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道光线,似乎比平时晚了许多,静姝伺候皇帝穿衣:“皇上一夜只睡了几个时辰...”
皇上似乎已经恢复平常,只是在这平常之中多了几分坚忍:“没事,你准备着早膳,退朝之后朕便过来。”
静姝只觉得皇上经这一事变了许多,她不知这是好是坏,可她已无暇顾及这许多。送走皇上,静姝便亲自去准备了些皇上爱吃的。
今日皇上退朝似乎也早一些,皇上自登基以来勤勉朝政,大臣们一致拱手称赞,皇上登基时候年纪尚轻,可经这几年,已经叫大臣们心服口服。
静姝给皇上盛了一碗粥,皇上吃的有滋有味,静姝倒不好问太多了,吃了一会皇上道:“早膳后你陪朕去趟冷宫。”
“额,这样的大事,皇后...”
“朕叫你便是你。”见皇上态度果决,静姝也只能住了口。
往冷宫的路上,静姝心中五味杂陈,再见瑞太妃,她是不是会与皇上相认,尽情享受母子团员的大好时光?
可一推开瑞太妃房门,皇上愣住了,静姝愣住了,瑞太妃已经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这悲惨的一生。
皇上站在门口,他是一国之君,没有放肆悲伤的权利,他给了自己一刻悲伤的时间,便走过去,抱住瑞太妃已经僵硬的尸身,把她安顿下来。
静姝心中升起无限对这个伟大母亲的敬仰之情,瑞太妃知道,她是怕皇上知道自己的身世为难,她更怕有其他图谋不轨的人以此作为要挟,威胁皇上地位,因此她用自己的死断绝了皇上后患。
皇上紧紧握着拳头:“静嫔,朕昨日下达的圣旨,你去办。”静姝知道皇上所指,便郑重领命。
瑞太妃是皇帝生母,这件事虽然不能公之于众,可皇上也定不能委屈自己额娘,因此便以先皇遗妃的礼制,大肆安葬。
慈宁宫中,太后亦是彻夜未眠,现在见到静姝,她便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可毕竟是太后,她不能在静姝面前认输:“难道皇上敢赐死我?”
“皇上不是不敢,只是不想叫你这么轻易的去死。皇上已下口谕,太后从此不得出慈宁宫半步,亲近者杖毙。”太后看了看清月,清月微笑给太后磕了个头:“娘娘,老奴先去了,娘娘好生照顾自己。”
太后强忍着,看着清月被侍卫带走,她只能把泪流往心底:“姚静姝,是不是你设下的局?你究竟在香里放了什么?!”
“太后不必知道这么多,若不是太后做事太过处处要静姝性命,静姝也不会如此决绝。”说完,她不想再与太后多解释,她也再不想踏进这慈宁宫,再见到这个可恨又可叹的女人。
静姝出了慈宁宫,落樱和紫霞本以为还得一些时候,不想静姝这么快便办完了,她们便迎上来:“还以为娘娘要多说几句。”
“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她懂这个道理,说太多只能叫她更深陷仇恨之中,希望她真的可以潜心礼佛,赎清自己的罪过。”
落樱感叹着:“唉,都是冤孽,娘娘昨夜也没睡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静姝只觉得压抑:“去瑾妃姐姐那里坐坐吧。”
清雨阁中,瑾妃正无聊自己和自己下棋,静姝便坐在她对面:“自己下棋有何意思?静姝来陪你对弈一局。”
瑾妃便叫黄鹂收起了棋盘:“你倒真不嫌累,以为你有几日不能来了呢。”
“心中烦闷,想找姐姐说说。”
知道她二人说话不喜人打扰,黄鹂便带着紫霞和落樱去她房中坐着了。主子亲近下人之间便也亲近。
既然静姝来了,瑾妃便也将自己心中疑问问出来:“恕姐姐愚钝了,你这局到底是怎么赢的,怎么太后就突然疯癫起来。”
静姝笑了笑:“其实说起来不值什么,最能唤醒人记忆的是人的嗅觉。我那日从瑞太妃处回来,便仔细模拟了当时太后夺子毁容的场景,最后锁定在瑞太妃所用香料上。
传闻瑞太妃喜用香料,这件事也经瑞太妃证实了,因此我详细询问了那日瑞太妃宫中燃的什么香,之后便偷偷配了出来,在太后去之前我便已经在太妃的碳盆中加了此香。
太后毕竟也是个女人,害了那么多人她怎么可能不恐惧,何况近日她面临内忧外患,更是焦躁,在冷宫那样昏暗的环境,再加上那熟悉的味道,面前面对的又是昔日宿敌,太后自己自然回到了当时的情境之中。”
