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洼的破旧街道,夜风扫着落叶扬起尘沙,清冷的月光唱和着深秋的时令。倦鸟已归巢,可是温暖的家却留不下年轻人激昂澎湃的热情,对于他们来说,月上柳梢后才是一天精彩生活的真正开始。
光华街尽头拐角处的“异度空间”D吧厚厚的隔音玻璃仍然无法隔住二楼煽情魅惑的音乐声和人们的尖叫声。一楼门口的灯光似乎故意的昏暗,甚至无法照亮对面商铺的屋檐下,以至稀疏出入的人们都不曾发觉
,顾轻彩小小的身躯正静静的倦缩在那个角落。
“扑通!”一个醉汉被人推了出来,倒在马路中间,长乱的头发几缕粘在脸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晃了一晃又摔倒,手指着那大块头保安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爸是、是、村长!”
“村长?哈哈哈,村长!呸!顾宝山!你没听过啊,没钱莫装逼,小心被雷劈!你这个吃婊子饭的渣渣!阿芳已经死了!以后给我滚得远远的,要是再叫老子见到你,老子打断你的狗腿!”他自己以为说得言辞精彩,得意的扬高音量。
醉汉口齿不清的嘟嚷着,手脚乱挥,却连站起身都不能,姓顾的怎么出了这么一号人!连顾轻彩看着都想上去踢两脚。
那保安还要再骂,却被一个电话打断。“喂!什么?死了!?看你那熊样儿!就这样吓得跑了?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你不敢帮她收尸,还不敢打个电话报下警?咱们不是还有公仆嘛!”
“嗵嗵嗵!”不远处一部拖拉机开了过来,醉汉躺在马路中间手上挥舞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似乎正准备酣梦一场,保安嘴角斜了斜,似乎等着好戏开场。顾轻彩动了,总不能眼看他横死在眼前。于是过去使劲把他往路边拖,奈何力气太小,拖死猪般半天也只移动了一点点。
“哪里来的小叫化子,不知死活,跟个醉鬼人渣倒也真像一家子!”保安冷笑道。顾轻彩只自不理,仍一点一点的拖动着醉汉。拖拉机已经开到近前时一个急刹,车灯照亮了马路中奇异的醉汉小叫化二人组,当保安看清了顾轻彩的小脸,登时刷白了脸,见鬼般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呆在那里。
拖拉机上一名老者矫健的跳下,满面怒容的瞪着醉汉走了过来。顾轻彩没来由的感到老者身上一股熟悉的亲切气息扑面而来。
“啪!”老者对着醉汉就是一巴掌,“丢人现眼的兔崽子!看看你,还成不成人样儿了!”
醉汉吃痛,清醒了少许。扯住老者就要撕打,“你个老、老不死的、糟……你你,爸?”最后的爸字叫得含含糊糊,顾轻彩由于离得很近,却听清了,又联想起保安刚才说她跟醉汉像一家子的话,心中不由一动。
老者看着醉汉的样子,更加怒火中烧,反手又是一巴掌,“不成器兔崽子,连你老子都不认得了,还敢动起来手来!”说着又扬起了手。
顾轻彩突然扑在醉汉身上哭喊起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是谁?为什么要打我爸爸,不准打我爸爸!”
老者一下子愣住了,手停在半空,嘴巴嚅动了半晌,才道:“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你是坏人!大坏蛋!我说,不准打我爸爸!”
“你爸爸?谁是你爸爸?”
“就是他啊!他是我爸爸,不准你打他!你帮我拉他到路边,就挡不着你的路了,干嘛打人?你是坏人!坏人!”
“孩子,你,你认错人了吧,他怎么可能是你爸爸,你说说,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你有病啊!谁会认错爸爸!我才不会认错,他就是我爸爸,顾宝山!”
老者只觉脑袋“嗡”一声就炸开了,蹲下身子,双手颤抖的突然紧抱顾轻彩,一点也就注意到一边徒然惊的酒都醒了的顾宝山,问道:“孩子!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妈妈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放开我!你是坏人,我不告诉你。”
“好孩子,爷爷…爷爷不是坏人。顾宝山是我儿子,我是你爷爷。为什么爷爷从来都不知道你,没见过你呢?乖,快告诉爷爷,爷爷给你买糖吃。”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打爸爸?我不吃糖,只要你不打我爸爸。”
“不打,不打,刚才是你爸爸不乖爷爷才打他。”
“哦!妈妈也说爸爸不乖,我叫顾轻彩,妈妈叫阿芳,就在这里上班,妈妈、妈妈,哇……”一说妈妈,她就哇哇大哭起来,老者哄了良久,才又接着说:“爸爸不乖,妈妈一直不让我找爸爸,我本来住在姑妈家,姑爷老是打姑妈,姑妈说不要和姑爷在一起了,带我来找妈妈,后来姑妈走了。前天早上妈妈才告诉我顾宝山就是我爸爸,我以前见过的,只是当时不知道,妈妈叫我来这里等爸爸。我没等到爸爸,在街上讨饭,他们都欺负我,我讨的东西都被他们抢走了!哇……妈妈病了,妈妈被警察叔叔抬走了,他们都说妈妈到天上去了。哇……今天我又等了很长时候,才刚等到爸爸。妈妈,妈妈,哇……”
“苦命的孩子啊!”老者抱住泣不成声的顾轻彩,也滚下眼泪来,“不怕,不怕,你还有爷爷,跟爷爷回家,爷爷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苦了!乖孩子,几岁了?”
