允都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在通往贵阳方向的公路上行走,快到南边一个农场的时候折回来走草地。那天的星光很好,夜色很美。但后来西弟小漾对我说,即使在那样的夜晚,她对他也没有感觉,他们一路的行走反而使她想起了她读初三时的同桌安东岳,为了摆脱猎色校长的纠缠,她和周祖儿也是利用过他做掩护,把她带到校园外所有的山山水水树林边转了一圈。她想起她和安东岳在树林和草地、水潭边没目的地到处乱走时的情景,感觉有一些欠下安东岳什么的愧意,并在心中祝愿他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美丽的爱情。因为那天她也是利用齐文允来摆脱其他人的纠缠,她感觉那天和当年的情况很像,所以就把当年的故事说给了他听。正如她当年对安东岳是怀着无比信任、没有丝毫防范心理的,她对齐文允的感觉也是如此。齐文允重复了很多遍他为什么要‘救’她的原因,说是不想看着她一个外地人在这里落入虎口,他自己也有家人。而后又说起了他的家庭、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说他们是如何相依为命、对人以善为本。说着说着,西弟小漾就以为他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重感情的好男人了。
“可让西弟小漾无法接受的是,第二天他又似乎变了一个人,一个粗俗邪恶想以占有她的肉体为目的的人。那是下午晚餐时间,西弟小漾刚吃好了饭,他上来把西弟小漾带到三楼的一个房间,对那些房间的主人说:‘对不起,借用你们的房间一下。’然后不由分说把他们反锁在门外,欲对西弟小漾施行强暴。西弟小漾初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所以什么都没有想就被他拉着进来了。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强暴她,光天化日之下,几乎是野兽般公开地要。
“西弟小漾一边挣扎着一边打骂,并叫他放开,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没人会救她,他们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她自己答应的,她这叫自作自受!可是他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想让他们相信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就得要这么做!’
“西弟小漾想,完了,我一辈子的名声都完了,我刚想要开始的新生活都完了,任外面的人怎么叫骂,把门捶得咚咚地响,他就是停不下来,他就像是一只发情的野兽!
“就在他要得逞的时候,突然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有人进来了。齐文允跳梁小丑、条件反射似的跳下去抵门,但是已经来不及。来者很义愤地声明:‘你们要干什么去你们自己的房间!’
“西弟小漾趁这个时候整理好了衣服往门边冲去,齐文允把她钳住了,对外面的人很轻松地说:‘事情已经结束了。’
“‘不用说,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西弟小漾后来回忆的时候说,‘人们鄙视他,可是更鄙视我!我想,我还是个老师呢!我怎么还有颜面待下去?可是我又能到哪儿去呢?’
“回到楼上自己房间的时候,西弟小漾简直想要了他的命,可是他把她的手腕捏住,往墙边一推,说:‘你这个傻女人,我不这么做,他们怎么相信你是我的人,从此不再打你的主意?我如果真要你,我昨天晚上还不要了你?我为什么不在你自己的房间要你,我这不是在演戏给他们看吗?’
“西弟小漾停止了眼泪,半信半疑:‘可是这真龌龊、丢脸!你像是在演戏吗?你差不多就得手了,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已经得手了。你叫我怎么做人?’
“‘你不要以为他们有多高贵、多好,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和不止一个男人上过床,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说你!’
“‘你答应过的,你只是骗骗他们,让他们不再纠缠着我。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男朋友!我要做什么你无权干涉。’
“齐文允笑了:‘你不是我的女朋友是谁的女朋友?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而且我们已经发生了那样的关系!你以为还会有谁看得上你?就算是有,也只不过想玩玩你而已。’
“‘你这个骗子、无赖!’西弟小漾叫。
“‘为了得到你,骗骗又有什么不可以?这个就叫谋略。’齐文允颇为得意地说。
“西弟小漾在心里骂了一句:‘你是个魔鬼!’
“我上来后听到这样的话也骂了一句:‘神经病!’
“可是齐文允不是别人,他看到我就恨,不允许我插在他们中间,他说:‘钟老师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别想着还替你的那两个傻哥哥打主意!以后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滚出去!’
“‘我,关你什么事!’我气得涨红了脸。
“‘吉丫,留下,要滚出去的是你!’
“‘好,我滚,我还没有吃饭呢。不过以后最好不要让我见到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西弟小漾这才知道人生不是儿戏,她就不应该做出那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