瑾妃这才明白“哦,怪不得她当时好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话一般,原来是她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你胆子也太大了,仅凭这一点就敢叫我带皇上去听。”
“若只有香料这一点我自然是不敢,那碳盆之中我还加了另外一种花,曼陀罗。”
“曼陀罗?好稀奇的名字。”
“是西域传过来的,知道此花的人甚少,即便是宫中花匠也未必有几个人知晓,是我进宫时候,家乡那个花农送我的花谱里记着,此花有相当的迷幻作用。
花的迷幻作用,冷宫的氛围,香料的香气,瑞太妃的残容,这几点加诸起来,才让我敢冒这个险。”
瑾妃佩服的点头:“这样的妙计,也就只有你能想的出。”
“这件事也多亏姐姐有能力把皇上拉到冷宫,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虽然此战胜了,可是皇后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只要她认定你是威胁的一天,你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另外,白妃也实在是个有心计的人,就从此番便可看出,她把所有脏水趁乱全泼在太后身上,自己洗了个干净,皇上倒觉得她十分可怜。”
静姝吸了吸气:“皇上不会容她太久。”
瑾妃不解,静姝继续道:“姐姐可知道我为何不让姐姐跟着皇上去冷宫?”瑾妃摇头。
“若是个平常事,静姝是定会叫姐姐跟了去,那个时候皇上最需要一个人安慰,如果姐姐在身边,说不定会更加得皇上垂青。
可是,皇上多疑,这件事又事关朝廷尊严,他自己的皇威,因此知道的人越少他便越安心,知道这件事的人,若不除去,皇上便会日夜不安,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姐姐,**中有人可比得上皇帝的尊严吗?”
瑾妃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静姝为何千叮万嘱叫自己不要跟随,怪不得静姝不担心白妃,因为她早预料到,不必自己出手,皇上便会了解她。
瑾妃自诩平日里还算通透,看事情也能看透几分,可在静姝面前,她才深深觉得,若要在**立足,自己还远远不够,若说有能斗得过皇后的,也只有静姝了。
果然,不出两日,**就传来消息,白妃在后园赏雪之时,不幸失足坠落假山。钱多去看过,那个地方山势陡峭,不要说嫔妃,任谁都不会爬到那里去赏雪,静姝心知肚明,却把此事咽进腹中,不曾提过一句。
虽然静姝将太后权利架空,让她空留了一个名字,可是静姝心中仍有一件事不能安心,她时时刻刻找着合适的机会。
终于这日,皇上在炉火旁取暖的时候,觉得口干,静姝便盛了茶给皇上,皇上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提了句:“唉,再也没有人能泡出那种特别的茶了。”
这话叫静姝心中一亮,她马上知道皇上指的是她曾经教给蝶衣用雪水泡的菊花茶,更何况,此番已经真相大白,皇上因不想牵连过多才没有追究下去,但是他已经知晓自己是冤了蝶衣。
有这样的好机会,静姝自然接上:“皇上,蝶衣姐姐的事...”
皇上早就想把蝶衣迁入皇陵,只是一直没人开口,他也不好自己提及此事,静姝这样一说他正好接下去:“是朕冤了她了,只是,当时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如今也不好更改。”
静姝听出皇上这话的意思,便是想叫蝶衣入皇陵,复身份,就需要一个理由。静姝看到希望,心中十分欣喜,可面上还是掩饰着,不能叫皇上觉得自己是早有所谋,她故意想了许久,直到皇上觉得这件事的确难办,连静姝也想不出办法的时候,静姝才开口。
“皇上,若只说蝶衣皇后的事便会查到**,这样太后的事就恐怕会曝光,那不如我们换个方法,去查都图大人,恕臣妾直言,当年那件通敌之事实在事有蹊跷。”皇上阴沉着脸,静姝顿时觉得自己失言,这样说不就等于皇上不仅是冤了蝶衣,在军国大事上也冤了忠臣吗?
