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惊，手一颤，手中酒盏差点掉落地上，苦笑道：“不要吓唬我！”
水溶笑道：“你有所不知。毛大人为人虽然放旷，但是在公事上却极为严谨，而且从不轻易夸赞人。今日对你如此青眼，已经是少见了。”
黛玉苦笑道：“我是绝对不做官的。”
水棠诧异道：“为何？你的见识我们也见到了，比寻常人都看得远。或者才干上需要弥补，但是见识却不是培养就能养出来的。既然有这等见识，为何不出来给朝廷效力？”
黛玉笑了一笑，却是非常勉强。片刻之后才道：“我本性懒散，受不得约束。当官那是不成的。”
水溶见黛玉笑得勉强，当下说道：“这个话题不说也罢。如此美景，又有佳酿，岂能无歌？”
水棠笑了一笑，道：“好罢。”举起筷子，敲击酒盅，朗声歌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声音朗朗，个中隐藏的豪迈气息，却是令人心折。
水溶笑道：“今日如此良辰美景，却唱什么大江东去？该唱那些个‘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才是正经。”
水棠笑道：“正是，方才这首词是煞风景了。”
黛玉听水棠唱词，其中英姿勃发建功立业的语句，正是说给自己听的。因笑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苏轼之词，这首念奴娇已经是极豪迈了，但是结尾却是苍凉之语，与全词的气氛，不完全吻合。其实我倒是更喜欢东坡居士的另外一首词的。”
水棠听她如此说话，展眉笑道：“却是喜欢甚么词？”
黛玉亦拿起筷子，学着水棠的样子，曼声歌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水棠笑了一笑，说道：“苏轼此人，也算是奇怪的。当年北宋一朝，谁有大苏出众？却弄得两头不讨好，一辈子被贬谪。”
水溶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苏轼性情，是外在随和而内心孤傲，看他的另外一首词就知道了。”轻轻敲击着酒盅，唱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冷。”
黛玉听两人一唱一和，竟然说自己太孤傲了。当下是有苦说不出，只微笑吟道：“我所喜欢的苏词，还有这么几句：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馀。睡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究算苏轼一身，才华盖世，为人处世却是痴愚。能混迹官场数十年，也是全凭赵宋皇朝的‘不杀士大夫’五字罢了。”
水溶听黛玉说到此地，知道已经不能在劝，与水棠对视了一眼，微笑道：“不说也罢。今日如此风景，就该只谈风月，不该谈这些古人的。”
水棠也是一笑。既然水溶已经决定放过林黛，自己也不好再说话。当下喝了些小酒，说了些闲话。
黛玉心中谨慎，自然不敢多喝。不过那酒酒性极烈，虽然只抿了几口，眼睛还是忍不住有些朦朦的酒意。知道不妙，就借口身体不好，不肯再喝了。
却见那掌柜又颠颠的前来，给三人每人送了一个盒子，说是茶叶。又摊纸张研墨，非要黛玉留下一幅画不可。黛玉已经有了三分酒意，见掌柜来打岔，自然高兴。水棠道：“前些日子已经给叔父大人画过像了，今日既然如此凑巧，就给孤也画一轴罢！”
黛玉笑着答应了。水溶笑道：“这边的竹子极好，就以这个为背景罢！”
水棠靠着竹子站立。摇曳的竹影在水棠的面上摇动，黛玉突然又产生了一种错觉，水棠的脸上，那道伤疤的周围，有着淡淡的戾气。急忙摇头，屏除自己的杂念，笑道：“这里有影子，换一个角度罢。”
水棠答应了一声，向边上走去。看不清面庞，只见一个侧影，却突然觉得那个侧影，竟然比水棠正面影像更为好看更容易入画，看不见那半边有伤疤的眉头，水棠其人竟然戾气全消。黛玉此时酒意上来，已经有了五六分，一时冲动，当下就不管其他，疾声叫道：“站住，就这样！”
水棠站住，回头，说道：“就这样吗？”
黛玉疾声道：“回过身去，不许回头！”
水棠依言回转身去。黛玉援笔，刷刷数笔，勾出一个潇洒飘逸非常的侧影。面庞依稀，只见侧脸，竹影摇动，就在周围。
才片刻功夫，就画好了人物，再刷刷几笔，刷上几根竹子，衬托人物，愈加潇洒风流。
将笔掷下，笑道：“我已经尽力了，就这样。”
水棠急忙回来，看见黛玉的画，却惊叹一声道：“果然是孤么？”片刻又愣神道：“形容倒是有些像孤，气质上却是完全类同叔父大人了。孤哪里有这样的气质？”
黛玉不由面上微微一红。当下搪塞道：“方才竹风动影，确实如此。殿下飘逸，不自知呢。”
水棠笑了。吩咐将画收起，道：“老金，你将这画拿去装裱了，好歹得装得好一些。”
水溶看着画像，却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看着黛玉的眼神，却是若有所思。
画已经作了，兴致也尽了，当下三人就告别。黛玉跟水溶去北静王府。
水溶将黛玉安排在书房。用过晚饭，水溶与黛玉坐下聊天。周围没有其他人，水溶突然开口道：“孤没有龙阳之好。”
黛玉万万想不到水溶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来，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