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当然从命，虽然当年跳棋玩的不错，但是心不在焉，老是想着太皇太后将要与自己说什么话，手下当然连出臭棋，被太皇太后接连着赢了五六盘。太皇太后终于腻味了，将棋盘一推道：“胜之不武。”
幸好宫女很快就来通报，北静王来了。
一进慈安宫，水溶的目光就集中在黛玉身上了。仔仔细细将黛玉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好发无损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黛玉也看着水溶，不过女性的羞怯影响，她可不敢像水溶那样肆无忌惮，不过了扫了水溶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太皇太后命水溶坐下，扫了周围一眼，四周的宫娥太监再次退下。水溶见这架势，也知道，太皇太后有话要说了。
太皇太后看着水溶，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可曾怨恨本宫？”
水溶吓了一跳，说道：“皇祖母疼爱孙儿，孙儿感恩都还来不及呢。”
太皇太后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溶儿，你是一个纯良的孩子。这是本宫喜欢你的地方，也是本宫对你失望的地方。”
水溶不知道太皇太后所言何指，当下唯唯诺诺，不敢接嘴。
太皇太后又叹息了一声，说道：“也正是你天性纯良，皇上才将你容纳到了今天。只是我担心，皇上或者容得了你，其他人，却是不一定容得了你……”
水溶吃惊道：“皇祖母言语何指？孙儿都糊涂了。孙儿素来与世无争……”
太皇太后苦笑道：“与世无争？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不争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这也算是当日你那不懂事的母妃给你惹下的麻烦。”
水溶不敢说话。黛玉见太皇太后说到重点，不由心中猜测。
太皇太后端起茶碗，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却是不急着喝下去。似乎只是想要借这个动作整理一下头脑的思路，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才继续道：“你当年年纪也不小了，自然知道，你的母妃瑜妃，当日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
水溶点头道：“正是。”
太皇太后苦笑道：“你那母妃……在你面前说你母妃不对，本宫是有点不合时宜。只是你母妃……你现在头脑总是缺根筋，估计就是你那母妃的遗传。”
水溶不说话，面色却不好看。太皇太后苦笑道：“我也知道你这个孩子不是当皇帝的料，所以当日皇上驾崩之日，就违背了先帝的意思，让你兄长继位做了皇帝……而你兄妹，本宫亲自照管。”
太皇太后轻轻一句话，却是让在座的两个人都跳起来！
水溶脸色苍白，片刻之后才涩声道：“皇祖母，您这是……说笑话罢？”
黛玉手指尖也忍不住颤抖，说道：“太皇太后，这些话，不能随便说的。”
“你要问本宫原因，你说本宫胡乱将溶儿拉下水，这就是原因。溶儿不是本宫拉下水的，他早就在这趟混水之中了。”太皇太后看着黛玉，面色也有些苍白，说道：“本宫也是经历过三朝的人了，怎能不知道厉害？当初先帝病重昏聩之际，下了乱命，本宫却知道，如果照着先帝的意思行事，国家朝政非大乱不可。瑜妃母家，并无实力；溶儿又是年幼，并无出色之政才；而溶儿上面，还有三位兄长！其中两位兄长已经开府另过，手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班底……溶儿能不能即位还不好说，即便在本宫与毛宰相的竭力安排下，让溶儿即位，溶儿这日子，也定将过的战战兢兢！为了国家大局……本宫与两位宰相商议之后，才决定伪传先帝遗命，将帝位传给皇长子滂儿……溶儿，你或者会怪本宫，说本宫当初不给你做主？”
水溶面色苍白，片刻之后才艰涩道：“孙儿不信。”
但是他面上的表情，却是明明白白的说明，他信了。
黛玉也信了。
水溶并无出色政才，而且也没有别的野心，手中也没有任何文武班底。但是皇上却是盯着水溶不放。虽然没有特别的表示，但是其中的防备意味，就是政治白痴水溶也察觉了。就连水溶从姑苏发掘出来的人才林黛，也要想办法拆开，不让两人有更多的亲密接触，为什么？其原因不在于水溶自身，而在于先帝当年的这个乱命！
不管水溶表现多么老实，只要有人知道当年的秘密，说不定就有人会借当年的帝命做文章……所以，水溶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即使水溶自己不爆发，也有人会借水溶的因头爆发！有妄图荣华富贵一步登天的人，说不定要借水溶的名头，造反作乱！
想到这里，黛玉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一瞬之间，她想到了更多的问题，或者说，很多隐隐约约的疑团，也迎刃而解！