静姝惴惴不安的暗中观察皇上脸色,终于,皇上徐徐开口:“这不失为一个办法,若真是忠臣被奸人陷害,也该还以清白。”静姝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没有惹怒皇上。
皇上要重查当年都图通敌一案的事,很快传遍朝野,大臣纷纷揣测,是不是边境部族又出现了什么变动,戈尔泰更是不满,因为当年所以证据都是他在边疆一手捏造,都图夫妇也是死在自己手中。
于是戈尔泰暗中联络皇后,想问清皇上为何会突然如此。
而皇后此刻也对静姝又多了几分忌惮,静姝无声无息间便将太后架空,虽说太后对外宣称要潜心礼佛无心过问**之事,可皇后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只是禁足对外的说法,并且,连带着还除掉了白妃。
一个嫔位就能做到如此,幸好她那个孩子没能生下来,否则,真可算是一个强敌。皇后马上给戈尔泰修书一封,大致讲了**的情形,并嘱咐父亲对当时蝶衣事件的所有人要全部找出来一一灭口,至于皇上要怎么做,不要自己亲自反驳,可撺掇其他大臣反对,以免叫皇上觉得他们有僭越之心。戈尔泰接到女儿密信,便马上行事。
皇上密派出去的人已经连续查了月余,可是对于蝶衣的事还是没有丝毫转机,那件事就好似被岁月磨灭了一般,竟找不到一个相关人等,唯一能扯上关系的便是戈尔泰,可他现在是国丈身份,没有十足把握皇上也不想起无谓的争端。
静姝见皇上几日脸色都无笑颜,便知道是事情不顺利。蝶衣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寻常嫔妃可比,这点她自己很明白。现在的皇后虽然有地位,可是若说起在皇上心中,那是连蝶衣的半数也比不上,何况现在真相大白,皇上知道自己冤了蝶衣,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做的一切,他更是愧悔难当,只是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说自己错。
现在静姝便要想法子叫皇上心安,更是要告慰蝶衣的在天之灵。于是趁着这日皇上来看望她,静姝便提到了此事:“看皇上最近嘴唇都干裂了,落樱,去取些龙井茶来。”
落樱便依照以前蝶衣泡茶的方法,将龙井和菊花配在一起,皇上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一时心中更加感慨,可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他最后一次喝蝶衣泡的龙井,便是蝶衣用静姝送给她特别培育出来的菊花和用雪水泡出的茶,那味道岂能是这个寻常茶水可比。
皇上放下茶,静姝故意问:“皇上不喜欢?”
“嗯,你是用了心的,知道朕爱这个,只是,想再做出那种味道,怕是难了。”
“是啊,臣妾没有蝶衣姐姐那般的巧手呢,最近见皇上总是难得笑颜...”
“唉,朕有心想叫快些叫蝶衣牵入皇陵,可怎奈,当时的事,竟然一点痕迹也查不到,所有的人都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倒也不能怨那些人办事不利,只是有些人心虚,故意隐藏,因此才难寻踪迹,若这样就定侍卫们的罪,他们也着实冤枉。”
“可蝶衣的事一日悬而未决,朕一日就不能放心。”
静姝见时机成熟,便道:“其实方法倒不是没有。”皇上显出十分的兴趣,静姝便接着讲下去:“皇上是否相信蝶衣姐姐是被冤枉的。”“那是自然。”
“那就是了,当初那些人也只是凭空找来的,为了些许小利,就空口白牙的污蔑人,因此,那些人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找来的,并不重要。”
皇上简直要拍大腿:“静嫔所说甚是,朕何苦纠结于当时参与的人,凭空而来的人便可凭空出现,静嫔果然聪慧。”
静姝微笑:“这明明是皇上想到的主意,是皇上心爱蝶衣姐姐,却不好意思说,把功劳全推给臣妾罢了,臣妾哪里有什么聪慧。”皇上更觉静姝识大体,无限欣慰的把她拥入怀中。
皇上出门,便叫福来去找几个无关的军士来,完事之后,给他们一些银子打发回家便好。福来日日在皇上身边,这件事他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他应着皇上的差事,出门却不马上去办,而是径直去了皇**中。
自从虞妃册封为皇后之后,福来便去的更勤了,一来皇后身份,他即便光明正大的去宫中也无人敢非议,自然会以为是皇上与皇后之间的事。二来,皇后赏赐的东西自然比虞妃时候赏赐的更叫人动心。
皇后听完福来的禀报心中十分不满:“姚静姝实在抓鼻子上脸,既然太后已经败了,那我和她,便也就水火不容了。”说完便又修书,叫郑齐禄马上送出去。
信中是皇后告诉父亲,皇上可能马上会提及前皇后葬入皇陵之事,请父亲务必联合其他大臣阻止,若是此番真的如皇上所愿,那她的地位便会永远低于蝶衣,这个皇后也会不断被人诟病。
果然,皇上在上朝时候,只不过是试探性提了以前蝶衣迁坟的事,一个老臣便马上站出来:“还请皇上三思啊,前皇后死的难看,何况,当年都图通敌一事已经证据确凿,皇上如果连通敌的罪都可以放过那如何服众。”
另一老臣也附和:“正是,现在边疆部族越来越昌盛,当年靠着戈尔泰将军镇守边关,他们才不敢有所侵犯,可都图却不顾朝廷安危,卖主求荣,奸臣的女儿也断不可迁入皇陵,否则朝中的忠臣将做何感想!”
