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季久旱无雨,地狱之岛依然一脉青黛。岛上的植物根系纵横交错,堪比城市规划完善的交通网络,它们仰仗这个秘密武器,从幽深的地下汲取珍贵的水资源,继而将足够的水分子轻而易举地输送给即将枯萎的枝叶和花朵。
卡尔上校对自己的设计分外满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倾注着他的心血。地狱之岛是他花费数载精心打造的植物王国,他曾一度计划将小岛建造成令天下富豪心驰神往的旅游胜地,也曾设想过在此颐养天年。可是黑鹰集团盗取了他的劳动成果,并且没有花费一毛钱。作为黑鹰集团的高层领导之一,为了集团的最高利益他只好忍痛割爱,将美若天堂的海岛改造成禁锢和考验进化人的狩猎场,小岛也由原来的“海上明珠”更名为“地狱之岛”。
地狱之岛确实让不计其数的进化人吃尽了苦头,杰森最好的年华在此虚度,绿草如茵的春季、漫长的苦夏、萧瑟的秋天、冰雪皑皑的严冬,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如果不是加料的咖啡夺走了他的记忆,他真的有可能像其他进化人那样精神崩溃。记忆的苏醒对杰森来说好坏参半,他对地狱之岛有了更多的认识,这有利于他更好地趋利避害,而且他丧失的大部分超能力在逐渐恢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乐观情绪受到了影响,经验告诉他无论他多么优秀,都无法战胜黑鹰集团,也许有一天他可以打败卡尔上校,但黑鹰集团在凡人世界已经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太多腰缠万贯的财主愿意在这里撒钱,区区几个进化人相对而言是多么微不足道。
变种哈士奇和食人鱼不过是他所有九死一生经历中的一段小插曲。直觉告诉他,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当夏日的飞雪飘落在他鼻翼上的时候,他麻痹的神经顿时灵敏起来。冷,透彻肌骨的冷,冰凉的海水和纷飞的雪花像利刃一样切割他的皮肤,他头晕眼花,几乎要昏厥过去。雨熙、大卫和吉米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被冻死了?杰森差点丧失了时间概念,如果不是黎明时分朦胧的景色给了他一点提示,他会误以为自己度过了几天几夜,毕竟此刻,一分一秒都是难捱的。
飘雪落在他的发丝上,一点点凝结成冰。本该永不结冰的大海凝固了,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冰层。白雪降在坚固的冰面上,在黎明晓色中出奇地刺眼。杰森被严严实实地困在冰牢里,忍受着火热季节里突然而至的天寒地冻。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会昏睡到下个世纪。”卡尔上校站在冰面上,裹着厚厚的棉军衣。
“他们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杰森大声喝问。
卡尔上校拍了拍手,雨熙、大卫、吉米被几名荷枪实弹的大兵押送过来,他们冻得脸色发青,好在都套上了羽绒服。
“他们很好,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卡尔上校往手上哈了口哈气取暖。
“你想怎样?”杰森努力让自己不发出颤音,他太冷了。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卡尔上校俯下身来凑近杰森刚露出冰面的头颅。
“那就长话短说,在我被冻死之前,你必须把该谈的都谈到。”杰森没好气地说。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对待你。昨天你的身体在进化,体内散发的热量烫死了所有食人鱼,就连变种哈士奇——”卡尔上校抱怨着。
“它们也死了?”杰森明白了自己得到如此待遇的原因,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不,它们被热气烤病了。听着,你需要降温,降到对他人无害的温度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卡尔上校搓了搓手说。
“你想跟我谈的就是这些?关于我为什么需要降温?”杰森讨厌卡尔上校兜圈子,貌似绝大多数狡猾的人都不喜欢开门见山。
“当然不是。”卡尔上校开始切入正题,“凡人统治区发生了骚乱,是由你带领过的进化人引起的。防暴警察处死了几个头目,但骚乱仍在继续。”
“你想利用我来平息骚乱?”杰森一语中的。
“是的。”卡尔上校不置可否。
“我为什么要帮你平息骚乱,找一个动听的理由说来听听。”杰森讥讽道。
