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武则天的青春之火也终于躁动起来。她对这种“听政”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使她想起历史上吕太后、窦太后垂帘听政的事。她对自己说:“我这多像她们啊。”可转念一想:如果我是皇太后,首先必须做皇后。而我是皇后的话,谁又是皇帝呢?是当今皇上吗?于是她不禁脸红心跳起来。一种朦胧的欲求在逐渐明晰起来。她已年近二十岁。在古代,女子成熟得早,男女之情萌发得早,在她这个年龄已经生儿育女了。而迟熟的武则天此时却像刚刚苏醒一样,意识到了皇上是男人,她是女人。她回想起太监所说的“宠幸”和婕妤所指点的床帏之礼,她的另一种心智竟像决开的堤坝之水,一泻直下,难以遏制。
她变得敏感起来,发现了皇上与徐才人的秘密,那就是皇上在与徐才人相处时,眼睛里都有一种奇妙的光芒,行止之间好像有一种默契。“宠幸”这个词的含义就在于此。于是,武则天开始留意自己的装束,开始妒嫉徐才人,注意皇上的眼神。但可气的是,皇上没有那种眼神,对她仍像对待侍女一样。
徐才人生病了,这是柔弱女子的惯常之事,但武则天感到不寻常。不久,徐才人当了婕妤,又迁充容。这证实了武则天的猜想。
时机终于来了。她取代了徐的职责。皇上与她的接触频繁了,也就注意起她来,有时会盯着她看,但眼神里还是没有那种光芒,这让她失望,以至她“听政”的兴趣大减。她恨恨道:“哼!我听哪门子政啊,我既不是男人,又不是皇后!”
某日,皇上要休憩一下,再入各宫里去。武才人带女史们进房侍候。太宗舒适地躺在龙床上,说:“都退下吧。”武才人与女史们躬身要退出。太宗却说:“武才人留下。”武则天闻言一震,口里答道:“是!”
皇上指着一个座垫说:“坐下吧,让朕好好瞧瞧。”武则天心内既渴望又害羞,头低下去,脸泛红了,胸口“咚咚”直跳,身体控制不住要发抖。太宗见她羞涩的样子,就伸手捧住她的脸,抚摸着说:“朕冷落才人了吧。”
武则天抬头看皇上的脸,又看看皇上的眼睛,她惊悸地发现了皇上眼中的那种目光,一种渴求和欲念的目光!她几乎不能自持要投进皇上的怀抱,但她还是没有这样。她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得以尽心侍奉陛下,已是知足了。”
皇上说道:“我太辛苦了。这可真如魏爱卿所说,得天下难,治理天下更难。还亏这些忠心之臣,朕得以放心。”
武则天竟脱口而出道:“人臣之于君,犹如四肢之载元首,耳目之为心使。相须而后成体,相得而后成用。皇上日夜为国为民,乃是万民之福祉,大臣们尽心尽忠是他们的本分。况皇上知人善用,惟才是举,所以臣下能同其休戚。昔周武有治臣十人,同心同德,此其所以兴也。”
听着武氏的话,皇上温柔的目光变成了惊奇的目光,既而又变成赞许微笑的目光。但武则天住了口。因为她竟然看见皇上眼中的那种奇特光芒已经消失了。
皇上说道:“怎么不说了,朕喜欢听。朕真是高兴啊。怎么在朕的时代,朝里宫中都会有这么多俊才呢?”