皇上道:“都图通敌一事,许多证据还有待查清。”皇上未说事情已经明了,都图是遭人陷害,若一旦这样说明,若大臣们逼问起来是遭何人陷害,便要牵扯出许多人。
见两位老臣都这样反对,年轻一代的臣子更是随声附和,站在一边的戈尔泰则心中得意,皇上也只能暂时作罢。
下了朝,皇上心中气极,便未回御书房直接到了香草堂,见皇上怒气冲冲,静姝便分外小心伺候,刚把茶杯端给皇上,便被皇上一把摔到地上,静姝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动气,便忙着跪下认罪,只要皇上动气,是不是她的错,她都是要认错的。
“这些老臣,仗着先皇遗诏,个个倚老卖老,朕说出去的话十句有八句他们要反对!可恶,那戈尔泰更是仗着护国将军的称号,暗中联络大臣,联合起来对抗朕!”
静姝这才知道事情于己无关,吊着的心才放下来:“皇上何苦和那些老臣一般见识,皇上登基之后科举已经办了两三次,按理选拔上来的官员也不少,总会有替皇上领头表态的吧。”
“提起这个更叫朕生气,新科举选拔上来的人,十之八九被这些老臣排挤在核心权利之外,连个正殿都进不来,何况说话。”
静姝又问了句:“那,戈尔泰大人如何说?”
“他倒是中庸,不曾说什么反对的话,事关皇后,他这样也算是给了朕面子。”
果然,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即使是一国之君,面上受人跪拜尊敬,可说起权利来,也未必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此事事关朝廷,静姝不敢妄言,只能替皇上揉着头放松神经。因奏折不少,皇上在香草堂泄了一顿怨气之后,便回了御书房。
皇上走后,紫霞叹着:“唉,以为皇上是天底下最大的,怎么连自己的妻子牵个坟都做不了主。”
“皇上年轻登基,先皇怕朝政不稳,便留下遗诏,叫几个老臣辅政,可谁握住了权利愿意再交还出去,他们也知道,若是将权利全部移交给皇上,那皇上必定扶持新的宠臣,那个时候哪里还有他们的地位,好点的回乡养老,运气不好的,唉...”
“那蝶衣娘娘怕是不能马上迁到皇陵入葬了,只是奴婢不明白,一个死去的皇后跟那些朝臣有什么关系,他们干嘛管那么多。”
“不是他们要管,而是现皇后要管。”见紫霞不懂,静姝便解释:“我们现在的皇后当时是用了手段才上位,她也知道皇上心中其实最爱的是蝶衣,而本朝定制,能葬入皇陵的只有一位皇后,皇上这样决定不就是昭告天下,蝶衣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而她只是个续弦。
如今有着阿哥的皇后竟然比不过一个死人,她当然不能甘心。她的不甘心便是戈尔泰的不甘心,他要替女儿守住那个唯一的皇后位置,因此自然要联合朝臣反对此事。
只是戈尔泰不愿自己抛头露面去得罪皇上,才叫其他人往前冲。现在他是国丈,又是先皇点名的辅政大臣,他那护国将军称号还是先皇封的,其他大臣当然惧怕他更甚于皇上。
虽然皇上现在已经把兵权收了回来,可军中各处的首领有九成以上是戈尔泰提拔的,只要戈尔泰想动,皇上的兵符也未必好用,因此皇上不敢。”
“娘娘,那皇后以后和咱们的关系?”
“那自然是已经土崩瓦解了,她见我一下子除了太后,白妃,慎嫔,怎么会不忌惮,若是我的孩子还在身边,她即便是明刀明枪也要杀了我们。好在思骨已经远离皇宫,我们暂时可以得以喘息,蝶衣姐姐的事,我要再想想办法。”
紫霞听的头疼:“唉,下辈子可再不要投胎这皇宫了,奴婢一定要离皇宫远远的,再也不见这些烦心事。”
静姝无奈笑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皇后得知自己父亲暂时阻止了这件事,心情大好,她一边抱着世元,一边和他对话:“孩子,额娘一定给你最好的身份,谁想抢走你的东西,额娘就要她性命!”
自从有了孩子,皇后的注意力便全部在这孩子身上,她也已经许久不曾抱过玉兔了,在孩子面前,所以的一切都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