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劳累没有白费,戏场结束后,李府给了丰厚的赏赐。
李管事最后在洛祁贵给他道谢塞好处时,不仅稍微推诿了一下,还含笑跟他说了句,“今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不必如此多礼。”
当时洛茵就在旁边,感觉到身旁相对于她而言高大的身躯稍微僵硬了一下,才冲着李管事作揖道别。这话就意味着,李府今后的活动,很可能都包洛家班的场子。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却也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晚间收工回洛宅后,洛祁贵亲自去满香楼订了一桌席面回来,自家厨房又加了些面点,又从酒馆搬了两坛度数较低的桂花酒,戏班子里的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做了一番庆祝。
弘酬交错,推杯换盏,杯盘狼藉,自是一番欢闹景象。
饭毕,洛茵和阿忠扶着红光满面的洛祁贵回房,只看养父的面色就可以想见他此时心里定然是十分欢喜的,便顺着他的心情说些讨喜的话:“日后洛家班定然会更加红火的,来年咱们在院子里种些芝麻,必然会长的又快又好。”
“哈哈,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阿忠啊,记得告诉胡六,来年咱种上些芝麻,寓意也好!”洛祁贵笑着应了,直觉得这个提议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伸手摸了摸洛茵的头。
洛茵稍微僵硬了一下,就恢复了自然,有心跟养父多聊几句拉近感情,就捡了今天的事情随口问道:“今天大师兄都没喝酒,早早的就回房去了,是不舒服吗?”
班子里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副好嗓子,平日里很注重养护,几乎是滴酒不沾。可是今日戏班子的人都兴高采烈的,而且那桂花酒也属于女儿家饮的甜酒,刺激性并不强,可是大师兄仍旧一口未饮。
洛祁贵稍微收了收笑,不过片刻又恢复了自然,“你大师兄虽是武生,却不喜热闹,往常似这般的庆祝他都是这样的。”
洛茵奇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前世的大师兄似乎并不清冷,而且还是个颇为喜动的人,难道周围的人真的跟前世不一样了?洛茵压下心中的疑惑,又找了个别的话题跟养父边走边聊。
之后各自安歇,别无他话。
次日一早,洛茵刚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阿忠来喊她。
麻利收拾好自己,一出去就听阿忠说:“班主一起来就让学徒们准备了香案,并且召集了整个戏班的人,现在就差你一个人了。”
洛茵听此心里虽然有个猜测,却又觉得犹如身在梦里。
她来洛家班不过三日,养父居然就要上香敬告祖先了?难道他不考察考察她的品行吗?上一世这可是个颇为曲折漫长的过程!
待她晕晕乎乎的到了地方,听了洛祁贵的一席话,才知道究竟是因何之顾。
“茵茵嗓子好,天生就是做咱们这一行的料,而且我观她颇为亲近,便将她收为养女,日后也有个披麻戴孝的人。”
世人重男轻女,讲究男子继承家业,以图日后供奉祖宗先辈,继承香火。然而洛祁贵自己就是孤儿,根本不知祖宗先辈的由来,而且本就是持的贱业,与其让先祖蒙羞,不如就只收个女儿,日后有人养老送终便罢了。
洛茵前世就跟养父感情颇深,重生后又本就是奔着伺奉养父而来的,因此对这事儿不仅不会排斥,还异常的欢喜。
所以此时便是你情我愿。
只不过戏班的众人在此之前只知道班主前日从门口捡了个孤女,如今乍一听闻班主今日就收其为养女,都在心里将这件事来来回回掰碎了分析,得出的结论也不过不是别有内情,就是另有他图。
若是学徒们对这事只有惊奇羡慕感叹,那么如何采莲白莹莹等能独当一面的师姐师兄们,情绪则复杂的多了。
那一日白莹莹因为凤冠的原因训斥学徒时他们大多都在场,这女娃的所作所为他们是亲眼目睹的。说有多能耐也算不上,但是至少不是个愚笨的,而且也的确是有副好嗓子,稍加教导,日后定然能够独当一面。
作为班子里目前最有人气的穆一池喜怒不辨,白莹莹抿着嘴,不知想些什么,只何采莲脸上闪过一丝莫名情绪。