“五岁。”顾轻彩迟疑了一下说道。旁边呆呆的顾宝山眼中也哭了起来,他扑过来也想抱住顾轻彩,却被老者一脚踹开,嘴里犹喃喃道:“阿芳,阿芳……我们的孩子……我们竟然有个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者脱下自己的大衣把顾轻彩裹住抱上拖拉机,回头喝道:“兔崽子!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儿!还不上车!”一番折腾,顾宝山的酒也醒了大半,讪讪的爬上拖拉机,顾轻彩被他拉到怀里,立即一阵阵酒味、腥味加汗臭味扑来,呛得她赶紧把头缩到大衣里,谁知这下顾宝山抱得更紧了,说道:“乖,一会儿就不冷了。”
拖拉机“嗵嗵嗵”拐了个弯向着来路驶去,围观的人群啧啧散去,一对年轻男女从D吧走出来,男孩看见大块头保安瘫坐在地上,问道:“壮哥,站挺得累啊?”那保安原叫张二壮,膀大腰圆,天生大力气。要是谁不知道叫他一声二壮,他就得跟人吹胡子瞪眼,说不好就是一场大架。知道的都叫他大壮或壮哥,这样他就乐了。张二壮好像大梦初醒,“啪!”拍了自己一耳光,说道:“不算疼啊。”男孩道:“当然不疼,你都没使劲,要不我帮帮你?”男孩刚说完,张二壮就可劲在男孩手臂上拧了一下,男孩“嗷”一声大叫,奇怪的是张大壮也同时“嗷”一声大叫,又瘫坐在地上,不停说道:“见鬼了!真他妈见鬼了!”男孩正想发作,身边的女孩拉住他怯怯的说:“算了,咱们还是快走吧,你看他那样子老不对劲儿了,别真是见鬼了。”男孩听了,也突然起了一身鸡皮,便不再言语,拉着女孩子疾走而去。
拖拉机颠簸得厉害,月光朦胧,路两边影影绰绰,不知过了多久,右边几束手电筒照来过来,“村长!”“是村长回来了吧?”几个人杂乱的喊道。
“回来了!怎么都不早点睡,等我做什。”拖拉机一个急拐弯来到的几个人身旁,放慢了速度,众人寒暄着跟在两侧,有人跑着拉开了大门,拖拉机直开进一座院落,客堂门顶一颗硕大的灯泡光芒无比,灿得人无法直视。屋里有人走出来,顾轻彩本以为是老者的家人,谁知他们一开口叫的也是村长,原来也只是同村,只有其中一个小男孩叫的却是否“师父”。
“咦?这小女娃是谁?”
“先进屋,进屋再说,这事儿才真真正正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老者一脸笑容,招呼着众人说道。
屋里水泥地板,红漆木椅,中间一张大大的长方木桌,没有台布。先前叫师父的小男孩七八岁年纪,浓眉大眼,肉嘟嘟的圆脸,笑起来一对酒窝十分可爱。小男孩麻利的搬着椅子招呼众人分宾主落坐,一人一杯热茶,礼貌规矩,颇具古风。
老者述说了事情的经过,说到顾轻彩那里,小家伙还很配合着流下热泪。众人都唏嘘不已,纷纷谴责着顾宝山的种种不是,接着一转口风,恭喜村长找回孙女,还撺掇着他请客庆贺,老者满口答应。
顾轻彩心中暗自有些后悔,事情有些失控,她本以为顾宝山家里人口众多,顾宝山本人又是个败家浪荡子,冒认了他的女儿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关注,等养好了身体,穿不穿帮,一走了之也与人无伤。谁知看情形,他家只有父子二人,老者现在竟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样子,满面红光,一口答应宴请全村。
小男孩听了一会儿就走了出去,片刻后又回了来,说道:“师父,水烧好了,饭菜也热好了,先洗个澡吧。”顾轻彩饶有兴致的盯着小男孩,走上前捏了一把他的肉脸蛋儿道:“小师叔,小小年纪,倒是好一派英雄气概!”小男孩的脸刷就红了。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都哈哈笑将起来。一个和小男孩眉眼间有些相像的中年人道“这可当不起,小屁孩一个,哪儿来的英雄气概。这小女娃子倒是不生份!承训叔,明儿你也得收她为徒,不然这小师叔一叫,我还不成了小师爷了,这可乱了辈儿了。”说话的是小男孩的父亲傅岳。
“你可不就是咱们村的师爷么?”顾承训一脸得意,“明诚这孩子,打小我就说不错,我孙女这话可没说错。什么收不收徒的,自家孙女,咱们山野村夫,可不论得那么真,轻彩啊,以后喊明诚哥。”顾轻彩点了点头。
傅明诚拿来了自己的衣服,顾轻彩洗完澡出来,他已捧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众人也都很识趣的告辞而去。
饭间她悄悄的问道:“明诚哥,你会爬山么?”
“爬山都需要学的么?那有什么会不会的。”傅明诚一脸不可置议道。
“好吖!我最喜欢山上五颜六色的石头了!明诚哥,你能采些给我吗?”
“没问题!那可太简单了。”
“嘀咕什么呢?快点吃饱睡觉,已经很晚了。”顾承训慈爱的笑道。两人相视而笑,低头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