东南的官员老成精了，他们的贪污问题，皇帝能不知道？即便不清楚，也该知道问题很严重……至少应该派一个有经验的大臣去调查此事！让水溶这样一个菜鸟去调查，能调查出什么来？
可是皇帝偏偏吩咐水溶去查了。水溶这只菜鸟，果然查不出任何问题，相反，却将贪官污吏们惊动了，如若不是柳湘莲出手，水溶甚至稀里糊涂送掉了一条性命！
水溶去办这样的大事，皇帝甚至还默许长乐公主暗自跟随水溶去玩闹……让长乐公主去做什么？让长乐公主去给水溶捣乱，让水溶忙上加忙，烦上加烦，不能顺利完成任务！
黛玉又想起水溶的上一个任务。去黄河灾区赈灾，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皇上面子上装的，也不是很大的一回事。但是事实上，黄河灾区的灾情，是出人意料的严重。水溶这样藏不住心事的，很可能就会犯低级错误。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朱清墨帮忙压着，水溶说不定半路上就被贪官污吏或者暴民给做了。
只是想不到水溶身边有一个有能耐的师爷朱清墨，自己又千里迢迢的赶了去，两人帮忙操持，才没有出了大纰漏，胜利完成任务。
黛玉又想起水溶的断袖名声。水溶的断袖名声，几天之内就传遍了京城，几个月之内就宣扬得整个天朝人尽皆知。如非皇帝自己，谁敢这样做？谁又有能耐做到这一步？
一阵阵寒意侵上心头，黛玉万万想不到，看起来如此亲厚的兄弟之间，竟然……可以做到这样！而这个人，方才还殷切之极的与自己讨论黄河大堤的处理方案。他那诚恳的神色，不止一次的让自己心动……
如若自己是男儿身，说不定就会答应给他终身卖命。
“这就是原因。”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疲惫，“本宫将本来应该属于你的帝位拿走，心中已经有了些歉意。所以，本宫才会想在你的婚姻上做点文章，想给你一点自保能力……当然，也受到了皇上的竭力反对。”
“皇祖母！”水溶捂住耳朵，声音已经有几分凄厉了：“孙儿不信！孙儿不信有这等事！”
“在帝位传承这件事上，本宫自认问心无愧。”太皇太后的声音是如此苍白，“即便是同样的事情让本宫再选择一次，本宫还是这样选择。一个国家只能交到最适合的人手中，而不是由自己感情的亲疏来判断……只是皇上对你的态度，让本宫越来越担心。所以，本宫不得不给你想办法。只是本宫能想到的办法，实在太拙劣了，在皇上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合适的王妃，这就是原因。”
“那……皇祖母，您今天与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水溶已经接近疯狂了，“是要告诉我，要努力起来，振作起来，去抢回本来属于自己的皇位？如果皇祖母您想的不是这样，那么，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干什么？”
黛玉轻轻的将手递过去，将水溶的手握住。水溶的手异常灼热，黛玉甚至能感觉到他手上的血脉，在急促跳动。黛玉做不了其他，只能轻轻的，温柔的将水溶的手握住，将自己的镇定传递给他，安抚他那躁动的情绪。
“本宫……”太皇太后手指摁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她的头脑也在轰隆作响，根本无法正常思考正常回答，“本宫只是想要告诉你原因，却不是想要告诉你要兄弟相争……现在朝政大权，已经牢牢掌握在皇上手中，即便是最亲近你的大臣，了解当年旧案的大臣，也不会支持你了……本宫只是想要告诉你，你不要怨恨本宫……”在水溶的逼问之下，素来不乱的太皇太后，竟然第一次出现了语无伦次的现象。
水溶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反手将黛玉的手握住。黛玉感觉到他的手依然在颤抖，但是已经稳定了很多。再次递给水溶一个温柔的安抚的眼神，无声的告诉他：不要急，有我与你在一起。
“皇祖母！”水溶低声shenyin了一声，说道：“您告诉我这个，与不告诉我，有区别吗？”
“有。”这回说话的是黛玉，“至少知道了这一点，您心中就有个底儿……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
心中却忍不住抑郁起来。黛玉并不贪恋权势荣华，水溶也是淡泊之人，但是水溶这个身份……却永远不能洒脱了。
梅林之中，那阳光明媚的佳公子，再也回不来了。
“本宫本来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太皇太后看着黛玉，说道：“如果你是男子，依照你的见识能耐，再加上本宫与毛相爷的暗中襄助，你来日定然能替代毛相爷，成为国家宰辅。而你的行为，也表明，你是一个相当可靠的人。如果你获得了皇帝的信任，那么本宫百年之后，你也能护着溶儿的安全。”
黛玉惭愧的摇摇头，说道：“难怪那日，太皇太后故意避开去，就是为了方便太后逼我去当官，态度与皇上完全一致。”