“在凡人统治区的进化人只有区区几千人,他们势单力薄,如果黑鹰集团想绞杀他们跟屠杀鸡鸭没什么两样,可我们不想丧失这么廉价的劳动力,他们所需最少,每天可以工作十八个小时,工作效率还是蛮高的。他们还有其他的用途,比如说满足凡人的好奇心,为凡人提供免费器官什么的,他们有相当一部分人捐赠器官几小时后又会长出新的器官。总之,这些进化人活着比死了用处更大。所以——”卡尔上校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进化人给凡人带来的好处。
杰森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保护的进化人居然过着这么可悲的生活,他们跟奴隶没什么两样,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仅仅是活着,屈辱隐忍地活着。吉米听到这个内幕之后心脏都痛得收缩起来,他原本以为爱丽丝已经过上了好日子,没想到真相会如此残酷。他们会怎么折磨爱丽丝,让她有了新的翅膀后逼着她飞行十多个小时不停地送信?她会不会成为某个器官衰竭的病人的供体?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被无良医生取走器官,吉米心如刀绞。
“你让他们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还要剥夺他们反抗的权利?”杰森气得全身发抖。
“我想你与世隔绝太久了,不太了解外面的局势。”卡尔上校手持遥控器,按了一下按钮。
冰面上出现了一副巨幅高清画面,里面播放的不是录制的某个血腥场面,而是现场直播。数以千计的进化人高举着人权的旗帜与防暴警察展开了肉搏战,仅仅几分钟就有数十人倒在血泊里,被激怒的进化人越过同伴们的尸体再次冲向防暴警察,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情的子弹。手无寸铁的进化人被打成了血筛子,然而他们大部分人依然挺立着,但那些流干了体内四分之三血液的进化人纷纷倒地而亡。
“停下来!你们这是屠杀!”杰森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分明是惨绝人寰的野蛮屠杀!
“我想你也不想让这个‘雪色黎明’变成‘血色黎明’。那么跟你的那些好兄弟们说点什么,告诉他们,他们现在的行为跟自杀没什么两样,而自杀无疑是可耻的。”卡尔上校把一个耳麦一样的装置套在杰森头上,“你是他们崇拜的英雄,也是他们名副其实的大恩人,跟他们说两句吧,让他们少流点血。”
“我是杰森,你们应该还没忘记我这个老朋友吧。我们曾经同生共死,一起度过最艰险最可怕的岁月。我了解你们内心的委屈和愤怒,我听得到你们内心深处痛苦的呐喊。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停下来吧,我并不是让你们停止战斗继续奴隶的命运,而是不想让你们去做毫无意义的牺牲。活下来才有希望,你们首先得活着。”杰森湛蓝的眸子里涌动着泪水。
雨熙低声啜泣着,她从未亲眼目睹过如此震撼人心的人间惨剧,那些无辜的进化人居然像蝼蚁一样惨遭杀害,倘若苍天有情,也会降下红色的眼泪来祭奠这些亡灵,他们当中还有不少未满十八周岁的孩子,那些原本应该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就这样永远闭上了眼睛,给这个朝霞满天的黎明涂抹了一层血色。
大卫吓得脸色煞白,他全身一软,晕了过去。卡尔上校鄙夷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命令士兵把他抬走。吉米冷冷地看着卡尔上校,他还想看看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鹰究竟还能使出什么样的花招。多行不义必自毙,吉米相信卡尔上校和黑鹰集团一定会成为一个过去的印记,他们终有一天会被消灭的,上帝不会同意让禽兽来统治人类的。
屏幕上热闹的喊杀声止息了,子弹声也听不到了。几千名进化人整整齐齐地排列成队,他们在为死难的同胞默哀。防暴警察放下枪支,等待着卡尔上校发号施令。其中一名进化人大声跟杰森对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目睹了我们的遭遇,告诉我们暂时放弃反抗保命,但是我们以后的生活呢?你能给我们指明方向吗?”
杰森自身难保,但此时此刻他必须给那些进化人以信心和鼓舞,否则他们会绝望的。
“我有信心离开地狱之岛,我有信心给你们更好的生活。你们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等着我凯旋归来,我发誓会给你们一个光明的未来。”杰森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杰森,你是我们的领袖,我们的英雄,我们信任你。”那名进化人满眼热泪。
数千名进化人高呼着杰森的名字,群情亢奋,在黑暗与光明交接的时刻,在血雾笼罩的黎明时分,他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看到了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