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执着千缕的手,慢慢开始叙述往事。
“那时候,皇儿是璁宁王,不过十八岁。年轻气盛,又是那样意气风发。哀家和先帝两情相悦,真心爱慕彼此。先帝给了哀家一切,又给了皇儿一切。他让最好的师傅教授他学问和武功、骑射。先帝还说,他是他最优秀,也是最钟爱的儿子。那一年岭南国进犯,先帝本不欲让皇儿上战场,但皇儿饱受流言蜚语的叨扰,一心想做个名副其实,有战功的王爷。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奔赴战场。当时秦丞相奉命灭敌,皇儿去了时候,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皇儿年轻,又非要做先锋,一次追击敌军中遇到埋伏,全军覆没。是她救了他……”
太后突然停住,这段公案千缕知道,“是皇后救了皇上?”
她也不解释,只接着说:“皇儿得救后,爱上秦骞。回朝后,亲自求先帝赐婚,秦丞相自然没有异议。后来,秦骞成了王妃,皇儿发现,秦骞并不爱他,对他恭敬有礼,是个妻子的样子,却不是爱人的样子。渐渐地,两人的争吵越来越多,皇儿不能忍受他爱的人不爱他,于是,他对秦骞,无论是语言还是举动,都开始粗暴起来。可是,即便如此,无论秦骞为母家提出什么要求,这个傻孩子暴跳如雷后,还是会答允。”
“孩子。”她别有深意的看着千缕,“你明白了么?哀家的孩子,哀家最了解他的脾气,他性格就是霸占、占有、不顾一切的留下心爱的人。如果他知道你不爱他,他不会温柔对你,如果他温柔对你,要么他以为你真心爱他,要么便是他在对你逢场作戏。”
千缕久久无法回神,只怔怔的看着太后。
“哀家记得,当初皇儿养了一只鸟儿。有一天,他把鸟儿从笼子里抓出来,鸟儿拼命挣扎,想逃离。他一通怒火上涌,生生将鸟儿捏死了。占有欲,他那样强烈的占有欲,和他父皇一模一样。”
千缕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宁烁似乎她见过。未到昆朝,在徽趾国的花簇园春意亭中,他那样笃定而又骄傲的说“我一定会得到你这个美丽的收藏品。”等嫁到昆朝,他给了她最末的承恩作为羞辱,又在言语上讥讽她的清高孤傲。新婚之夜,由于自己的拒绝反抗,他命人把自己丢出去,差点死在雪地里。可后来,自己迎合他,他就变了,变得温柔体贴,柔情蜜意袭上心头。千缕有时候觉得,她冰封的心慢慢融化开来。可而今,他是不是真的爱她,她根本不知道,也无法确定。
她没有办法肯定的和自己说,宁烁爱她。
她居然无法肯定?!
“孩子……”太后阻止千缕继续发呆,一字一顿道:“你还记得哀家需要你做什么么?”
千缕咬唇道:“把端宁皇后秦骞,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
太后媚眼如丝,嘴角浅笑,“你记得便好。不过你还年轻,年轻的女子,心中总是渴慕着爱与被爱。皇儿是你唯一的指望,可他或许并没有对你上心,而秦骞却牵动着他少年的情愫。哀家答应你,只要你好生帮哀家,哀家便助你复仇!”
!!!
“太后娘娘你!”千缕惊讶的喊出声。
“你不用管哀家是怎么知道的,也勿需回去质问你宫里的婢女。不是她们告诉哀家的。哀家之所以和你明说,是为了更好的各取所需。这整个后/宫,你与皇后有嫌隙,但有了哀家做盟友,于你没有任何坏处。”
千缕定定的看着太后,慢慢的平复心绪,快速的在脑海中分析利害得失。最终,她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说的不错。”
太后报以深沉的笑容,目送千缕离去。
扶了唤秋回宫,第一件事,命人奉上文房四宝。
提起笔,千缕一改镇静之色,心烦意乱的抒字,心不静,字也写的歪歪扭扭,全是朔哥哥。晚膳没吃,也不困,就是满心的烦乱,实在写不下去,又让唤秋取了颜料,一笔一划的开始绘朔哥哥的画像。
颀长的身形,弯弯的笑着眼睛,笃定而慵懒的神态,风度翩翩的立着,乌发用束发冠束起,两根长长的丝绦随风飘扬,一袭月华白袍,腰间佩着鹅卵石腰佩、荷花样荷包。
那样静静的站在竹林间,遗世而独立。
这个人,是朔哥哥吗?
千缕狐疑的把画挂起,看了又看,一会看着像朔哥哥,一会又不像了。
“唤秋,你看这个人是朔哥哥吗?”她指着画像问。
唤秋赔笑道:“奴婢从未见过林公子,自然是不识的。”
千缕拍拍额头,“是我糊涂了。”
“公主……”唤秋迟疑道:“都已经四更天了,公主歇歇罢。”
千缕坐在桌边,托腮看着画像,“我不困。”
贺宁烁,你是真的爱我吗?