太皇太后苦笑了一声道：“其实本宫见你的时候，也隐约有些疑心的。大热天的，你穿这么厚做什么？衣领竖那么高做什么？当日就疑心你是女子，也是为了让太后问出一句真话。如果你是女子，本宫当日就做主，将你嫁给溶儿……溶儿身边，有一个头脑，总比没有好。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咬紧牙关不松口，而太后又不敢真个打你，居然生生错过这么多天，你又在皇上面前显露了本事……事情就闹复杂了。”
“皇祖母……”水溶站了起来，拉着黛玉的手，说道：“我知道，依照我的本事，就是当上皇帝也做不了三天。这么多事情，我也不管了……我今天就带着她离开京师，找个安静地方，隐居去……”
“你还学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哪……”太皇太后声音苍老非常，“你以为，你能走到哪里去？身边少了扈从，你能走到哪里去？”
黛玉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从水溶手中抽出来。水溶手一紧，没有松开。黛玉对着水溶，再次缓慢的摇摇头，再次将手抽了回来。
水溶突然将黛玉的手松开，捂着脸道：“得知这样的事情……你准备离开我这个大麻烦了？”
黛玉微笑道：“王爷您忘了那日大堤上下、四目相对的一刻了么？”
水溶这才振作起来，片刻之后才说道：“我不该疑你……不过你不愿意与我一起离开京师，去隐居么？”
黛玉摇摇头，说道：“王爷，别说孩子话了。再说，林黛在京城之中，也有一些当年的旧案——要了结的。”
水溶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现在还真有些羡慕李太白了，他毕竟有散发弄扁舟的自由。”转头看着自己的祖母，道：“皇祖母，您……对现在局势，准备如何安排？”
太皇太后看着面前的少年男女。水溶面色潮赤，依然没有平静下来；黛玉却是一片冷静的神色，不由暗自点头，心道：“这样的女子在溶儿身边，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看着黛玉，道：“你有什么打算？”
黛玉想不到太皇太后居然将皮球踢给自己，沉吟了片刻才道：“学生以为，现在关头，唯有不动……太皇太后，您可以将朱先生安排出去了。王爷留不住朱先生，朱先生这样的大才也不能留在王爷身边。”
太皇太后看了黛玉片刻，突然微笑起来，说道：“你如何就知道朱清墨是本宫的人？”
黛玉笑道：“如此简单。王爷素来不重视培养自己的班底，他手头向来是藏不住人的。”想起当初与水溶初见的时候水溶迫不及待将自己推荐给皇帝的事情，不禁又是莞尔，又道：“朱先生这样的人，不是一般人就能驾驭的。他为何要投效一个没有任何前程的王爷，这本身就大值得商榷。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太皇太后安排给王爷的，一种是皇上安排给王爷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水溶早已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说朱先生这样的人，怎么会眼巴巴的跟上我吃闲饭呢。”
黛玉道：“朱先生的才华已经暴露，就不应该留在王爷身边了。王爷……还是及早将朱先生推荐给皇上罢。而朱先生那边……太皇太后也应该交代两句。”
太皇太后看着黛玉，问道：“手头不留人才，示人以诚。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对策？”
黛玉沉吟道：“关门谢客，闭门读书。”
太皇太后道：“不结交任何官员，示人以坦荡。只是委屈了溶儿了。”
水溶道：“委屈倒也算了，只是关在家里，难免郁闷。”
黛玉道：“其实也有一个办法。王爷不必走闭门谢客的路子。毕竟那样做太着痕迹。”
水溶道：“什么办法？”
黛玉道：“很简单，带两三个心腹，到处游山玩水，到处招摇。不要与地方官吏交涉就是。如此几年，皇上想必也能确定你没有异心了。”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说道：“这些办法，只能消除皇上的疑心，却不能增强自保能力。”
黛玉缓慢的摇头道：“王爷不需要有自保能力。这些年，有太后护佑着。皇上即便要动王爷，也要看太皇太后的面子……说实在，皇上也不敢明着动手，毕竟太皇太后手中有把柄。只要将当年先帝的遗旨说出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场面。皇上不敢打这个赌。”
“可是本宫年事已高。”太皇太后摇头道：“没有几年了。本宫过世之后，皇上如果要对溶儿下手，将不会有任何人阻止。”
“那时候……有我。”黛玉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太皇太后：“相信我，给我三年的时候，我能帮王爷聚集到足够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