武则天却失望极了,皇上的赞许她没听进去:“皇上累了,妾告退。”
皇上说:“朕听了爱卿的一席话,精神好多了。”接着,他对武则天讲起她父亲的往事,谈到他当时曾在武都督病中派医官去治疗的事。武则天跪下说:“臣妾替先父叩谢圣恩。”
从此以后,皇上在笔墨绢砚之间,或在休憩之时,常与武才人交谈,有时打趣她,有时又试其才思胆略。但都没有像上次那样的亲昵举动。武则天向往而又害怕的“宠幸”未曾发生。武则天,一直以才人的身份侍奉左右,也一直没有“病”过。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同为侍女,偏徐才人却能得到恩泽雨露。她想起前次皇上的目光,令她怀念,令她心醉神迷、浑身躁热,使她无法入眠。
其实,唐太宗是个不拒美色的人。他也不因为自己要做明君就要成为一个道德家。他对儒教礼法并不那么在乎,认为君王好色并没有什么过错,关键是不要像隋炀帝那样沉缅于酒色之中不能自拔。恰相反,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治理天下上,要让贞观之治垂范千古,要唐家天下永远延续不衰,繁荣富强。他之好美人,在于把美人温柔的胸膛当成摆脱朝政、得以轻松一下的港湾。他刚强过人,却喜欢温柔如水的美女,喜欢细自柔弱的美女,对刚强健硕、精力旺盛的女子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他也喜欢和他爱的女人谈论朝政,以前长孙皇后还健在时就是如此。但皇后似乎很了解他,谦而不谈,却以恭维、温柔去融化他的刚强。除了少数几次劝谏,而这种劝谏太宗认为就像美人穿上甲胄一样是一种趣味和消遣,说给大臣们听时的一种骄傲的资本,并不真要她们像朝臣一样,给他启迪与辅助。太宗所“宠幸”的杨妃、阴妃、燕妃、韦妃以及皇上的弟媳杨氏,还有后宫女侍如徐氏等美女,正是因为她们具有太宗所喜好的特点,所以才得到皇上的“宠幸”。但武则天只知道太宗的一面而不了解其另一面。武则天也不具备细白柔弱之美,而是刚强健硕粗犷之美。虽然某一刻武则天的娇羞情态打动过太宗,但她无法隐藏她的本性、她的真实。武则天是才女,但她只是太宗心中穿上甲胄的美女,而不是床帷里的美女。
武才人原来是对宫廷生活充满着无限的希望和美好的憧憬才奉诏入宫的,可是入宫不久,希望就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转瞬间破灭了,得到的却是失宠与冷遇。后来又由于太白星的白天出现和一本民间流传的《秘记》,又使她险遭杀身之祸。她依靠自己的智慧与沉着,或者说更主要的是依赖当时人们迷信天命,好不容易才躲过了唐太宗的追杀,如今总算是太平无事了。这是她颇值得庆幸的。
但是,对于青春有活力的武才人来说,使她感到痛苦和备受折磨的却是她被打入冷宫,白天还好,后宫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可一到晚上,万籁俱静,她独自一人躺在玉床锦衾之中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正如自居易的《上阳官人》诗篇所说:
宿空房,秋夜长,
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照背影。
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武才人在那冷清、孤寂的痛苦中煎熬着,度日如年。她清醒地看到,唐太宗越来越老,而且身体多病,已经失去太宗宠爱和信任的妃嫔再也难以得到他的关注。如果武才人仍对唐太宗报以奢望,自然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武才人并不悲观失望,不愿顺其自然。而是在把握时机,竭力寻找新的门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
在那“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武才人终于又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就是她幸运地认识了太子李治。
善于审时度势的武才人确有她的超人之处。她知道太宗一死,太子就要登上大宝之位,如果能和太子结下不解之缘,得到他的欢心,仍然可以得到失去的一切。于是她把目标瞄准了太子。实践证明,武才人走的是一条成功之路。
太子李治是长孙皇后所生,是唐太宗第九子。按照封建的“立嫡以长”宗法制度,皇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的。由于他前几个兄弟因争夺太子之位而闹得天翻地覆,唐太宗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部废掉,在其舅父长孙无忌的支持下,李治才幸运地被立为太子。鹬蚌相争,李治却坐收了渔翁之利。
最早被立为太子的是太宗长子李承乾,因长孙皇后生他于承乾殿,故以殿命名。立为皇太子时,承乾年仅八岁,非常聪敏,颇受太宗喜爱,有时让他代理国政。公元635年,太上皇高祖驾崩,在太宗守丧期间,年仅十六七岁的太子奉命处理国事。为此,太宗特颁诏令说:
皇太子承乾,年过志学,识性聪敏,频年治国,理务允谐,今欲于东宫平决。朕得尽哀庐室,终其丧纪……
可见,唐太宗对他特别器重。从此,太宗每因事离开京城,都由皇太子居守监国,以处理军国大事。
可是,随着太子承乾的年龄渐大,变得喜好声色,宴游无度,而且好文过饰非。每临朝视事,在太宗面前,必言忠孝之道;退朝之后,则与群小嬉戏。宫臣每欲进谏时,他则“引咎自责”,自我检讨一番,致使谏臣无话可说。时间久了,太宗有所耳闻,心中十分不悦。