脑海中又出现他微微笑着,用甜腻慵懒的腔调唤她的名字……
千缕恍惚的发怔,希望他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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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出行的事,终在太后的极力阻止下延期。
那天千缕记得她带着小厨房新制的菠萝夹心糕孝敬太后。那菠萝夹心糕酸甜可口,是太后喜欢的。筠贵嫔的酸枣糕太后经常吃,千缕便想着换个新鲜口味给太后尝尝。
及至正殿,李姑姑面有难色的拦住她,小声道:“皇上在里头。”
“唔。”把食盒交个李姑姑,道,“这个是嫔妾小厨房新制的。太后爱吃酸,待会姑姑替嫔妾转交给太后娘娘吧。若是好吃,下回子嫔妾再带些来。”
李姑姑笑道:“俪顺女真是有心。和贵嫔娘娘一样有孝心。”
千缕微笑道:“姑姑谬赞了。嫔妾是太后娘娘的儿媳,孝敬太后娘娘是应当的。”
李姑姑抿着嘴,乐呵呵的一团和气。看起来也是好说话、好脾气的人。
千缕送了东西正打算离开,屋子里好像起了争执。没有传召,她不便擅入,只得和李姑姑急道:“姑姑快进去看看是怎么了。”
李姑姑忙的道:“那奴婢进去看看,俪顺女请自便?”
千缕应声。李姑姑踮着脚跑进一探究竟。
宁烁向来孝顺,她也很好奇到底什么事令他和太后争吵。千缕拉着唤秋猫腰向殿阁另一边走,那里种着几颗健壮的桃花树,正好可以站在后头,静静的听。
“哀家不会同意你带顺女去瓦宁镇的!”这是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生气。
她提到了我?难不成这里头有我的事?要是她怨怪我鼓吹皇帝微服出巡,那我可就麻烦了。红颜祸水这个词,我可受不起。
千缕心里打鼓。
“母后,您应该知道皇儿的苦心吧?”宁烁的声音镇静而认真。
“哀家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允!”太后坚定道。
苦心?宁烁带我去瓦宁镇,有什么苦心?千缕简直是一头雾水。
“母后……”
“皇儿啊皇儿。恬贵人刚产下一女,不日便是小公主满月之日。虽说添女不必宴请文武百官,家宴还是要办一场的!你这样不参加,还跑出去和顺女游山玩水。你叫恬贵人心里怎么想?房大人心里又会怎么想?”太后顿了顿,接着道:“女儿即便再不中用,你再不喜欢,也必须出席满月宴。到时候还要定下公主封号。更何况,哀家不许你带顺女去瓦宁镇!”
瓦宁镇在岭南国与昆朝交接,局势一向动荡,太后是在担心我的安危么?可是,论理,她没必要对一个嫔妃那样上心。
千缕更加不明白了。
“母后!”宁烁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不必说了!哀家不会同意的。你且去吧,哀家累了。”
太后下逐客令了,千缕赶紧拉着唤秋往东厢房走。直到稳稳的坐下,这心才塞回肚子里。听墙角这事,一般人果然无法胜任。实在是太提心吊胆了。
之后的事不必概述。终究是没去成。千缕倒是松了一口气,那恬贵人已经够可怜了。若是公主满月,皇帝真不在宫中,那便是重重打她一耳光了。
只是,太后为何极力阻止宁烁带我去瓦宁镇?这成了千缕心里最犯嘀咕的地方,唯一了解太后心思的便是裴清,可经过上次那件事,千缕实在不想看见他。也只好将这个疑惑放在心里,不去过问。
用完午膳,千缕歪在美人枕上百无聊赖的翻读《列女传》,唤秋在一旁收拾这阵子的绣图花样。青溪在小厨房看着人做点心。别看她五大三粗,人却是很精细,那制点心的小模子,几乎都是她描了样子叫内务府制的。
千缕正想着徽趾国不知有些什么近况,听说朝堂上有些野心的朝臣不太安分,叔叔也抽不开身送来更有利的消息。这时,唤秋忽然“咦”了一嗓子。
千缕转头看她,“怎么了?”
她遂拿着一个绣着半个虎头的绷架,道:“这个不是公主为恬贵人准备的肚兜么?”
千缕略瞅了瞅,把目光转向窗外,“小公主不需要用虎做花样。我记得我好像后来又绣了个海棠花样。”
唤秋笑道:“倒是奴婢虑着了。早叫针工局拿软和舒服的丝帛料子给小公主裁了件贴身小衣。”
说起恬贵人,千缕还是很同情她的,敲着桌子思忖半晌,道:“叫弗儿去看看,可好了没有。”
唤秋道:“公主为何着急要这个?”
千缕淡淡道:“我想去看看恬贵人。”
恬贵人是这届秀女中第一个承宠,第一个怀有身孕,也是……第一个失宠的。大起大落,在一个人身上发生的如此之快,怕是谁都想不到的。
生男得富贵,生女守空闺。
这便是后/宫女人的命运。