洛茵有些恍惚的跟着洛祁贵完成了一系列的过程,有些‘不知此身在何处’的不真实感。还是最后洛祁贵笑呵呵的抱起了她,她才反应过来,此时她正式是洛祁贵的女儿了,日后能名正言顺的喊洛祁贵为“爹”。
她看着养父茫然得傻笑了起来,惹来洛祁贵一阵爽朗的笑声。
收养之事在忙碌的戏班里只被当作话题说了几日,就被日渐寒冷的天气浇灭了热情,不在拿这件事情作为谈资。
接下来几日过的较为平静,班子里的人有条不紊的做着对行头的日常维护,排演曲目,练功吊嗓,与之前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同时洛家班在李府唱戏受赏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业内传扬了开来,随后好几户富贵人家便相继预定了洛家班的戏场,不过都在下个月。
因为李府的赏赐颇为丰厚,洛祁贵便想着换一些好点的行头。现在班子里的行头用了有些年头了,色泽不如新物亮丽,而且质量也不是顶好的。
想着日后免不了在富贵人家出入,好些的行头也能充充门面,平时多爱护些,这些花费也不算是浪费。反正这东西不存在样式翻新的问题,只是在材料上多讲究一些。
原本这些事情是洛祁贵一手操办,不过这一次洛祁贵将这事交给了胡六,而他则带着洛茵去了永平街以及万象街。
扬州城分东城和西城,东城多是富贵人家,西城则是穷人和平民聚集的地方,而永平街则是西城里最热闹和繁华的街道。这条街上从南至北,各色茶肆、酒肆、客栈、饭馆、首饰店应有尽有。穿过一条小巷子,就能到另外一条与永兴街并行的街面,被称为万象街。万向节上不同于永兴街的繁华,却充满了生活气息,街道两旁是各种家具店、铁匠铺、纸马铺、杂货铺之类关乎衣食住行的店铺。
换个说法来说,永兴街是接待南来北往客商的地方,而万象街则是生活在扬州城西城内所有百姓所经常去的地方。
洛宅在西城北,这两条街以及胡六要去的地方都要往西城南走,而且胡六因为要买办东西,便驾了驴车,于是三个人说好最晚申末在永兴街南边的刘家茶肆集合。
洛因不知道养父今天带她出来是要做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的牵着他的手,四处张望着。
前一世的她虽然也从这条街上走过,但是那时已经是十几岁的时候,过了天真烂漫能肆无忌惮的年岁,对周遭的事物表示好奇心也很是收敛,因此这时看到这些自是觉得稀奇热闹。这种热闹和戏班子唱戏时的那种热闹不同,这里充满了人气,四周虽然吵闹,但是却让人感觉到温暖。
秋日里即便是艳阳高照也有些寒凉,这里虽是南方,但是今年的节气不正常,早早的便冷了下来,父女俩都穿着夹层的薄袄,此时在人群里挤一挤,却觉得有些热了。
“咱们去前头的瀚海斋里头买写笔墨,再去绮罗坊置办些衣物……”洛祁贵见人多,便将洛茵抱在了怀里,一边走一边对着洛茵说着今天的主要目的。
“笔墨?”洛茵疑惑得睁着大眼看洛祁贵,“是要写新话本了吗?”
心直口快的说完她就后悔了,不是对戏班有所了解,根本不会知道在排新戏之前都会有这样的一个步骤。对于一个才来洛家班几天的她来说,怎么好直接就这样问?
洛祁贵听了后自然是略有惊讶的看着她,“你怎知班子里要写话本?”
无奈之下洛茵只好继续装傻,“前日里在李府的时候,我跟一位师兄说话,那时候听他提过班子里似乎最近要排新戏,写话本。”
只是说一位师兄,没有说是哪位,自然是任由洛祁贵在心里补充人选。排新戏的事情定然不是秘密,所以知道的人绝对不少,只是这问题由她这个外行来问有些不妥罢了。
洛祁贵似是想到了是谁,没有追问,不过却否定了她的猜测,“话本也是要写的,不过班子里备有写话本的纸笔。这次是去买些给初学者用的藤纸和小号毛笔,回去我教你识字,日后……”
说到这里洛祁贵停了下来,闭口不言,只是脸上明显露出了期待和向往之色。
洛茵愣愣地看着养父,心里酸软至极。
脑中划过上一世养父因为自己不愿意学戏,就着重教导自己读书识字的场景,不曾想这一世居然这么早的时候养父就着手开始准备教导自己学习。
她此时心里酸酸涩涩的,读书识字在贫苦人家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寻常就连男娃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待遇,班子里就有许多的师兄不识字。可是养父愿意费时费力的教导她,这让她受宠若惊的同时,不免对他有了更深的孺慕之情,更加决定要努力避免不让日后的那些糟心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