正在这时,魏王李泰渐渐博得了唐太宗的宠爱。李泰是太宗第三子,也是长孙皇后所生。从小善于写文章,太宗因他好仕又喜欢文学,特令他在王府别置文学馆,任他召引学士。他召集文士撰成《括地志》一书。书成上奏,颇受钟情于文治的唐太宗褒奖,当即赐物万段,每月给李泰的俸禄甚至超过了太子。
太子承乾患有足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不太方便。他见父皇日渐偏爱魏王,心中有些不安,但他还是不想痛改前非。魏王李泰也了解太子渐失父皇的恩宠,对自己却情有独钟,渐渐存了夺宗之心。于是二人各自在朝臣中寻找支持者,拉帮结伙。支持太子的有汉王李元岛、史部尚书侯君集等,支持魏王的有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等。两派明争暗斗,形势渐渐紧张起来。
这时东宫有个太常乐童叫称心,十几岁。形容俊美,备受太子喜爱,二人同卧同起。还有道士秦英、韦灵符等,二人以邪道惑众,太子又常与二人鬼混。太宗闻此大怒,杀死了称心,另有数人受株连而死。太子以为是魏王告发,遂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余人,准备刺杀魏王李泰。
公元643年三月,汉下李元昌劝太子承乾谋反,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参预其反谋。凡同谋者皆割破胳臂,以帛拭血,然后把血帛烧成灰烬,和酒而饮,表示“誓同生死”。同年4月,纥干承基告发了太子承乾的阴谋。唐太宗命宰相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查实,结果罪证属实,遂废太子承乾为庶人,囚禁于右领军府,汉王李元昌赐自尽,侯君集等人伏罪而死。
唐太宗废掉了太子承乾,魏王李泰入宫侍奉,太宗曾当面应允立他为太子。但是大臣们却意见不一,一派以岑文本、刘泊为首,他们赞同太宗立魏王李泰为皇太子;另一派以长孙无忌、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首主张立晋王李治。长孙无忌声言“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位乎?”
这时,魏王李泰惟恐皇太子位被晋王李治夺得,也积极活动。他一方面对唐太宗甜言蜜语,信誓旦旦地表白,说要是立自己为太子,即帝位后,在临死之时,定会杀掉自己的儿子,以传位于晋王;另一方面却又居心叵测地恫吓李治,称他与汉王元昌关系密切,如今汉王已死,他必不能无事。晋王听了心中不安,于是终日忧心忡忡,无精打采。
但是事与愿违,魏王李泰的大肆活动反倒给自己带来了麻烦。谏议大夫褚遂良说:魏王据有天下,岂肯杀死爱子而传位于晋王,太宗也以为有道理。这时,太宗见晋王愁容满面,感到奇怪,再三追问,晋王把实情说了出来。魏王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恶劣做法使唐太宗恍然大悟:立魏王李泰,他将来绝不会杀死爱子传位于晋王;他即位之后,晋王也不会安全。于是他改变了初衷,在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大臣的支持下,下诏立晋王李治为太子。
为了稳固李治的太子地位,唐太宗还将魏王李泰幽闭于北苑,以防事变。太宗还对侍臣说:
“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治立,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对此,司马光曾给予高度评价,说唐太宗照章办事,不以太子之位私授其爱子。以塞祸乱之源,可谓高瞻远瞩。因为唐太宗是经过兄弟自相残杀后才做了皇太子的,他不想让子孙后代为争夺皇位而流血了。
年近半百的唐太宗为了确保李氏皇统后继有人,又吸取了前太子承乾堕落的教训,十分注意对新立皇太子的教诲与辅佐。他首先选任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担任东宫僚佐,命宰相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子太傅,萧璃为太子太保,李勣为太子詹事并兼太子左卫率。这些文臣武将是太宗的重臣,朝廷之柱石,让他们做太子的辅佐大臣,有利于太宗百年后皇权的顺利交接。
唐太宗虽日理万机,但也随时教诲太子。他教诲太子的方式灵活,往往以物喻事,把事理说得深入浅出。比如,太宗每次见太了吃饭时则说:“凡稼穑艰难,皆出人力,不夺其时,常有此饭。”
让太子明白老百姓稼穑之艰难,不夺农时。太宗见太子骑马,他又说:“(马)能代人劳苦者也,以时消息,不尽其力,则可以常有马也。”
他以乘马做比喻,教育太子要知道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不要过度役使人民。见太子乘舟,他又说:“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方为人主,可不畏惧!”
太宗以儒家的重民思想教育太子,使他明白君与民的关系如同舟与水的关系一样,认识到人民力量的巨大。他见太子在树下休息,又告诫他说:“此木虽曲,得绳则正,为人君虽无道,受谏则圣。此傅说所言,可以自鉴。”
总之,唐太宗“遇物则诲之”,不时教导太子,以使太子明白为政修身治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